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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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景超遭此诬陷,有口难 辩,真是冤哉冤哉! 景超在××主持召开的座谈会上的发言,在斗争会上,当然被认定为喷着毒液的反党反社会 主义言论。××故作亲切,堆着满脸笑一再动员景超发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再说所谓的“黑社”,完全是总编室主任、编委委员×××一手制造出来的。总编室的杜绍 宇,同景超1951年在庆阳地区报道土改时结识的挚友王思曾是小老乡,都是河南灵宝人。王 思曾原来也是西北大学的学生,来甘肃后在青年团甘肃省委做秘书工作,此人对团省委书记 ×××的工作有看法,提意见很刺耳,说“我对×××的工作作风深恶痛绝”!×××对他 自然认为可恶之极,在1955年肃反时搜罗“罪证”,将他定为坏分子,并把他周围的一些人 定了 个落后集团。王思曾于1952年主持创办《甘肃青年报》,带了一帮人在甘肃农民报学习过,
和我及农民报的有些人也非常熟悉。我们一致认为他是个好同志,不是坏分子。到1957年鸣 放开始后,王思曾另一个小老乡荆赞哲,和杜绍宇熟悉,对王思曾定为坏分子更是愤愤不平 ,他找到杜绍宇表示,即使他本人丢掉工作也在所不惜,他一定要为王思曾鸣冤叫屈,力争 使王思曾定为坏分子之事得到解决。景超原来和杜绍宇来往不多,但杜绍宇知道景超和王思 曾是挚友,对王思曾定为坏分子极表同情。在此时期,他们之间就有了些来往,杜绍宇还把 荆赞哲带到我们家,商量如何为王思曾翻案,荆赞哲答应回去后先写材料。杜绍 宇为王思曾翻案之事来我家几次之后,适值鸣放期间,也和景超一起对报社的有些事作过议 论。反右斗争开始后,杜绍宇因为得罪了×××,先在总编室受到批斗,在交代问题中说到 同景超有来往,×××立即敏锐地意识到大鱼是景超,而非杜绍宇,经过同总编室副主任× ×诱供逼供,硬是让杜绍宇供出了个“黑社”,网罗了编辑部5名右派分子。为坏分子王思 曾翻案,成为杜绍宇、景超和我3人的共同罪行。
我奉召回到兰州的第二天早上,仍换上了雅致素净的裙装,穿上了从北京买来的浅黄色半高 跟皮鞋,踏上宿舍不远处的大台阶,向南拐个弯,走向编辑部大楼。在一楼的过道里,我看 到了向“黑社头子王景超猛烈开火”的好几张大字报,也看到一两张大字报要我揭发黑社头 子王 景超,指出我也有反党反领导的言行,必须低头认罪,还质问我在鸣放期间为什么同黑社头 子王景超表现那么“一致”?此时的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想应如何面对现实, 对付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灾难。我仔细地逐一看完了批判景超和我的大字报。左一个“反 动透顶”、右一个“猖狂向党进攻”的批判用语,令我目瞪口呆,我绝难接受如此的现实, 心底涌出阵阵悲凉痛楚。
当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墙上还贴着红旗竞赛的 报表,二版的格内扎着好几个用大头针做的小红旗。这是对我的工作成绩的肯定。我独自一 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到四楼会议室开批判斗争会去了,斗争对象就是 景超。
景超和我都无法改变这个冷酷的现实。
景超每天经受一二百人的批判斗争已经有些日子了,奇怪的谬论,无与伦比的谎言,被当做 批判他的重型炮弹不断地猛轰。我坐在报社定做的考究的皮靠椅上,沮丧,难过,六神无主 ,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四楼会议室里发出的众多的喝骂声,叫喊声,虽说听不真切,集中猛烈 的火力都是对准他一个人的。如此强大的政治攻势对准了无辜的他猛轰不止,他就是有一百 张嘴也难以为自己辩护说清问题。天哪,这些天来他的精神一直在经受着怎样粗暴的蹂躏?
他曾顽强地据理力争,想竭尽全力为自己辩护,但这样的斗争会岂能允许他为自己说话?全 国在册的55万多右派分子又有哪个未曾试图为自己辩护过?但他们连张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啊!终于,一次次的狠批猛斗,使他脸色苍白无以答对,心神困顿到了极点,一二百人的吼 叫詈骂,逼迫他不得不按照“组织上”和“群众”为他限定的思路编造低头认罪的谎话,说 自己思想反动,干下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行径。不是因为软弱,更不是由于虚伪,他才违心 地编造谎话,臭骂自己。他对于强加给自己的罪名万分委屈,根本无法接受。而当时无论他 或我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这场运动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怀疑,我们仍崇拜中国共产党,对于 反右斗争在内心深处虽有不解之处,特别是对把自己打成右派根本想不通。作为新闻工作者 的我们,对于通过新闻渠道传播的整个运动的进展情况都深信不疑,绝没有想到其中会有什 么虚假。诸如《人民日报》报道,中国人民大学讲师葛佩琦,原国民党少将,在鸣放中说, “群众是要推翻共产党,杀共产党人”,云云,我们绝对地相信都是真的。我们想,北京出 现了“章罗联盟”,像葛佩琦这样“反动透顶”的人物都跳了出来,中国共产党和全国人民 不反击能行吗?哪里知晓,葛佩琦曾致函《人民日报》要求更正上述不实之词;哪里知晓, 葛佩琦是1938年的老党员,解放战争期间,他受中国共产党的派遣,以国民党“少将督察” 、“东北通讯处处长”的身份,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下出入虎穴,不断取得国民党军队的绝密 情报,通过电波发往延安,功绩昭著。我们更无法预料,葛佩琦在反右后被判处无期徒刑, 经历了18年的铁窗生涯,滑稽的是他在70年代初以国民党少将的身份被特赦。到了80年代经 胡耀邦亲自批示,几经波折,到1983年沉冤也得以大白。(见《胡耀邦与平 反冤假错案》。)历史向葛佩琦开了一个残酷的政治玩笑,全国人民被愚弄,我们 也成为被愚弄者。
一直有着党内“英才”之称的邓拓当时任《人民日报》总编辑。按照中宣部的决定为 复办《 文汇报》奔波的原《文汇报》负责人徐铸成,曾几次向邓拓讨教,同邓拓一起对《文汇报》 的办报方针进行磋商。徐铸成1989年在《国情研究》创刊号发表的《“阳谋”1957》一 文写到邓拓时还说:“他目光远大,着眼在我国新闻事业的革新与不断前进,他真不愧一位 学识丰富,有胆有识的中国现代新闻界先进人物。”而我们已知,反右斗争的发端,始于《 人民日报》6月8日《这是为什么?》的社论,毛泽东亲自撰写的两篇文章:《文汇报在一个 时间内的资产阶级方向》、《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以《人民日报》社论的名 义先后发表,指导了运动的猛烈发展。1957年4月10日,毛泽东把邓拓和人民日报的几个副 总编辑和编委找去,对于《人民日报》响应双百方针不力,曾予痛斥:“党的报纸对党的政 策要及时宣传。最高国务会议以后,《人民日报》没有声音,非党报纸在起领导作用。” “过去我说你们是书生办报,不对,应当说是死人办报。”毛泽东还对邓拓说:“你不能占 着茅坑不拉屎。”(引自《1957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第47 ~
48页。)彼时,邓拓只能接受毛泽东的批评,立即跟上。此时,多次受到毛泽东表 扬的非党报纸,又经毛泽东认定其大方向是资产阶级的而被全盘否定,毛泽东对反右斗争的 坚决态度,使邓拓又不得不再来个180度的高速大转弯,他仍只有服从的份儿。以1957年的 大气候,邓拓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服从。
强大的政治压力,委屈自己的感情违心地承认已被认定的右派身份,又使我们痛苦莫名。
“右派右派,妖魔鬼怪!”这流行一时的歌曲,常常在街头巷尾、斗争会上由群众高歌,在 广播和扩音器里响亮地播放,时不时地撞击撕扯着我们流血的心。曾几何时,我们都成了“ 妖魔鬼怪”。在公众场所,在斗争会上,右派分子们还得做屏息凝神静听默思状,以表示自 己真是“妖魔鬼怪”,这个玩笑真是开得太大了。在1957年的中国,我们对自己被歌为“妖 魔鬼怪”,只能表示衷心悦服,个中的辛酸痛苦,真是一言难尽。
是毛泽东倡导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为此,他于1956年冬到1957年春,巡视游说于大 江上下各大城市及京津等地。1957年2月27日,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在北京举行 ,全国知识分子中的精华均被召集济济一堂参加此会议,毛泽东亲自莅临作长篇报告,动员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3月6日,全国宣传工作会议又开幕了,其目的还是为了贯彻“ 双百”方针的实行。1957年“五一”前夕,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大厅里,毛泽东召集了首都各 民主党派的负责人及知识界的头面人物开座谈会,他兴致甚好,谈笑风生地再一次动员在座 的代表们参加党的整风运动,帮助党整风。毛泽东选择了这个时刻在天安门城楼上开导动员 大家,也是对知识分子们优礼有加的又一次表示。这些知识分子们当然是积极响应的,把伟 大领袖的心意带回去,影响于他们所能施加影响的阶层、范围,尽力扩散于亲朋好友之中 (这种响应,后来在反右派斗争中,被认定为点火、放火)。
毛泽东运筹帷幄,很快在全国打开了局面,后来被他称之为“阳谋”的奏鸣曲,就这样在 全国响起。
500万知识分子解除了各种思想顾虑,凭着一腔热血,满怀忠诚,参加到鸣放的行列里,帮 助党整风了。但是,到5月15日,毛泽东已写出《事情正在起变化》的党内文件,迅速 指出了右派的“猖狂进攻”,“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景超 的第一篇杂文《略论“行政手段”》,发表于《甘肃日报》已是5月26日,毛泽东关于《 事情正在起变化》的党内文件已下达,但只在极小范围内传阅,连担任《甘肃日报》副总编 辑的樊大畏亦不知晓!不然,他就不会兴奋地将此杂文放在醒目的三版头题当作针砭时弊的 好文章予以披露。
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这是为什么?》的社论,吹响了反右斗争的号角。此社论尚未 充分表达出毛泽东此刻运筹于心中的全部谋略与内心情感,他情不可遏地连续亲自为《人民 日报》撰写社论,进一步将这场斗争迅速推向前进,在全国猛烈开展起来。社论声称:“牛 鬼蛇神只有让它们出笼,才好歼灭它们”。这就是所说的“引蛇出洞”。在人民群众的队伍 里采取如是手段,硬是多方动员人发言,然后以言定罪,找出一大帮(55万多)“牛鬼蛇神” 坚决打倒。现在已成定论,这种做法当然是不对的。在反右斗争中强迫右派分子“从思想上 ”承认自己就是“妖魔鬼怪”,就是“牛鬼蛇神”,才可以说是有了好的认罪态度,才有可 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这种对右派分子人格上虐杀,精神上残酷折磨所采取的手段,显然是 违背中国共产党历来的宗旨的。据薄一波后来回忆,反右派斗争开始以后,毛泽东不只一次 地指出:“反右 派就是肃反”,“新式肃反”,是“清党清团的好机会,也包括各民主党派”。(引自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所以,他虽也说过对右派分 子“不予办罪”的话,到了反右斗争后期,不少地方不少单位还是逮捕法办了一批右派分子 。
在甘肃张掖地区,一个在1943年就参加了甘南农民武装起义、担任起义军政治部副主任的刘 学琨,当时身背《矛盾论》、《实践论》手抄本,供起义军领导人刘鸣(他的六叔)阅读。 起义失败后,他在1947年被吸收为中共地下党员,接着担任地下党支部书记,为了迎接解放 ,冒着生命危险,几次死里逃生,为党作了大量的工作。在反右斗争中,他被定为极右分子 ,判了刑。1961年4月27日死于安西十工农场。 话再说回来,在1957年的中国,毛泽东称右派分子为“牛鬼蛇神”,右派分子就得承认自己 是“妖魔鬼怪”。10年后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人民日报》刊出题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的社论,作为“清理阶级队伍”的信号,此时中国人民对“牛鬼蛇神”的用语已觉习惯。对 于1957年的普通中国人民司空见惯的事,我们由于自己成了“妖魔鬼怪”、“牛鬼蛇神”, 内心的痛苦难以用语言表述。
我挨斗是在回兰州一周之后了。在原来十分熟悉、非常友好的同志们面前,自己忽然成为敌 人置于被审判的地位,垂手恭立,接受斗争批判,这种难堪、羞辱,这不许申辩的委屈,使 我立时就想死在这些人的面前,作为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啊?当我固执地想着去死时, 一闪念又想到,如果我死了,他一人孤零零地又如何承受这一切?俩孩子又怎么办?这是个规 模不算大的斗争会,只有20多人参加。会上,对《向×××同志进一言》的大字报,批判说 我是挑拨×××和流萤之间的关系,破坏团结。对《请公开宣判》的大字报,×××则愤怒 地指出:“陈雪鸥家庭出身反动透顶,她本人和家庭划不清界限,心理阴暗,领导上说她反 党反人民,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你这是和她站到了同样的反动立场,借整风之机,向党射 出了进攻的毒箭。”以上两张大字报,是会上火力猛攻的重点。还有人发问:“王景超的三 篇杂文,表现出他多年来对党的刻骨仇恨,字字句句都喷溅着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液!你在 整风中时时处处都和王景超表现一致,你交代,王景超是怎样和你一同商量写那三篇杂文的 ?”景超写三篇杂文及杂文的刊出,都是我在北京参观期间发生的事,我当然无从交代。众 人的吼叫,绝不讲理的说理斗争,经受这样的百般凌辱,活着真比死去还要难,难得没法比 。
景超知道我挨斗以后,显得比我还要难过,因为他最知道挨斗的滋味。他年轻娇弱的妻子遭 此横祸完全是受他株连,他怎能不心如刀割!他用双臂围住了我,悲伤地柔声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