天下 梦溪石-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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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题似乎越绕越远,少年皇帝虽然事先与他通过声气,却仍不由自主被她的话题牵动起情绪,随着对方声调的抑扬顿挫而心潮澎湃。
没有一个帝王希望自己是亡国之君,也没有一个帝王乐意看着江山在自己手里衰败,朱翊钧也一样。
如今的他因为赵肃而走上夜歌历史的分叉点,历史上那个本该在后宫耽于玩乐的少年皇帝,此刻却坐在文渊阁内听政。
赵肃说的这些,几乎是后世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痛,正是由此时开始,中国的海防渐渐衰落,后来改朝换代,算然为了攻打台湾,康熙也发展过水师,但比起永乐年间威震南洋的郑和舰队,那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正是自古这种天朝上国的思想一直束缚着中国人不肯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以至于三百年后,被人一声炮响,强行轰开国门,掀开百年耻辱的一页。
这段历史,赵肃知道,后世的每一个人也知道。
但眼前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觉得浪费国力人力来维持的水师,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具有怎样深远的意义。
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上层知识分子心目中,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北边的鞑靼,再过几十年,这个头号敌人,又会变成张献忠、李自成,甚至是辽东女真。
赵肃不奢望自己能够一下子扭转乾坤,但是既然上天让他来到这里,他就希望尽力去做些事情,来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的权力欲,但这些,都不妨碍他朝向心中那个目标前进。
朱翊钧开口:“赵师傅的意思是,我大明要造船?”
赵肃点头:“不错,不仅要造具有强大战斗力的战舰,还要造既可以战斗,也可以贸易的商船,海外贸易利润丰厚,如果朝廷能把这些商船租赁给商人,甚至派水师护送,那么长此以往,贸易往来,互通有无,且增加国库收入,这是一桩互利双赢,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他点到即止,但张居正想得更多。这个时候,他已经又改革土地赋税的念头,只是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目前准备整顿吏治,实际上也是再给自己未来的改革开路。假使真如赵肃所说。那么开禁和贸易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增加财政收入,而是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届时必然会引诱更多的人舍去田地,而去从商,这样一离开,自己改革的阻力就会更小。
想及此,他望向赵肃的目光瞬时柔和下来,“含情脉脉”的让赵肃寒毛直竖。
来到这里之前,赵肃就已经为今天颇费了一番心思,事实证明,他的周全准备还是有效果的。
在场的人,都是帝国的精英,他们有着别人没有的长远战略目光,脑海中对于士农工商的等级界限,也要比旁人淡薄一些,而赵肃的话,对他们来说明显有些触动,便连陈以勤这样的宿儒型官员,脸上也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只是触动归触动,还是有人提出最现实的问题。
张四维就问:“敢问赵大人,造船所需银两,从何而来?”
眼下国库空虚,样样都要钱,别说造船,就连兵部明年的预算,都不一定拨的出来。
朱翊钧护人心切,生怕赵肃为难,想也不想便接到:“若国库五千,朕可从内库拨出银两来资助。”
第83章
话说得再动听,也不是人人都听得进去的。
在旁边一直没出过声的王国光,就对赵肃的慷慨激昂颇有些不以为然,他与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大夫一样,总认为行商终究是下乘,上不了大台面,何况海外撮尔小国,更犯不着让泱泱中华费钱造船去防范。
好不容易等赵肃说完,他正想张口反驳,谁料得皇帝竟也开口支持赵肃,甚至还要贡献内帑,直把王国光到了嘴边的满腹牢骚都打回肚子里去。
张居正想也不想变反对:“内库伟天子私库,岂可轻易调动,若是到了动用内帑的地步,臣等也没脸在内阁待下去了!”…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几年来,随着地位的水涨船高,加之在张居正眼里,朱翊钧还是当年那个裕王府的小孩儿,还需要自己手把手的教导,故而对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不是第一次了,却忘了站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是昔日殿下,而是当今天子了。
但现在的朱翊钧也不是从前的朱翊钧了,他已经学会慢慢独当一面,学会容忍、退让,纵然有一个精明的内阁,还有一个赵肃随时在他身边,单在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应该是自己去保护那个人,而非对方挡在他面前。
他知道现在自己还不能对赵肃表现得过于亲近,否则对于赵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朕失言了,但朕方才挺赵师傅所言,确实振聋发聩,想我成祖皇帝在世时,宝船扬威海外,放眼诸国,无不臣服于大明脚下,当时别说倭寇,连曾经强盛一时,威震草原的蒙古诸部,也是大明的手下败将。”
朱翊钧环视众人,“但是现在呢?区区几个倭寇,勾结内陆商人,居然能横行数十年,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i,折损了多少精兵良将?再看朝廷内外,贪官污吏,上下其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党同伐异,互相倾轧,对方意见稍有不同,就群起而攻之,恨不得把对方咬死!”
皇帝语气加重,已有所指,张居正脸色微变,却见朱翊钧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移向桌案上的地图。
“在座诸位,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一心为国,朕相信你们也断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但是,朝廷毕竟不可能光靠几个人,而是要成百上千的官员都团结一心,才能有所作为,百姓才能有好日子,你们说呢?”
每个人惊讶的发现皇帝的一番话,竟然说的他们无可辩驳,几个原本听到前半段,还担心这位少女皇帝也如当年那位正德皇帝那般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单后半段铿锵有力的话,却又让他们不得不把话都咽回去。
还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当官就是喜欢踩着别人往上爬,不想让百姓有好日子过么?
众人不得不齐声应道:“臣等有罪!”
兵部尚书杨博官场老油条一般的人,想的也比旁人更多一些,以张居正的强势,若是皇帝如先帝一般不理朝政,那倒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位陛下胸怀大志,明显不是做吃等混日子的人,再过几年羽翼丰满,张居正若还一味强势,只怕就不谐了。
想及此,杨博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心思,只因他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告老还乡,远离朝廷是非,就算现在就失势,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了。
朱翊钧伸手虚扶住离他最近的张居正,微微一笑,侃侃而谈:“众卿受先帝遗命,辅佐朕左右,劳苦功高,和罪之有?只是为帝王者,自当将百姓安乐,国富强兵时时放在心上,赵师傅说的那些事情,虽然艰难,单并非不能达成,如果仅仅因为过程曲折,朕便不去做,那么将来九泉之下,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朕元与诸君携手,开创我大明中兴局面,朕不敢与太祖成祖皇帝并肩,但求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国泰民安,四海永无战事!”
“”陛下圣明!这回的声音响亮了一些,也多了几许动容。
这一番言毕,众人大都收起小觑之心,不敢再因皇帝的年纪二小瞧他,就连张居正,也大出意料之外,不由频频打量他。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别说先帝,就连嘉靖皇帝,也不一定说得出这种话来。众人原本以为祖父怠政,父亲好色,这位皇帝,能够中规中矩,不出大错,已经很好了,却没想到他雄心勃勃,竟然还想和先祖学习。
年轻,自信。
在少年身上,已经隐隐窥见属于帝王的魄力。
朱翊钧微微侧头,发现赵肃正望着他笑,笑容温和,呆着鼓励,心头微荡,也回以一笑。
张居正拈须笑道:“陛下雄心壮志,臣等自然支持,动用内帑则大可不必,造船之事,也不急于一时,图纸如何设计,人手如何安排,不妨让少雍先把这些准备事宜安排妥当了,再议不迟。至于海禁一事,臣也以为,限制可以适当放宽一些,港口也可以斟酌再开两个,士农工商,商人虽排行最末,可少了商人,国库也没了进项,富民更无从谈起。”
他说这番话,等于默认了赵肃入主工部的事情。
至于经费和实现时间的问题,赵肃原本就没有打算单凭一席话就能让想法付诸实现,说白了,他只是在给众人勾出一幅蓝图,至于这幅蓝图如何实现,还得日后再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道理他还是懂得,张居正能够支持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张四维是盐商世家出身,闻言自然也附和:“张阁老所言极是,臣也赞同放宽海禁限制。”
他家里虽然是以盐起家,单并不限于盐业,早就听说海外贸易风险虽大,利润也极高,商人本逐利,赵肃一席话,自然让他大大动心,正琢磨着等散会以后找机会再私下和赵肃细聊,然后再去说服张居正,却没想到张居正那么容易便认同了。
首辅一开口,其他人便没什么反对的了,各部其他人选也都陆续定了下来,众人又议了几句,扁豆各自散了。朱翊钧本想留下赵肃,转念一想,还是等众人都散了以后,再私下待他比较好,便没吱声。
赵肃出了文渊阁,正往外头走去,身后突然传来张居正的声音:“少雍,留步!”
84
赵肃停住脚步,有些意外:“阁老?” 张居正大步走上来,一边道:“还记得昔日你我相见,你都称我一声太岳兄,怎的现在倒生疏起来了?” 赵肃含笑拱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您已是内阁首辅,下官怎能僭越。” 张居正摆摆手:“无妨无妨,论起来咱们还是同辈,你便如从前一般称呼吧。” 赵肃心知他最喜排场,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希望别人尊敬他,便依然道:“上下有别,阁老折煞下官了,还是按礼数来吧。论理说,本还该称呼您一声元翁的,只是阁老丰姿玉树,我这声元翁,可实在喊不出口。” 他既捧了别人,又不显得谄媚,依旧不亢不卑,和和气气,倒让人觉得他说的本来就是真心话。 张居正果然笑了起来,心下颇为受用。“咱们好久没有一聚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一起出去用饭吧,我已让人到五味斋订了位子。” 看这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容赵肃拒绝。 但赵肃也没想过拒绝。“如此就叨扰了。”
二人出了宫,又回家换了常服,这才分乘两顶轿子前往五味斋。
赵肃的轿子是满大街都有的那种款式,并不出奇,但走在他前面的张居正,虽然现在还没有坐上那顶著名的五十平米大轿子,但也是八抬大轿,不知用的什么材料,没有上漆,却乌黑发亮,窗口用苏缎覆着,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但可想而知他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 在这个时代,官员贪污贿赂是常事,一般没事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将这个作为罪名去弹劾你,当时严嵩与徐阶的排场,可要比现在的张居正大多了,而且京城里到处都是富贾高官,相比之下,张居正这顶八抬大轿,还不算最扎眼的。
五味斋门口,两人差不多同时到,一前一后下了轿子,打了招呼,便往里走。 守在门口的小二极有眼色,一看便知对方不是一般人,笑容满面上来寒暄,跟在张居正旁边的侍从上前报了包间号,小二恍然,忙道:“原来是订了位子的贵客,快里边请,茶水都备下了,这会儿上去正好入口。”
这地方与别处的布局一般无二,皆是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但显然店主人却费了一番心思。即便是大堂,也打了一些仿唐风的器具,没有椅子,而是矮榻竹席,四周挂的也不是字画,而是各色稀奇古怪的东西,如西北的牦牛、东边大海色彩斑斓的珊瑚和贝壳,甚至还有南疆苗女的银饰摆设,连内壁也打了一层竹子,而非时下流行的雕栏画栋,显得颇为奇特,菜肴味道鲜美,号称囊括了各地特色,价格却也不是很贵,所以来者趋之若鹜,不单楼下大堂,连雅间也需提前几日下订,才会有位置。 张居正一边走,一边给赵肃介绍:“你这几年没在京城,兴许不知道,这五味斋是前两年才新开的,倒布置得有几分趣味。” 赵肃点头笑道:“确实与别的食肆不同。”
实际上,这家五味斋,却是赵暖所开,只因开店之初去信询问了赵肃的意见,那小子心大得很,希望自己的店能够开遍全国,但是中国幅员广阔,菜系的味道也大相径庭,很难让所有人都满意。 所以赵肃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弄成现在这般模样,看起来虽然四不像,也没有其他酒楼喜欢挂名家字画来抬高品位的传统,但却胜在新鲜有趣,大家冲着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也会进来瞧一瞧,小二还会指着里面某种物事,给客人讲上一段苗女的传奇,又或东海的故事。至于菜肴,赵肃前世是江南人,今世是福建人,在山东和四川待过,每个地方的特色菜都能说上几个,又让元殊和陈洙分别在自己的辖地那里把地方菜谱挑些有特色的寄给他,又让人把这些菜画出来,上色,挂在酒楼一处,附上名字、材料、出处,让客人可以自己挑选。
这一来二去,种种布置,五味斋的名声就渐渐大了起来。 赵暖见赵肃的主意生效,二话不说非要将每年收益拨一部分给他,只说他毕竟是读书人,脑袋就是比自己灵光,还要他以后也帮着参详,出谋划策。
赵肃却知他一片兄弟情谊,不能推拒,便收下来,不时给点意见,两年下来,五味斋的生意竟是越来越好,甚至还要超过那几家糕点铺“唐宋居”的收入。 张居正不晓得赵肃也是这里的老板之一,还给他介绍起来,赵肃自然也不会说破,只是微笑听着,不时点头。 两人上楼进了雅间,侍从在外头把门关上,立时将外头的喧嚣声截断,自成一个小空间,隔音效果很好。 桌上的茶想必是刚端上来的,还袅袅冒着香气。 张居正问:“少雍这次回来,可把京城都走遍了?” 赵肃道:“还未曾,这几日匆匆回来,只来得及把自己住的地方收拾一下。”
张居正关怀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离京六年,在京中还有住处吗,若是不合适,可以到我那边暂住。” 赵肃笑道:“多谢阁老关心,我还有个兄弟在京城,从前的宅子一直是他帮我打理的。” 说话之间一派和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