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艳后-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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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更,在疼痛中又熬过一天的母亲渐渐进入了梦乡。一入夜便鼾声如雷的他的傻哥哥,尽管是睡在对面地上的茅草垫上,却仍在时不时地嘟唇吸溜着口水,睡得很香很香。而斯时深情中还夹杂着几分悲壮的他,却全无睡意。他恋恋不舍地凝望着病床上母亲的憔悴病容,渐至淌下泪来。人道:养儿防老。他却难以做到——如今久病的母亲还留在世上,他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明日或者后日,便可能去做棍下尸刀下鬼了,岂不愧对老母?岂不愧对孝子的声名?但他今夜并没有久久地沉湎恋母情结——他抹把眼泪,轻轻起身,悄悄踱出茅屋,于茫茫夜色中静静地窥望矮矮的一匝院墙,似乎要从矮矮的院墙上听到或看到一点什么。然而,京都的初春之夜寂寥且深沉,他观望聆听了好一阵儿,并不闻不见异常发生。但他仍放心不下,踏墙根处的阴影儿走进茅厕,沿着茅厕的墙头左观右望许久,这才心安了许多。但是,当他走出茅厕将要出门时,邻居家的犬吠之声陡然传来。他为之打一个寒噤,心想:莫不是盯梢者惊动了邻人之犬?不然,半夜三更,何以犬吠之声乍起?然而,短时间的犬吠过后,夜色又恢复了固有的宁静——夜籁无声,万物潜形。他躲在门洞里又向街头聆听少许,这才踱出柴门,幽灵似的过街穿巷,向荆王府迂回过去。每至转角处,他都躲进暗影深处蓦然回首观看,直至他判断身后确无监视者时才又急急地向前走。可是,当他沿着熟悉的林阴小道急急地向荆王府的后花园靠近时,却冷不丁发现前方出现了两个身影。他打一个激灵,停住了脚步。正要隐身躲闪,却见前方的两个身影抢先躲至路旁茅厕的后面去了。便暗忖:碰到的可能是两个蟊贼,见有人来,便怕被捉了去,忙躲藏了起来;若真如此,蟊贼与他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何必为此心虚?……他心里这样想着,便装作没有发现什么,旁若无人地越过路旁茅厕,径直向前迈着大步。可是,当他走出百步回首观察时,心头不由又敲起了小鼓。因为躲在路旁茅厕之后的两个人影并没有遁去,而且迹象表明,可能正密切关注着他的行踪。于是,他警惕性极高的大脑飞快地旋转起来:莫非刘承规已怀疑到了他是荆王爷的人,便事前派来了监视他的眼线?在这般情形之下,他若去了荆王府,岂非报信不成反给荆王爷带来麻烦?于是,他掉头而回,又沿着林阴小道原路返了回来。途中为了验证他的判断,每走出一段路,他都隐身暗处回首看看,每次回首他都发现身后总跟着一个人。那人虽然亦在极力躲闪,还是被他看了个正着。于是,他步履匆匆,意欲甩掉身后的尾巴。可是,在一个路口的拐弯处,他发现前方亦有一条黑影儿晃了一下。由此他忽然意识到:今夜不管他走到哪里,刘承规都不放过他!他就像瓮中之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可能。此时,东方天际已现几缕灰白,皇宫大内特有的“六更梆鼓”的第一声已经敲响。梆鼓之声冲破黎明濛濛的雾霭撞击着他耳膜,有力地推动着他的脚步,催促他飞也似的朝长庆殿奔来。因为在垂死的绝望之中,他还侥幸地心存一线希望,希望利用大臣们上早朝的间隙,同荆王爷赵元俨打一个照面,递过一个眼神,将宫里的危险信号传递过去,或者心照不宣地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暗示给韩钦若,让其急转荆王爷知晓,亦算他在临死之前为荆王爷献出最后一片忠心。然而,当他行至长庆殿前的时候,这最后一线希望亦成泡影。因为任中正指挥的武功太监们,此时已经在殿前组成了人的走廊,大臣们上殿,必须打此走廊下经过。他卞玉只能站在人廊之外,哪儿还有与荆王爷、韩钦若相见的机会?于是,他顿若挨了针跑了气的猪尿泡,瘪成了一团……
当长庆殿太监总管卞玉,丢了魂儿似的离开长庆殿的时候,长庆殿内大内都知太监刘承规,方宣布皇太后五日一次垂帘听政的开始。时下,荆王赵元俨与太子少保韩钦若,亦同众多黑鸦鸦站满朝堂的朝臣一样,各自站在自己的班内。不同的是,身躯伟岸、气宇轩昂的二十八太保是站在最显赫耀目的位置——近宗王公之首,而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韩钦若,却几乎被庞大的文官队伍所淹没,如果不认真寻觅,简直就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但不管他们站在何处,其显要与卑微又多么不同,眼下的心境却异常近同——于平静外表下,内心都在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因为,常时上朝极力避免同他们照面的卞总管,今日却意外地久久地站在远处直视着他们,而打望他们时的那种眼神和表情,又分明似有至要机密向他们倾诉。因此,他们都忘不掉那眼神和表情,致使他们在上殿很久很久之后,眼前还不时映现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和表情。
赵元俨在殿堂上的心不在焉,自是难逃皇太后刘娥的眼睛。她虽然端坐于帘内,但在烛光通明之下,赵元俨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道眼波,无不尽在她的视野中。几十年来,她曾多次怀疑赵元俨图谋不轨,但先帝甚重手足之情,赵元俨就像一只遍体生针的刺猬,谁人敢招惹?宋辽大战结束以后,她亦曾暗暗传旨于杨崇勋,命其暗察赵元俨留京期间的不法事。孰料杨崇勋刚着手侦察,便被赵元俨嗅到了味儿。他在先帝面前反咬一口杨崇勋,惹得先帝险些摘掉杨崇勋的乌纱。自此之后,她再没有招惹过赵元俨。但其感知始终告诉她:赵元俨是个阴险的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一有机会,便会兴风作浪,以求得逞。但她一向重视证据,即使在皇权在握的时下,她亦不依仗皇权和自身的感觉严惩赵元俨。她要牢牢抓住赵元俨的犯罪证据,即使在李顺容揭发赵元俨之后,她仍认为仅凭李顺容的证言还不足定罪。若欲扩大战果,尽除潜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暗礁与逆流,就必须掌握多方面的真凭实据,真正做到不出击则已,出击必获成功。故此,她传旨从内外分头出击——外部由杨崇勋监视荆王府,内部由刘承规等严密布控卞玉的行动。时下,她见殿堂上的赵元俨精神恍惚,对众臣的奏请几无反应,便出其不意地猛然口谕道:“八皇叔赵元俨!”
“臣在!”赵元俨闻问陡地一愣,之后方忙打躬回道。
刘太后向赵元俨从容一笑:“记得先帝健在时,八皇叔不论上朝奏事,还是上折言政,均是众王爷中最多的一位。可是,自先帝登仙以来,八皇叔不论殿对还是疏奏,好像都不曾有过。因此,吾不禁要问王爷,汝是不是要模仿徐元直进曹营——自此不献一计不发一言呀?”
“不不不!”赵元俨惶然否认道,“先皇兄朝后期,百官委顿,朝纲不振,黎庶多有困窘,怨声不绝于途,那时本王为国家为朝廷虑,自是要常常上疏殿对。而皇太后垂帘以来,时弊尽扫,万象更新,君与民同乐,官与兵共休。真可谓:莺歌燕舞皓月夜,国富民实艳阳天。在此四海一统国祚共享的大好情势下,臣作为当今的皇叔,可谓事事高兴,天天如意也。有道是:文乃有感而作,诗乃兴高而歌。今本王既寄身于太平盛世,光开心的高兴事还来不及应酬呢,哪还有心思去发牢骚提意见撰疏奏?不过,在今日的朝堂之上,臣还真有一本,不知当奏不当奏。”
“八皇叔何出此言?”刘太后顺水推舟地说,“有何本奏,尽管道来。”
赵元俨再揖道:“若本王没有记错,今年三月三日乃皇太后六十华诞。人生能有几个六十?皇太后作为万金之体,更当隆重庆祝——不仅我大宋臣民当普天共庆,就连我天朝的周边国度,亦当与之同庆。”说至此他蓦然回首面向满殿堂的文武朝臣问道,“汝等回答:对于皇太后的六十华诞,我朝廷当不当隆重庆祝啊?”
刘娥想不到他会“将”众朝臣一军,因之,不待众朝臣回应她便抢过话茬儿道:“哀家六十诞辰,皇帝已有安排。何须拿到朝堂共议?”她举目向殿堂扫出一个扇面问:“众卿是否还有面奏?”
她静待片刻,仍不见出班奏事者,便侧脸向站在身旁的刘承规递过一个眼神。刘承规当即心领神会,便拉长嗓音立马宣呼一声:“退——朝——”
刘太后下早朝刚回到宝慈殿,一杯热茶尚未饮完,就见神色慌张的刘承规、任中正和罗崇勋匆匆跨进殿来。他们三人齐刷刷地跪在刘太后面前说:“奴才启禀皇太后:长庆殿总管太监卞玉他……他投缳自尽了。”
刘太后一惊。随之又不相信似的望着刘承规等人问道,“刚上朝时,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眨眼就……”
“谁说不是呢?”刘承规惴惴不安地回答,“临上早朝之前,卞玉才慌慌张张返回宫里。早朝将结束时,罗崇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不见了。就着人到他住处去找,想不到去迟了一步,卞玉他已经吐舌暴目,没救了。”
“真是一群废物!”
刘太后恼怒地盯一眼刘承规,而后转向任中正和罗崇勋斥责道:“哀家是怎样嘱咐汝等的?叫汝等不要打草惊蛇,汝等倒好,蛇还没见出洞,就已经死在窝里了!”
任中正是侍奉皇太后身边多年的太监。他一眼便能看出皇太后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如今,他见皇太后真的动了怒,就害怕起来,赶紧左右开弓,边詈骂边朝自己的两颊扇起了耳光:“废物!废物!奴才是该死的废物……”
刘承规、罗崇勋见任中正如是,便几乎同时模仿起来。于是,三个人的耳光,一个比一个扇得响,打得脆。刘娥见此,哭不得笑不能。她一拍案子:“得了!”喝住了刘承规、任中正和罗崇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当初哀家对汝等的嘱咐,不可谓之不详,不可谓之不细。汝等却权作了眼前的流水耳旁的风,不往心里去……”
“奴才不是不往心里去。”刘承规赶紧解释说,“奴才们还确确实实按照皇太后的旨意做了,只是……”
“只是怎样?”刘太后不无愠色地瞪视着刘承规问。
“只是粗心大意,误认为卞玉还没有发现奴才着人盯他的梢,监视了他的行动。稍不留神,叫卞玉钻了空子。”
刘娥情知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要了刘承规等人的脑袋,亦断然于事无补了。便极力压下心头之火道:“若道汝等愚昧,汝等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卞玉不会发现汝等在盯梢。其实,从卞玉自杀这件事分析:汝等的那些小伎俩,恐怕早被卞玉识破了。如果哀家没有猜错,昨夜汝等的欲擒先纵之计,怕亦没有收到效果吧?”
刘承规斜瞄一眼跪在身旁的任中正,希望任中正从二线跃居一线,替他演一场主角,回答皇太后的问话。任中正当然能读懂刘承规的眼神,便向前移动一下膝盖回答:“奴才回皇太后话:我等原以为爽快准了卞玉的假,然后派大内高手跟踪他,就可以探明他与何人来往。孰料,到头来他哪里都没去,亦未见他同什么人联系。”
刘娥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是不是他发现了跟踪者的行迹?”
“不像!”同样跪着的罗崇勋是夜间盯梢的直接指挥者,便不失时机地插话道,“据盯梢者讲:卞玉途经林间小道向荆王府走去时,居然发现道旁茅厕后面亦似有两条黑影,在暗中盯视着卞玉的行踪。如果说卞玉发现有人在盯他的梢,最早发现的,可能是此二人!”
刘太后听后在想:除刘承规他们之外,如果说还有人暗中监视着卞玉的行踪,那么此盯梢者是谁呢?是不是监控荆王府的杨崇勋?于是,便有意打掩护道:“夜色甚浓,又是打远处观望,汝等不见得看真切,哀家看对那个人影儿,就不必往深里追究了。而汝等急需要做的,是严密封锁卞玉的死讯。为达此目的,汝等必须立即召集知情者传哀家口谕:自时下起,有将卞玉死讯外传者,一概格杀勿论!”
“是!”见皇太后如此声色俱厉,刘承规等人方意识到对此事保密的重要性,便惶然退出分头召人传达皇太后口谕去了。他们刚出殿门,就见一贴身小太监入内禀报说:“东华门外有一姓杨的郎中,说是应皇太后之召,前来为先帝顺容李氏诊疾来了,不知皇太后是否召见?”
刘娥一听便知求见者是杨崇勋,立即对太监口谕道:“汝去传旨:就说吾这里专候着他呢。”
宝慈殿门外,刘太后倚门伫立翘首,盼待着杨崇勋的到来。十几年来,他们君臣仅于五日早朝上恍惚一见,实在是太匆忙,亦太生分了。抚今追昔,当年他们在怡香斋和别宅多次直面叙议,实在是太亲切太坦诚太令人激动和回味了。那时,她还是个没有身份的轻贱女子,杨崇勋亦只是王府的一位府臣。两人共同辅佐侍奉着一个王爷,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隔碍。每次相约相见都是那么随意,不似今日早朝这么一见还须用帘儿隔着。人生苦短,好比朝露,亦似南柯一梦,不知不觉间几十年过去,彼此间已青春不在,匆匆岁月所能留下的,仅是万花筒般的美丽回忆。为此,每次撞见或约见当年的故人,皇太后刘娥都感到无比的温暖和亲切,那种重温昔日情景的欲望也分外强烈。
忽然,刘太后眼前一晃,就见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跟随内官走进一个人来。此人硬壳儿方帽,玄色长袍,足蹬一双高腰厚底长脸儿纱鞋,手间还握着一具走街串巷的串铃儿。见杨崇勋这番打扮,她先是哂然一笑,立刻想到:当年这位飒爽英姿的王府翊善,如今怎么也习起化装术来了。粗略一看,他还真像一位民间郎中呢。于是,她站在丹墀之上,冲那郎中微微笑着。郎中见刘太后站在殿门迎候,便趋步近前,打老远就伏身参拜:“民间郎中杨朴,参见皇太后,并祝皇太后万寿无疆!”
刘太后疾步走下台阶,躬身搀扶道:“杨郎中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她边说边将杨崇勋扶了起来。
杨崇勋仍不相识似的打量着刘太后:“顺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