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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经历我的1957年-第26部分

小说: 经历我的1957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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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往被判了刑的罪犯们,在服完刑后,转过身来就用另一副面孔,向陆续到来的劳教分子们 作威作福。没有触犯刑律,按照毛泽东的说法“可以宽大为怀,不予办罪。一般称呼‘右派 分子’也就可以了,不必称为反动派”(引自毛泽东《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 应当批判》。)的人们,在夹边沟农场要受制于前罪犯,由前罪犯们吆喝着去干各种体力不支的重劳动,对他们的惩罚绝对地超过了 服刑期间的前罪犯。
几个月后,吃饭开始限量,主食全成了杂粮,豆面糊糊是最受大家欢迎的饭,糜面不去糠, 麸皮也算粮。每天下地劳动回来,每人都要带些苦苦菜、榆树叶、沙枣叶之类回来,交到灶 上,由炊事班做熟,和在饭里吃。沙枣叶又苦又涩,最难吃。平常日子里,野菜树叶就顶了 蔬菜,当然无油无肉。每个人都挨饿,还不能说肚子饿,说肚子饿就上纲上线认为是对国 家的粮食政策不满。有些人家里寄粮票来,只要一旦发现立即全部没收,由国家印制发放, 个人之间原本可以随意互通有无,市场上自由流通的粮票,对劳教分子们来说,便成了违禁 品。既不给吃饱,又不许动用家里寄来的粮票,这种残忍的做法,实际上成为勒在每个劳教 分子的脖颈上的致人死命的绳子。
罗舒群当时就把所谓的改造看得很透,把个人的生存摆在了应有的位置上来对待。他想尽一 切办法来填充饥肠辘辘的肚子,一切可以充饥平时根本无法下咽的东西,都作为美食佳肴进 过他的肚子。种洋芋时,他背着洋芋子走在最后,看见一个低洼的坑坑,就把洋芋子倒出一 些来放进坑里,用土虚虚盖住,收工后每天拿几块,放在茶缸子里煮熟吃。芦草根、苦苦菜 、榆树叶、老鼠、麻雀、蚂蚱,等等等等,凡是可以充饥的,都曾是他尽力采摘、捕捉,送 入腹中之物,过去他并不知道,烧熟的蚂蚱还很香。一次,他正在房里用茶缸煮野菜,管教 干部赵来苟进屋发现,把茶缸一脚踢翻,怒骂不止,还踏扁了茶缸他维持生命的重要工 具被破坏,只有面对饥饿者还要断人活路的人才会这样干。
秋后,胡萝卜成熟了,饥饿的他偷吃了干部蔬菜地里种的一个胡萝卜,被别人发现告发, 批斗了一顿。在批斗他时,景超并未发言。但后来景超再见到他时,见旁边无人,竟态度严 肃认真地指责他说:“你怎么也成了这号人!”话虽不多,却重重地刺在了罗舒群的心上。 罗舒群见他迂到了此等地步,自然什么话也不能和他说了。就因为吃了一个胡萝卜,他被关 进“严管班”受到惩罚。
罗舒群记得,1958年国庆节时,他们吃的大烩菜有点肉。晚上,还让大家到场部看电影,电 影放映了不到一半,有些人已躺倒在地上梦周公去了,又饿又累,疲乏已极的劳教分子们生 存维艰,已没有了享受精神食粮的能耐和兴致。管教干部们过去也带领劳改犯们到场部看电 影,从来也没出现过劳改犯们不看电影,在放映电影的场地沉沉大睡、鼾声大作的情形。看 见劳教分子们如此不识抬举,有的管教干部还骂骂咧咧的,“狗日的们睡死了!”诸如此类 的脏话,脱口而出。
到春节时,菜里出现了一点老驴肉之类,每个人的肚子里依然饥肠辘辘,他们在忍饥挨饿中 熬过了大年初一。唉,唉,我的亲人竟然把忍饥挨饿也当做了对待改造的态度问题,就在那 个正常人难以生存,不许人活下去的鬼地方,他规规矩矩地忍饥挨饿,还对别人尽一切努力 求生存的手段从内心里不能容忍,他正直的秉性何以竟变得如此顽冥,如此的不可救药!
在新添墩时,罗舒群和他曾同住一屋,夹边沟森严的专政气氛,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 乱动”的各种训话或戒规,不允许他们倾心交谈,掏心里话。景超初到农场时,戴一顶小檐 草帽,无论劳动或回到住屋,都沉默寡言,有时间就记日记。罗舒群曾告诉他:“我就是因 为写日记才当了右派,你还记日记干啥?”景超只淡淡地笑笑,不作任何辩解,仍照记不误 。他一时还无法从作家梦里醒悟,对未来仍抱有憧憬。并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洁癖,每天收工 回来,不论多劳累,都要洗脸洗脚刷牙搞完例行的卫生大事,然后才拿起日记本去记日记。 他衣着破旧,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比别的难友显得更整洁些。
罗舒群也说到挖排碱沟的情形。他说,夹边沟的土地盐碱很重,不排碱,庄稼就难以收获。 他们就挖过排碱沟。排碱沟宽两米多,深也两米多,一边挖,地里的碱水就顺沟而下,从低 处流过。大家就站在碱水中挥锨挖泥,皮肉被碱水蚀破,疼痛非常,可还要在饥饿中坚持到 收工。而此时的挖排碱沟仅仅是小打小闹。
身在十工农场的我,哪里能把这种种的艰辛,这种种的非人待遇,想个明白呢?即使我具有 非凡的想像力,也难以把这一切都想到,因为人的想像力都来自生活,而我经历的实际生活 ,同他们那出了格的严酷生活相差太远了。
60年代,我在杨康家里见到了刘彦璋,他和杨康是延安大学的同学,也是从酒泉夹边沟农场 回来的难友,而且曾和景超同在新添墩劳动。他也是妈妈的学生王秀莲的丈夫,曾和我的父 母同住黄河沿前街。当杨康向他介绍我正是景超的妻子时,他先对景超大声作了评价:“哎 ,好同志!”
谈话中间,说到曾在新添墩劳教的傅作恭。傅作恭本人是个水利专家,是起义将领、当时任 水利部部长傅作义的弟弟。傅作恭来到新添墩后,因饥饿难耐,劳动条件太严酷,曾设法给 哥哥傅作义写了封信,向当水利部部长的傅作义求援。傅作义收到信后不相信他说的话,还 回信义正辞严地批评教育了他。这样,就招来了站上对傅作恭的一场批斗。
傅作义不相信弟弟来信上的话,我无法想象他们那出了格的严酷生活,同样都是悲剧。
傅作恭是留学外国,已在外国定居多年的水利专家。新中国成立后,傅作义曾多次动员他 回 来报效祖国,50年代初,他听了哥哥的话,回到北京,在水利部任职。后来,邓宝珊出任甘 肃省人民政府主席,给傅作义写信说甘肃很苦很落后,打算在甘肃修几个大水库,改变甘 肃落后贫穷的面貌,希望助他一臂之力,从人才上给予支援。傅作义接到信后,就动员傅作 恭来兰州。抗战期间,兰州是大后方,傅作恭和他母亲在兰州住过几年,对兰州也有感情。 经哥哥略作动员,就慨然应允,于1953年2月来到兰州。谁想到,他以慷慨的爱国热情回到 祖国,为了支援甘肃的水利建设,又从首都北京来到兰州。当他为改变甘肃贫穷落后的面貌 奋力拼搏之时,一场反右派斗争,将他划为极右分子,被开除公职,送到酒泉夹边沟农场劳 动教养。他,一米八以上的个头,身材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表人材。大高个儿的他 ,消耗也大,一到夹边沟,粗劣的伙食就使他饥饿难耐,繁重的劳动使他体力不支,此时, 他已是50多岁的人了,大半生没下过苦的人,如何能承受这样严酷的生活。可傅作义不相信 他信上说的,为此反使他招来一顿批斗,此时的傅作恭真是绝望极了。
第九章我和小徐当了四大队的中队统计
    又过了些日子,一件意外事情的出现,使我和小徐离开了畜牧组。一天,小徐告 诉我,席组长行为不轨,他靠近她坐着,忽然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席组长大概是试探性 的,但小徐吓得不得了,问我该怎么办?我说,这只能向领导说明情况,由领导上解决。在 那个年代,我认为只能如此。后来,向邹士杰副场长反映了此一情况,我和小徐便同时调 出了畜牧组。我们对调出畜牧组是高兴的,因为经过半年多的实践,鸡兔的死亡使大家束手 无策,我们担心长此下去交不了差,影响摘帽子。
我们从畜牧组调出,先是在三大队劳动了些日子,平田整地。干这类活,在我们已是熟路旧 辙,已不感到吃力。此次在三大队平田整地,有几个难友的家属为挣些工分,也同我们一块 干。其中有个才从四川来的黎淑莲,她的丈夫赵贵春,原是张掖航空技校的教员,划为右派 后,根据他的专长在十工农场机耕队工作。黎淑莲原是赵贵春的学生,赵贵春当了右派后 ,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之下,她觉得处处抬不起头,就于1958年回到了四川岳池县老家,在家 中生了个男孩,仍觉得很难呆下去,又于1959年初来到了十工农场。
黎淑莲,人长得很标致,细高挑儿,很惹人喜欢。在平田整地中,她奇怪地发现,我和小徐 都会推着独轮小车干活,初来乍到的她,只会吃力地向小车里装土,看见我们的劳动强度很 大,在铲土时就尽量少装些土,而此时,我们推车已很熟稔,还想努力表现积极,多干活, 看见她铲土少,就要她:“再铲,再铲!”只要能甩开膀子干活,我们觉得已是幸福,因为 它反映出的正是我们原来的精神风貌。在田间休息时,我还给她们几个家属教歌,教的歌是 :《毛主席来到咱农庄》,这首歌当时风行一时,很快大家就都唱熟了。
又过了些日子,场部正式通知,调我和小徐去四大队。据场部秘书姚琅后来说,场部想给我们调个轻工作照顾一下,三大队就在场部, 省上及县上的干部来来往往,人多眼杂,怕有人说长道短。另一种说法是,四大队的陈德位 队长特别爱好文艺,从春节会演的情况看,我们今后不可能出外演出了,他打算把四大队办 成个文艺演出活动的中心,以后在大队搞些经常性的活动。这两种说法都有其合理性。这样 ,1959年4月,我和小徐就同时到了四大队,一起调去的还有曾芳煜、周至德等人。原在四 大队的杜博智已被派去兔葫芦割野麻,后再未返回四大队。小徐在二中队当了统计,我在一中队当了统计。统计的具体工作主要是统计全中队5个组的 劳动出勤情况、工作进度,办黑板报,每月发一次全队的工资,参加队务会议,做个简单的 记录,有时还给队长写个发言提纲,等等。中队部的办公室也是我的卧室,支了一张窄窄的 床,另有一张二屉桌。做完了以上工作,便可以自由到各组参加劳动,时间不限。一中队的 正队长叫赵金恒、副队长叫刘鸿年。我来之前,中队统计由一位名叫刘文彬的难友担任,我 来之后,刘文彬去一组劳动,确实是照顾了我。
一中队全队60余人,绝大部分都是我的难友,在我来之前纯属男性王国。当我第一次出现在 全队人的面前时,我的第一感觉是大家全都亲切地注目看着我,眼睛里漾着笑意,嘴角挂着 笑,有些人干脆张开了笑口。大家似乎都很高兴我的到来。我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用微笑向 大家致意。
一中队队部的隔壁是三组的宿舍,三组组长是个工人,姓裴带家属,住在家属宿舍。全体组 员几乎都是我的难友,记得他们是:王昭、田禾、叶得善、张全国、蔡南海、关维智(他在 我和小徐来四大队之前调来)、刘名、蒲克仁、陈××(可惜我已忘记他的名字)等。我的这 些右派朋友们经过一年的艰苦劳动,已适应了这里的劳动生活,他们个个体魄健壮,红光满 面,情绪甚好。反右斗争时的痛苦经历已被他们置诸九霄云外,这也是一种无奈罢,反正这 里的朋友们个个半斤八两,都是一路货色,谁也不小看谁。这个中队的另一特色是大家都喜 读书,学习空气很浓。在适应了劳动之后,许多人往往还挑灯夜读,喜读文学作品的人不少 。有人买来了在那个年代出版的《林海雪原》、《青春之歌》、《苦菜花》等等,在全队传 来传去地读。这些难友虽当了右派,他们的革命情怀仍同过去一样,所以这些文学作品对他 们仍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他们认真阅读,仔细品味,不仅把这些书当作文学作品来欣赏,在 逆境中,还从中汲取精神营养,获取新的力量。有些人还把自己在劳动中的体会诉诸笔端, 写成诗歌、小文投稿,我尽量把它们登在黑板报上。记得原安西县委的宣传部长刘名,跟徐 连声是一个反党集团,就善写诗,曾写过一首有关锄地的诗,我很欣赏,不仅登在了黑板报 上,还抄录下来,后来带回了兰州。现在只记得其中有“银锄翻飞光闪闪”之句。1961年, 徐连声反党集团彻底平反。刘名从此改行做教学行政工作,先后担任安西中学校长、酒泉中 学校长等职务。后又创办酒泉工业学校,做出了突出成绩。到1989年11月,甘肃省委授予他 “全省优秀党务工作者”称号。 我来农场一年,只是应付每天的劳动就已精殚力竭,除了碰在手边的报纸曾略略翻过一些以 外,没读过一本书,像《林海雪原》那样的大部头书,见都没见过。为这,几乎还闹了笑话 。有一次,我到三组的宿舍里去,陈××亲昵地说:“我们的小白鸽来了!”他指的是《林 海雪原》里的女卫生员小白鸽,我不知其所云,还着急地辩解了几句。当然,以我的右派身 份,说我是小白鸽并不妥,而他们对我有了那份感情,就不管其妥与不妥了。
我来一中队第一次下地,是同王昭几人补种断了行未曾出齐苗的小麦,活很轻。几人说说 笑笑 ,不觉就到了工间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到了地边,王昭因为我是女性,又是他的演出伙 伴演员们开玩笑称他是我的“小伴儿”,称侍峒山为“老伴儿”,急忙拿来一条空麻袋 要我垫着坐上,其实我早已躺在地上休息了。一年来我和土地一直打交道,有时还会在坚硬 的地上梦一回周公,甜蜜非常。现在,我又回到了生产队,这里的各种气氛令人愉快,我还 会在乎身上沾土吗?
一中队有个一组住在离队部一二里之遥的东边,组长刘志俊,是个老诚厚道的老工人,就是 安西当地人,也带有家属、孩子。其余的,绝大部分都是我的难友,他们的名字能记住的有 :李永龙、罗惠湘、曹宗华、王永、许登浩、张稔年、陶杰、刘文彬等。有时候,我也走一 二里路,到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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