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王传-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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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几个衙役听到了吵闹声,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来。他们见方柬面色青白、眼睛发直,躺在地上反复地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脸上的挠痕已经渗出斑斑血迹。又见菊芋披头散发,好象发了疯的凶神一般,地上还卧着一个老妇人,料想是逃难女子想要讹诈。众人赶忙拖住菊芋,去扶方柬,方柬浑身颤抖,身体软的象是被抽了骨头,几个衙役不由分说抬起方柬就往许府奔去。菊芋大哭大闹,奋力挣脱衙役追了上去,又被众人拉住。眼看着方柬被抬走了,回头见祖母仍然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登时哭得背过气去。
县令吴芮正在后衙与许易商议如何妥善安置难民,突然听到前堂争吵,正要叫人询问,有衙役进来报告:“禀报大人,堂外有一女子鸣冤,说是许家公子害死了她祖母,请大人升堂。”
吴芮心中一凛,赶忙问道:“哪个许公子?”衙役答道:“属下不知,那女子披头散发,连哭带诉的,听不十分明白。”吴芮、许易赶忙起身来到前堂,就见一个娇小女子正哭得悲切,堂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菊芋见后堂出来两位大人,不知道哪个是吴芮,便只管下跪哭道:“县丞家的公子方柬,出言调戏民女,还害死了民女的祖母,求大人伸冤。”
吴芮心想:现下千数难民聚至番阳,恐怕要出什么事端,只可小心处理。想着便缓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为何来到这里?慢慢说与本官来听。”菊芋虽然心中悲痛难忍,毕竟出自官宦人家,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叙了一遍。吴芮听罢,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分。他看了看立在公案一旁的许易,沉吟足有一刻时间没有出声。他的举动可急坏了许易,许易插嘴问道:“姑娘为何认定就是方柬?姑娘与他可曾相识?”
菊芋答道:“民女来到番阳不过旬日,自然认不得他,那些帮凶差役一径唤他许公子,又有旁观众人识得他,说他是县丞家公子,名叫方柬,自然不会错了。”吴芮皱了皱眉,依旧缓声安慰:“姑娘先请回去,本官当即派人前去勘验料理,等事情明了,本官自会给一个公道。”菊芋开始以为这是推脱之辞,转念一想:这吴县令倘若真如传言所说一般廉正还好,如此安排也合情理;若是官官相护,今日再闹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恐怕自己也脱不了身。又想到祖母尸骨未寒,尚停在棚下,不如先行回去为好。想着,便泣拜而去。许易跟在吴芮身后回到后堂,急忙说道:“犬子方柬在番君左右已经有年,平时只知读书习字,他怎会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望番君明察。”
吴芮拈须看了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朋友、部下:“易公不必心急,那女子的叙说你我都听得真切,秉公而论,柬儿其罪甚小,只是那女子看来刚烈,恐怕又什么过激举动,乱了民心就不好收拾了。”许易听了这话,也深以为然,心中挂念儿子,便告辞回家。
许易回到家中,迎面碰上薛氏夫人送郎中出来——许易在龙山被吴芮所救,后来又由梅氏牵线作伐娶了当地农人之女薛氏为妻。薛氏不但不嫌弃丈夫腿瘸,反为自己嫁了个有学问的夫婿感到骄傲,夫妇二人感情十分和睦。
薛氏双眼红肿,一见许易便哭诉:“郎中说柬儿受惊过度,好生浆养着,或无大碍。只是城中传言,说柬儿系杀人凶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啊?”许易急着看望儿子,边走边与夫人简叙自己所知的情形。说话间来到方柬的卧房,方柬缩成一团,见了父亲却仿佛不认识一般,颤抖得更厉害了:“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许易夫妇正在相对垂泪之际,番君诸子中与方柬感情最好的次子吴郢,闯了进来:“伯父,柬兄怎么了?什么人诬赖他?我听城中传言——”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易开口截住话头:“贤侄请噤声!”
许易深知吴郢的秉性,不愿让吴郢看到方柬现在这副样子,说完就拉他来到外间,细声说明原委。吴郢自小习武功好兵法,他虽比方柬小着三岁,性格也截然不同,但却很羡慕方柬博闻强记温文尔雅的儒生风范,他深知这位契兄性格偏孱弱,平时就经常事事替他出头。此时听说契兄受人欺负,那火暴的性子自是万难忍奈:“什么泼辣女子,恶成这样?待我去找她讨个说法!”
“且慢,此事我已与令尊计议过,自有排解良策,贤侄切莫再生事端!”许易口气虽然不失温和,但却透着明显的不容置喙。吴郢听罢略一愣怔,随即向许易施礼告辞,跺脚而去。
就在许府上下为公子忙碌非常的时候,菊芋这边却显得一片冷寂凄凉。同来的难民帮菊芋把老夫人的遗体停到床上,用一床薄被盖着。菊芋已是遍身缟素,跪在床边抚尸痛哭,在乡民们的劝慰声中,前来验尸的医差到了。医差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者,正是当年救治吴芮的蔡郎中。老先生身材高瘦,再配上剪裁得体的高冠玄袍,慈眉善目间却也不乏道骨仙风。
至吴芮为番阳令之时,感激蔡郎中当年救命之恩,又见齐地义军四起,即派人飞马前去延请,聘为县署医差。蔡郎中乐得远避中原战场,举家迁至番阳居住。蔡郎中医术很是高明,加之无论求治的人身分家境如何,他一概以割股之心相待,从不分彼此厚薄,在乡民中很快便颇有德望。
蔡郎中见菊芋哭的可怜,不禁触动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善心,先温言安慰了小姑娘几句,才取出家什开始仔细堪验菊老夫人的尸体。
蔡郎中先翻开菊老夫人眼皮仔细观看,再看面色后,沉吟着说:“原有眼疾,目底多白色障物,双唇青紫,舌尖泛紫,双颧生网状血丝,生前应久患重度心疾。”说罢又取一枚银签探进死者口内,抽出后看了片刻方说道:“无中毒状。”再依次看了脑、胸背和四肢,见没发现任何外击致伤的痕迹,已是心中有数。便边收拾家什边对身后作记录的衙吏总结性地说道:“死者遗体无外伤,且年迈体虚,原有眼疾及重度心疾,因受惊后起身过急仆地,以致心疾突发猝死……”
菊芋看着这位老先生慈眉善目,对自己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态,满肚子指望通过他给冤死的祖母讨回公道。祖母的病她是清楚的,在广陵老家时,全家人在老太太面前连高声说话都不敢,唯恐气着老人家心疾发作。逃难路上小哥哥撒手而去时,老祖母哭的死去活来,几次差点犯病,幸亏自己悉心照看百般劝慰才熬到这番阳城。
从道理上她觉得老先生说的在理,可在感情上却万难接受。当听到蔡郎中说到“心疾突发猝死”这几个字时,仿佛是说祖母自己跌死的,与方柬无关,便再也忍耐不住,赶忙拉住他的袍袖:“大人看得仔细么?我祖母死得冤啊,求大人再仔细看看。”蔡郎中行医多年,验尸何止百例,听了菊芋这话却也不急不火,依旧温和地说道:“姑娘此话差矣,老朽今年六十有三,做此营生亦逾四十余载,再者在下与你并无冤隙,难道还诓你不成?”
菊芋先是一怔,接着开口急道:“求求大人仔细验看,不能放过了凶手。”蔡郎中听了这话,不禁面色一沉,开口叱道:“姑娘是想让老朽编个罪名?老朽只管验尸不管断案!”说罢拂袖而去。
第二天清早,吴芮正在洗漱整衣,有差役进来禀报:“昨日城东难民连病五人,高热不止,蔡郎中已经去过,说恐是时疫,请大人前往查看。”吴芮一直担心流传时疫,一听“时疫”二字,登时急了,赶忙胡乱更衣出门。难民多了最怕时疫,一传十十传百,番阳百姓只怕都难逃一劫。尤其正值春夏之交,天气已经带了几分暑气,吃食本就青黄不接,加上衣不蔽体的难民人数很多,真要传起时疫来后果难以预料。
蔡郎中向吴芮详细介绍了难民一夜病倒五人的原因,大约相当于现代的流行感冒,传染速度极快。在当时来说,一切可能传染的疾病都是可怕之极的,因传疫而绝门灭户、毁村废寨的情况在当时屡见不鲜。
吴芮立刻派差役传令城中各家医馆药铺,全部到难民聚集地搭棚施医舍药,一切耗费由县署专人具结,过后统一兑算。正想找县丞商议开库给难民发放些御寒物什,突然想起许易因为儿子的病正告假在家,只好自己前去许易府上。
菊芋的官司其实是一件小事,但因为难民骤增的缘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由此引发暴乱,百姓们的传言越来越离奇了,竟有人说那菊芋是狐仙下凡,与方家前世有冤,惊疯了方公子;又有人说秦君无道,菊芋是花妖下界,是女娲娘娘特地遣来人间扰乱天下的。这些谣言也需要及时澄清,况且方柬是许县丞唯一的儿子,不知那方柬的神智是否清醒了些?想着便吩咐随从打道许府。
许府上下一片肃寂。吴芮与许易匆匆见礼,简单询问了一下便急忙来到后院。进了方柬卧房,方柬蜷缩在被窝里正发抖,见了吴芮也好象从不认识,嘴里兀自念叨:“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吴芮看着凄惶,也不忍再问他什么,只好拍了拍老朋友许易的肩膀算作安慰。
许易与吴芮相对无言,刚走到大门口,吴郢迎面跑到吴芮面前,跪倒哭道:“父亲素知柬兄性格,他现在这般模样,恐怕难以上堂,儿愿代他听受一切。”吴芮素来喜好交往血气方刚的豪杰,次子吴郢聪明好学,又有一身武艺,便更是疼爱有加。时下这种情形,却让他无言已对,他沉吟了一下,说:“郢儿起来,不必如此担心。柬儿秉性忠厚敦良,我是知道的。不如先安顿一下那难民女子,人家千里逃难又痛失至亲,也是可怜。”
许易和吴郢看着番君离去,回想他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当下命人取来二十金,匆匆来到城西的难民棚。
菊芋昨日受了医差一顿抢白,心中更加郁闷,见了许易也不招呼。许易诚恳地说道:“姑娘节哀,天灾人祸难以预料,广陵兵乱已两月有余,恐怕暂时难以护柩回乡了,还是先将令祖母入土为安吧。”说罢取出金钱双手奉上。
菊芋不接,旁人便插嘴说道:“这是我们县丞许大人,大好人啊,姑娘还是听从许大人的,先行安葬吧。”那人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却成了火上加油。菊芋不听尤可,听着就跳起来骂道:“我道何人如此好心,原来竟是你许县丞,亏我有眼无珠,还向你磕了头。带上你的臭钱,马上滚!是非公道,自会有个说法!”
许易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双手悬在半空,神情极为窘迫。吴郢见状再也按奈不住了:“好泼捍的女子,方世叔如此以礼相待,你却不识好歹!”菊芋瞪眼大骂:“我道是哪里来的恶犬如此狂吠,原来竟是一丘之貉!”吴郢听她大放厥词,正要辩驳,许易已是面色铁青,拉起他分开众人怏怏离去。
菊芋在家中等了两天,除了难民百姓中不时有人探问之外,却没有见到官府再来人传唤。她只顾从自己这头着想,哪里会想到此时的吴芮正为时疫忙得焦头烂额。她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气愤,一股复仇的怒火直冲胸口。在棚中转了几圈,一眼看见做鞋用的锥子,便藏在衣袖里,出门打听了许府方向直奔而去。却说许易的妻子薛氏,见方柬病情总不见好,又听百姓们谣传菊芋是狐仙下界,心中着实发慌,便想找些术士来府上做法祛邪镇妖。
但她知道许易是个正道君子,对这些六合之外的事,一直以孟苛存而不论的态度对待,家里人也不准说神论怪。有一次方柬不知道从哪弄一本残破不堪的志异书偷偷誊抄,被许易发现后几乎打个半死。
但这次为了唯一的儿子,她横下一条心要捋捋老头子的虎须,哪知道刚一开口就遭到了许易的厉声斥责:“邪门妖术,旁门左道,误人甚深,莫要再言,还是请蔡郎中悉心诊治诊治。”
薛氏一听不禁大放悲声:“蔡郎中若是有法子,柬儿的病也该有些好转了。夫君不愿术师来家中做法,我带柬儿去盘龙观找盘龙道人,你平日也对老子礼敬有加,这总可以吧?”
许易无可奈何,只好由她。又特别吩咐多带几个家丁,总怕路上发生意外。一路上平安无事,盘龙道人仔细察看方柬,又画符焚香忙了一阵,并煞有介事地拿把桃木剑东舞西斫,口中念念有词,最后给方柬灌下两个黑黑的鹌鹑蛋般的丸子。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柬看上去安静多了,见了生人也不再喊叫。薛氏心中稍微安定下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盘龙观。走到离家不远处,却见路旁有一个点心铺,方柬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好象很想吃的样子,薛氏赶忙命人停车,亲自下去挑选。
菊芋奔许府而来,正好看见方柬拥着棉被坐在车上,不由得怒火中烧,愤然作色,自言自语:“果然官官相护,祖母尸骨未寒,凶手却逍遥自在。还说什么神智不清,如今却能驾车出游,分明是蛇鼠一窝!”小姑娘越想越愤怒,干脆一低头,冲着方柬就扑了过去。一旁守侯的家丁不认识菊芋,只见一娇小女子柞着双臂直奔过来,菊芋的袍袖宽大,鞋锥本是女红利器,谁也没想到会被她用来当做凶器。众家丁还没明白过来,菊芋一锥已经刺了过去。方柬左肩上挨了一锥,痛得惨叫不止,本能地向后躲闪,奈何棉被缠在身上累赘得很,张惶无措间屁股上又中一锥,呼号着滚下车去。菊芋绕过车辕,还想再刺,众家丁已经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把她摁了个结结实实。
二烈女子巧遇英雄黥壮士义解怨仇
几个家丁把菊芋摁倒在地的情景,恰巧被一个过路的壮汉看在眼里,他就是汉初大名鼎鼎的英雄——黥布。
黥布是六县(今安徽六安)人,从小喜好弄枪使棒,十几岁起就做下了很多行侠仗义之事,在六县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他本来姓英,少时家乡一场时疫,致使父母双亡,英布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双亲草草安葬,从此成了无人管束四方行乞的流浪儿。这倒也合了英布的性子,在几年亦苦亦乐的游荡生涯中,他结识了几个与他际遇相仿的过命兄弟。
说起英布改黥为姓,却还有个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