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当国-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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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船利炮的洋务(也就是四化工作),前功尽弃。
在光绪初年,李鸿章对陆军现代化,也并没有忽视呢。上节所叙述的,段祺瑞受教‘北洋武备学堂’,便是近现代中国陆军转型的开始。只是它略晚于海军罢了。其原因,第一是,当时中国人所最羡慕的原是洋人横行世界的‘铁甲’。对陆军他们倒还有若干自信,不急于改革。第二便是,骄傲而又有实战经验的湘淮两军的将领,既藐视,又嫉妒新陆军的建设。这一强大的内在阻力,纵是李鸿章也不易克服,所以陆军的转型运动,就略晚于海军了。
因此当段祺瑞一伙,从德国学成归国时,一时却苦于有志难伸。因为大清帝国虽有此现代化的陆军人才,而无此现代化的陆军军制。有新式训练的回国留学生,就只好在旧制军队的‘随营学堂’里,去做做学非所用的低级教官了。这一尴尬,不但是段祺瑞的遭遇,连晚一辈的李宗仁和白崇禧,都还有说不尽的类似经验呢。(见拙作‘李宗仁回忆录’,第二、三编)这也就是笔者近数十年来,曲不离口底‘转型论’的重点所在了。从旧制转新制,其过程是长期的,也是十分艰难困苦的。孙中山所谓‘破坏难于建设’是也。不破不立,可是‘破’往往就更难于‘立’了。
从新建陆军师长到六镇副帅
想不到清末陆军转型的难题,最后却被日本人,给一下解决了。中国旧式陆军在甲午一役,被日本人摧枯拉朽的击败之后,中国军制的转型问题,就再也没有反对了。因此,‘新建陆军’也就随之呱呱坠地。
在导论篇中,我们已详细交代过,甲午败后,清廷在德籍洋员汉纳根策划之下,乃决定练‘新军’十万人来重建国防。当袁世凯受命至小站(一八九五)出任此艰钜时,他就要寻觅现有的陆军专才,来帮助建设新军。这样,那批从德国归来的陆军留学生,就被袁世凯一网全收,进入小站,作其基本的干部了。其中佼佼不群的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三人,渐渐地也就变成袁世凯‘新建陆军’的三大支柱,所谓‘北洋三杰’的龙、虎、狗了。
迨庚子拳乱之后,袁世凯当上了北洋大臣,做了宰相,他乃把他原有的新建陆军扩大为北洋六镇(六师),成为大清帝国的第一支现代化的国防军。不用说段祺瑞、冯国璋等都分别晋升为六镇的统制(师长)。袁世凯因预防他这些部将逐渐形成他们自己的系统,他乃不时将各镇统制互调,庶几‘将不专兵’(这是中国防制藩镇的老办法,其后蒋介石、毛泽东,都曾一致奉行无讹,到时再细说)。如此则各将领就不会有他们自己的班底了。谁知这只是袁氏一厢情愿的想法。对段祺瑞的个人需要,却是个歪打正着呢。
段祺瑞原来只是第三镇的统制嘛。只因袁对他不放心,迨他把第三镇弄得驾轻就熟之时,袁乃改调他出长第四镇,接着又改调第六镇。结果呢,袁的六镇之中就有一半是经过他直接掌握的部下了。从此段就变成袁世凯一人之下的中国现代化底国防军的第二号司令官,和实际上的副统帅了。因此,在光绪和西后同时病死之后(一九○八),摄政王载沣,公报私仇,把袁氏‘开缺回籍’的三年之中,当时能以个人在职的威信,来继续掌握北洋六镇,而暗中却听命于袁的,几乎就只有段某一人了。
袁氏当国时的段祺瑞
‘辛亥革命’(一九一一)和‘二次革命’(一九一三),更使段的声势,再上层楼。第一,他是袁氏的一张王牌,也是能随时替袁世凯背黑锅的一张黑脸。辛亥武昌之役,段以封疆大吏湖广总督的身分,坐镇汉口,替袁氏养寇自重。这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对段也是个政治资本的累积。其后南北和议粗成,在袁氏示意之下,由段领衔的一纸对清帝劝退的通电,竟使段氏摇身一变,成为誉满全国的中华民国的开国元勋之一,实在也是一桩意外的政治收获。
‘二次革命’的战役,在革命党史上说,虽是袁世凯的‘反革命’行为,但在当时的舆论中,和后世的史着里,亦未始不可说是中央政府在实行‘削藩’,以完成全国行政权的统一。这一削藩工作,三千年中华通史中,历朝皆有,其后国共两政权,也从无例外。当时连蔡锷将军在内的诸多革命元勋,对革命党人之武装割据,亦不以为然。但是不论正反两面的评价如何,段祺瑞的军权日盛,却成为二次革命的动乱中少有的受益人。
其后由于段冯二将在民初政坛上,日益坐大,袁世凯所一手缔造的北洋系军事将领,难免对冯段二人各有依违。因此纵在袁世凯的有生之年,他段冯二将已逐渐形成了派系。为对两位肱股有所约束,袁世凯曾有意扶植当时声望甚隆的蔡锷为第三势力,来加以牵制。无奈这时段冯两派已树大根深,蔡锷一时无法插足来另起炉灶。再者袁的整军计划,却也被他自己的帝制运动彻底的破坏了。一但帝制祸起,蔡锷潜逃返滇,组织护国军讨袁,冯段二人将再窝里一反,洪宪皇帝,未及‘登基’,就已被宣布死刑了。
四个坚持,两个凡是,皆为必需
我们在‘袁氏当国’的专篇里,曾提到袁世凯搞帝制时,段祺瑞竟以中华民国开国元勋的身分自许,而加以消极抵制。迨袁氏自知大势已去,取销帝制时,他也认为只有段祺瑞才能收拾残局,段祺瑞乃在袁世凯死前数周,奉命出任国务卿,旋复名为国务总理,就是全中华民国的副统帅了。详见袁氏当国前篇,此处就不再细述了。
本来在袁氏晚年倒行逆施之时,段某对袁的忠荩之忱,可说是已洗刷迨尽。但是袁氏一旦死亡(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六月六日),段祺瑞立刻又变成‘先大总统袁公’第一号的忠臣孝子了。他对袁氏的饰终之典,不用说是侪于帝王,他对袁氏生前的政法遗规,显然也是个大大的‘凡是派’。这可能,第一是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使然,人死病断根,眷恋数十年从属旧谊,亡者为大,过去的宿怨,自然一笔勾销。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第二,政治上的必需。试看民国通史里,袁大总统之‘优待先朝’;蒋委员长之崇奉中山;华国锋之搞‘凡是’,邓小平之要‘坚持’,江泽民之‘继承’一二两代。都是政治上之必需,理至明也。搞极权政治要数典忘祖,就是政治自杀了。明乎此,我们就对段祺瑞继续崇袁的政治行为,不会大惊小怪了。真是,袁犹可崇,何况毛乎?
段氏谢绝黄袍,拥黎继承大位
袁死之后,民国政坛以声望与实力排列名次,袁的接班人,理应为段祺瑞。因此在袁断气之后,北洋系的军头与政客,如徐世昌、段芝贵、王揖唐等在京大员,和北洋系的封疆大吏冯国璋、张勋等驻京代表数十人,在中南海国务院,闭户密议,咸以段为当然人选。因此一袭群雄推戴的黄袍,在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的当晚,就要加诸段氏。而为段氏所力拒(不是‘婉拒’)。这故事细节据说是这样的:
袁在弥留之时,未有留下任何遗嘱,只对在一旁送终的段徐诸氏,口述了几个字,一曰:‘他害了我。’此‘他’为谁?无人知晓也。袁又提到‘约法’二字。然袁氏生前的‘约法’,原有两部。一部是为他所废弃的,也是南方反袁派所要维护的‘民元旧约法’;另一部则是袁某立法自制,而颇为美国宪法权威古德纳教授所赞许的‘新约法’。袁氏但提‘约法’二字,亦不知何指也。关于接班人的问题,他们只有拆阅袁氏留在‘金匮石室’中的‘嘉禾金简’了。在金简上,他们发现袁某提了三人之名,顺序是: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
段因反对帝制,为袁所憎恨。故袁在生前,殊不愿提段氏之名。第三名据内侍传闻,原为‘太子’袁克定也。但袁在病重时,明知克定为扶不起的阿斗,乃易以段名。因此在袁氏尸骨未寒的数小时之内,段的国务院内冠盖云集。北洋系文武大员数十人(包括公私代言人),坚持要段氏黄袍加身,作继任大总统。段不但拚力拒绝,并于会前密携黎氏之心腹同乡张国淦,亲赴黎府推戴。且亲向黎氏行三鞠躬国礼,以表示其作为下级底忠荩之忱。黎元洪于此也就接受推戴了。段乃嘱张国淦留在黎府,以便联系(黎张的从属的‘心腹’关系,可以作民国时代,包括国共两党政权中,类似关系的典型。民国政要人人皆然。江泽民、曾庆红便是一例)。就一人返回国务院。在国务院中,段就碰到拥戴他的北洋系文武大员一致坚持继任大总统,非段不可。段力辩其非,驯至舌敝唇焦,满头大汗,数小时不得解围,云云。
【笔者附注】关于这一段氏拒绝黄袍的故事,笔者所根据的,除多种第一二手史料之外,耳闻之于若干口述史料,盖笔者幼年便曾在‘皖系’的眷村中长大。先高曾祖均系淮军将领。与段佩统领,原属一支。先祖均平公民初曾在北京居住,先叔祖伯平且曾任安福议会的议员。父执辈亦多在北京上学,更与皖系要员,乃至段氏之左右手,王揖唐等有亲戚关系。王揖原名王志洋,进士及第后,西太后恶其名,乃赐名王赓,自号揖唐,终以字行。王原为我乡合肥的穷秀才,升斗不继。因与先祖为童年至交,乃由先祖聘请为我家塾师。先父叔姑姨辈,多是他的学生。其人青年苦学,先祖敬其诗文,曾一反三代之抗议,与王结为儿女亲家。并大力资助其参加乡试与会试。在我家课读六年之久,不意王竟连科及第,并乘机赴日本留学,回国再中留学生特科进士。以双重科甲资格入仕,宦途畅通,在清末民初,迭任中枢要职。迨段祺瑞由国务卿,复建国务院时,揖唐出任内务总长,如在清末便是吏部尚书。国共两党政权中的内政部长。因此在当时权倾一时的皖系之中,王与徐树铮,并为段祺瑞一文一武的两大心腹。对北京当时的政治掌故,正确无误的大道消息(不是‘小道消息’),皖系上下,真是无有不知者。笔者幼年即嗜史成癖。当年从长辈口中所听所闻,终身难忘,及长治民国史,广采可信史料验之不误始敢慎重下笔也。(本篇所用著述史料,包括哥伦比亚大竹孚编纂之‘民国民人传’;陶菊隐著「督军团传’,后改编为‘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
黄征等著「段祺瑞与皖系军阀’;章伯锋、李宗一主编之史料丛书,‘北洋军阀一九一二─一九二八’,等新旧史书。)
‘北洋系’是何种怪物
不过话说回头,这批翎顶辉煌的大员、北洋军阀,所隶属的‘北洋系’,究竟是何种怪物?这儿我们倒稍有厘清的必要。因为日月推移,去古渐远,当年老辈的口头禅,什么北洋政府、北洋军阀、北洋系等等,可说是无人不知也。前辈史家如细加解释,就难免画蛇添足。但是时至二十一世纪,吾人仍然开口北洋,闭口北洋,而不稍加诠释,一般读者就不知所云了。
所谓‘北洋’,原从清末官制,所谓‘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和‘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开始的。清制无宰相,各省拥有实权的封疆大吏,以接近京畿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最为尊贵。清末重臣,曾国藩、李鸿章,都曾任此职,权倾一时,成为大清帝国的实际宰相。庚子事变后,李鸿章在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任上活活累死。弥留时在病榻上修‘遗折’,保谏袁世凯继任此要职。
袁世凯于一九○一年底出任此职,至西太后死前一年(一九○七),她深恐这位权相,在她死后无人可以驾驭,乃把袁氏明升暗降,调任军机大臣,去其实权。迨两宫同逝,摄政王诛袁未遂,只把他开缺回籍,但袁在北洋大臣任内,羽翼已成。而继任的满族亲贵又过度颟顸,因此袁在北洋任内的文武旧属(包括段祺瑞、冯国璋、徐世昌等文武官僚),暗中仍听命于袁。迨武昌乱起,袁氏应诏复职。他原有北洋任内的文武班底,虾兵蟹将,一时随之俱起。这就是后来民国政坛上所谓‘北洋系’的原始核心了。
迨袁世凯做了民国总统,成为一人独断的大独裁者,他这个核心就开始膨胀了。首先加入袁党的,便是支持辛亥首义的各省咨议局的成员,和由他们推选的各省代表,和国会议员。这些人多半是康梁保皇党的同路人。大清帝国崩溃时,墙倒众人推,他们原是和国民党合流的。孙中山当选中华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若辈与有功焉。
迨南北和议粗成,袁氏代孙为临时大总统,他的老班底,和很多原是革命党员的政客,分别为各自的利害,组织了无数小‘党派’,据吾友张玉法院士的统计,民初大小政党,多至三百个以上(见张著「民国初年的政党’)。大小政客或分或合,以便在内阁和国会中争权。其中最有实力的袁氏之党,如掌握当时全国铁道,和交通银行的梁士诒为首的老‘交通系’,和一些原是革命党,和保皇党合流的若干较大的小党派成员,甚至包括副总统黎元洪,也就逐渐倒向袁党,成为北洋系的新政客了。
更不堪设想的,则是拥袁称帝的‘筹安会’的成员和赞助者,竟有一大部分为老革命党员也。其时他们也可算是北洋系的头面人物了。他们底第一号头头杨度,晚年曾由周恩来介绍,加入了共产党,举一反三,读者就可以了解到当年北洋系政客之复杂了吧!
等到民初新成立的‘国民党’成为国会中第一大党,走向国会独裁的趋向时,异党政客乃毁党造党,重行组合,成立‘进步党’以为因应。国民党当时名义上的党魁虽是孙中山,而志在组织‘责任内阁’的实际领袖,则为宋教仁。进步党作为他们的反对党,在梁启超、汤化龙等率领之下,也就亦步亦趋的走向拥袁方向,甚至成为袁氏老北洋系的新细胞。也可说是北洋系的外围吧!‘研究系’、‘政学系’也是北洋外围袁氏称帝时,汤化龙、梁启超虽也加入护国军阵营,反对帝制,但是袁世凯一旦死亡,民元旧约法,旧国会一时俱复,汤梁等旧进步党政客,乃另组其‘研究系’(原名‘宪法研究会’),加入拥段行列,成为段氏北洋系的新伙伴。
不特此也。在二次革命后,孙袁固然绝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