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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经历我的1957年-第37部分

小说: 经历我的1957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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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怎样帮助男人哩?当然,她们一到四工农场就看到场部的家属和孩子们都吃着雪白发亮 、精粉做的馍,打面时也看到人家用同样的钱打着精粉,自己付出同样的钱,打回的却是麸 子面。她们已学会了忍受,眼眶里打转转的泪水直往肚子里咽。而当她们悄悄地聚在一起时 ,她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倾吐了肚中的苦水。自己的男人受委屈吃不饱那是没法的事,自己 和孩子没犯错误,为什么也要吃麸子面,受到这样的对待?她们和自己的孩子不是来改造的 呀!“锣”终于敲响了。十几个人一合计,决定找四工农场的刘生贵书记去说理。刘书记是 农场的一把手,只要他说句话就算数。家属们相信,目前的恶劣对待,找了他会得到解决; 不找他,同下面打面的干部谈是有理也说不清,因为他本人就无权对此作出改变。
据张露玲在30多年后回忆,找刘书记她也去了,她们共去了十来个人,同去的还有徐保安的 家属杨爱珍及一个镇江口音的家属,等等。
她们找到刘生贵的办公室,十来个人一拥而入。刘生贵看到她们,起先还弄不清她们是来干 啥的。当着十来个右派分子的家属说话,她们要吵起来总不大方便,他就要求她们先都出去 ,一个个按次序进办公室,跟他个别交谈。个别谈就个别谈,为了争得她们自身的权利,她 们既已挺身而出,便一个个毫无畏惧。
第一个进去和刘生贵谈的是一个约摸三四十岁,年纪较大,镇江口音的家属(因年代久远, 张露玲已记不得她的名字)。这位家属张口就说:“当年他参军打国民党披红挂彩,是我送 走的。现在他犯了错误。我又赶来帮助他改造,这是党对我们当家属的要求,我这么做是符 合党的要求的不是?可我们到了这里,打面只给掺着麸子的面,好像我们也犯了错误。我们 党一贯的政策不是这样,不对头嘛,我们来农场帮助自己的男人改造有啥错?共产党的干部 无论在哪里,办事总是要按照政策来,不执行政策,我们走哪里也能说上理。”这位家属理 直气壮地说完,走出刘生贵的办公室,又把她刚才说过的话,向等候在外面的家属重复了一 遍,张露玲觉得这位大姐嘴巴子很利,给大家鼓了劲。
不等她说完,杨爱珍已进了办公室。她首先声明:“我是党员!”接着就以咄咄逼人的口气 ,说出一番道理来。她说:“我们不能用同样的钱买麸子面吃,我们没犯错误,我们是来帮 助自己的爱人改造的,凭什么要给我们打麸子面!”刘生贵作为农场一把手从未遇到过如此 棘手的事,他更没有想到右派分子中,居然还有党员的老婆。在杨爱珍之后,还有两三个家 属,也声明了自己的党员身份。
刘生贵耐心地和十几个家属谈完话后,当即作出决定,对这些右派分子的家属,今后不得 再供应麸子面,而要和干部、工人家属同等对待,纠正了原来的错误作法。这在当时是难能 可贵的。我的这些难友的家属们大获全胜。此后,她们从场部买回来的也是精粉。
说话间,天气已渐暖。有一天,一站、二站的部分难友们都来到场部附近干活,大概是给场 部干部的自留地翻地种洋芋。所谓的自留地,就是按场部干部人数统一划出大片土地,统一 耕种,秋后再将收获物分给每个干部。在甘肃农村,1958年大炼钢铁之后,省上提出 “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口号,原来分到每家每户的自留地,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 。而在四工农场,场部可以随意调遣右派分子们无偿地为他们耕作,收获物全部归场部干部 所得,倒真是具有剥削的性质。而我的难友们都是来劳动改造的,一个个都是不能说话的工 具,管教干部指到哪里,就干到哪里。他们连想都不用想,这些土地的收获物同自己有什么 关系。
这天,在劳动结束之际,他们意外地发现,场部“职工”灶在改善伙食,每个打饭的“职工 ”的饭盆子里都有4个包子,没掺麸皮的包子!所有看见包子的人都馋涎欲滴,却只得无望地 转身就走。这时已是午饭时节,回到站上不论好坏,总是有饭菜等着自己。而有的难友终究 经不住包子的诱惑…… 我和小徐已打来了包子,刚开口要吃,就进来了原十工农场四大队一中队的陈××。他是兰 州人,原在省邮局工作,是搞财务工作的,当了右派分子后老婆跟他离婚走了,他是孑然一 身。他原来就住在一中队隔壁,同王昭都是三组的。他多才多艺,相声说得挺有味儿。在三 组的宿舍里,他还开玩笑地叫我:“我们的小白鸽!”所以我们是很熟的。这天,他作为不 速之客进了我们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双手连连作揖,立即提出请求:“饿坏了,饿坏了 ,给个包子吧!”这包子其实就是包了些煮熟的糖萝卜,但对于多日来饥饿难耐的我们和难 友来说,已不啻珍馐佳肴,我和小徐正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口福,让胃肠也舒适一点。而这位 不速之客的到来,他那凄楚饥饿的神态,说出的话,都使我们俩无法拒绝。小徐和他也很熟 ,她知道我的饭量大,就从她的饭盆子里拿出一个包子给了他,老陈连声说着谢谢立即转身 走了。这一位前脚刚出去,杜博智又进了门。不等他说啥,我看他面黄肌瘦,便主动地从自 己的饭盆子里拿出一个包子给了他。他吃着香甜的包子,我们还寒暄了几句。这两个包子的 给予,一直深深地嵌刻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无法忘记。这二位不速之客后来命运殊异。二站 的老陈到冬季在更为严酷的日子里活活饿死,钻了沙包(意即死后埋在沙包里);一站站长王 志玉和杜博智同是陕西蒲城人,念及“乡党”情谊,在5月就将他调到伙房当了炊事员,所 以在农场每天都有大批人饿死的时日里,杜博智没有挨饿,身体健康,安全地回到甘肃日报 社。1990年,杜博智荣获甘肃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
天气更暖以后,有一天,杨振英要我和小徐把办公室前边的一小块地翻一下,没说翻后干什 么。我们每人手持一长把圆头铁锨就干了起来。这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狭长小块地,连一分都 不到。如果在十工农场,不论是我或小徐,都会毫不含糊地一个人就很快翻完了。可是,这 当儿,我拿起铁锨用脚蹬下去,却感到腿脚无力,很费劲。小徐当然也一样。这使我才真正 意识到近半年的饥肠辘辘,对我们的体力消耗是实实在在的。过去办农民报时,常用的一句 农谚是:“人是铁,饭是钢。”我们刚到四工农场在二站平整土地时,还没有如今这样乏力 ,那时我们的身体壮实,有在十工农场打好的底子。如果我们还留在二站,整天下地干体力 活,肯定饿得更利害,就成了老陈、杜博智那样,恐怕就更苦了。此时,我们俩慢慢翻着地 ,嘴里不说什么,心中又暗暗庆幸总算来到了场部。
再说,王杰生、张露玲两口子自从地窝子塌了以后,全家人才搬进队长们和家属住的小院子 ,有了一小间平房住了下来。一天,张露玲在家待着,原十工农场四大队二中队的韩书谦走 了进来,他们两家都是河北省人认老乡,韩书谦一进门就跌坐在了地上,说:“弟妹,我真 是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张露玲一端详,看见韩书谦原来黑红圆实的脸瘦了一圈,脸上出现 了许多皱纹,她知道老韩这是饿的,心里不禁非常难过。她记得,当王杰生划为右派分子, 接着不久,她又被单位上裁减下来,全家人生活无着,她带着小三迢迢千里,到安西十工农 场投奔遭难的丈夫来时,正是中秋节前夕。王杰生从四大队启程去县上接她母子俩,是坐着 马车去的,回来的路上,韩书谦和中队的有些人正在地里摘瓜,看见他们全家人坐车过来, 就往他们的车上送瓜,一路上,他们的麻袋里装了有多半麻袋的甜瓜。第二天是中秋节,大 灶上做了很多月饼,人人有份。韩书谦把自己的那份月饼全给了小三,说是:“弟妹,孩子 从兰州到了这儿,够受苦的了,我这份就给小侄儿吃吧。”曾几何时,热情慷慨的他竟饿得 瘦成这般模样,乏得坐到了地上。想起韩书谦在十工农场四大队时对她全家人的情分,张露 玲真想从家里找出点可吃的东西让他吃。可这天,她家里确实没有一点吃的,无法对他作出 一丁点儿的接济,这使她愧疚不已……韩书谦坐了一会儿,无话可说,又挣扎着起来,慢慢 走了。张露玲曾尽力帮助过她能够给予帮助的人。但对韩书谦这次就一点忙也没帮上,这使 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心中有愧。有个安西县的小学教员陈世杰一次拿了点钱,求张露玲帮他买 些咸菜,张露玲家中正好有咸菜,是用萝卜缨腌的,就捞了些给了他,只见陈世杰手捧咸萝 卜缨立即放进嘴中咬嚼起来。张露玲大喊:“这使不得,不干净,太咸,你用水洗洗再吃! ”可是,陈世杰不管不顾,只是一路上咬嚼着咸菜走了。陈世杰当了右派来农场劳动后,妻 子和一个小女儿回了娘家,同他岳父母住在一起,岳父在县上有点权势,陈世杰在饥饿难耐 之时,也曾托张露玲进城时到他岳父家看看,说明自己的困难,看岳父家会不会给些吃的。 张露玲受人之托,进城时找到了他岳父家,希望他岳父会给点帮助。但,希望落了空,面目 森严的岳父严格划清政治界限,啥也不给,他妻子什么话也没说,张露玲只得空手而回。
我每天晚上在财务科记账,在办公室常见到场部的领导和干部们,包括刘书记、×副场长、 贺科长及这样那样的股长们出出进进,他们不经意地也会扫我一眼。从我第一次进财务科的 那天晚上起,除了王会计交代工作,从来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在办公室里有时也会 出现一种熙熙攘攘、说说笑笑的场面,但我永远只能紧紧闭住自己的嘴。如果我独自一人待 在封闭的古墓里,面对那死去了的世界,我会焦灼不安,着急无望……而在这个活人的世界 ,我自己就是个大活人,却不能张嘴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搭上一句半句话,在他们眼里我是 个“异类”。这种压抑,这无言的压迫,是我未尝经验过的,它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使我 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原来惧怕来场部会承受更大的政治压力,但我未料到我所惧怕的压力会 以这种形式出现在面前。在几位女伴面前,我流露了在财务科的遭遇,及我沮丧不已的心情 。在十工农场或四工农场,我从来未向领导上“汇报”过任何一位难友,包括几位女伴,我 把“改造”主要落实在自己的行为上,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我还是原来的我,而一向痛恨 打小报告。在这个艰难时期,我仍然坚持一贯的做人原则,从不打小报告,对几位女伴,我 从未有过靠打小报告抬高自己的考虑。当然,我也没有想过要提防她们。我的痛苦和懊恼 ,当时唯一可以说说的对象也只有几位女伴了。我没有想过要对她们隐瞒什么,直性子的我 ,也无法隐瞒。毕竟,背着场部的干部们向女伴们吐露真情也只是一种谨慎而有限的宣泄。 但是,不久,贺科长就找我谈话,指出我不安心改造,如何等情。这种指责会影响今后的摘 帽,我很不安,只得默认。再后来,石天爱竟当着我的面,承认是她打了小报告。她还说, 事情是你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你是说过嘛!多年后我见到王桂芳时,王桂芳说:“石天爱 当时很羡慕你和小徐坐办公室。”由羡慕而忌恨,这就是她打小报告的动因。
小徐当时在杨振英面前表现很积极,有一次,她主动向杨振英汇报思想,谈完后显得很轻松 ,对我说:“我已谈过了,现在你可以找杨股长谈了。”我当时并没有找杨振英汇报自己思 想的意思,所以没有去找杨振英,当时没有,以后也一直没找过。在杨振英眼里,我跟他一 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同为坐办公室的两个女右派,却大不相同:一个愿意和他靠近乎,一 个却永运是远距离。
写到这儿,我想把和我同台演出《梁秋燕》的伙伴王××也提上一笔。王××是庆阳人(大 名已忘记),原在劳改系统工作。在剧中,他是和我同争婚姻自主的一对情侣,在排练过程 中,自然非常熟悉,也可以说有点亲密。我来场部后,他也到了场部,只是我并不清楚他的 具体工作是干什么。我在办公室曾几次见到他,当时办公室里都有场部干部,他熟谙这里的 规矩,从来没和我打招呼,说一句话。我也只能以陌生者的态度不理他。后来,财务科发给 我一套新的深蓝色的工作服,场部干部都看到我浑身油渍,污浊不堪,就根据我的工作性质 ,发了我一套工作服。刚穿上的几天,还未沾上油渍,倒也显得干净精神。在院子里我迎面 碰见了他,当时左近无人,他满面笑容,开玩笑说:“哟,成了工人阶级啦!”我辛酸地一 笑,说:“真要是工人阶级就好了!”然后,我们也不再多话,就各自走了。此后在办公室 再见面,我们仍然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心照不宣,对这里的干部我们必须低眉顺眼。当初演 《梁秋燕》是他们的需要,如今两个男女演员互相间不说话、不理睬,也正是他们心目中认 为的最恰当的交往方式。我们在当了右派分子之后,按照当时的理论和政策脚踏实地地认 真改造自己,任宝贵的青春年华在受苦受难中蹉跎复蹉跎。唉,唉,青春宝贵年华的抛掷, 是无法追回的。在无奈中,我感到刻骨铭心的痛楚。
每晚饥肠辘辘地到财务科在煤油灯下记账,我明显地感到视力迅速下降。我14岁上高中一年 级时就戴上了近视眼镜,1949年到甘肃日报社从事编辑工作,因用视力较多,到来农场前近 视程度已增至600度,用医学的观点来说,已是高度近视了。记得在十工农场,一次在演出 过程中不慎打碎了眼镜,安西县城没有眼镜商店,我急忙给兰州的家中写信让配一副新的, 而配一副新眼镜得好些天,配好后寄来又得好几天。我们的领队邹士杰知道后,将他的一副 300多度的近视眼镜借给我先用。聊胜于无。我戴着他的眼镜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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