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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国家干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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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过他两次,但都没能找到。后来想到可能陈书记刚来,搬家呀,安排新房呀,干脆就等等吧。于是就拖下来了,所以请陈书记一定谅解。

听夏中民这么说,陈正祥觉得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他前前后后在江右县干了将近二十年,妻子儿女几乎全都安排在了江右县。这次从江右调动到嶝江,也就不可能再回江右了。所以他搬家得非常彻底,包括孩子们的工作和妻子的安排。

一切都比预想的顺利。最头疼的是妻子的工作,妻子今年已经五十四岁,而且在江右县财政局任科室副主任。一般来说,这样的年纪,是不会有什么接收单位了。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嶝江市财政局就主动要求把妻子的工作关系转了过去,而且职务级别还上了一格!月工资竟也连升三级!妻子高兴得喜笑颜开,整个家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大儿子调到昊州计划委员会,职务也上了一级。大儿媳本来在江右县文化馆任出纳,没想到被调到昊州市检察院财务处当了会计。大姑娘原在江右县文化局工作,转到嶝江后,工作关系被调到嶝江市法院,并且在调来后一个星期,便被安排了一个为期两年的政法院校脱产进修学习。大女婿原在江右县人事局工作,转到嶝江后,仍然在嶝江市人事局工作。还有二姑娘和二女婿一个安排在民政局,一个安排在交警支队。小儿子陈卫军的工作也安排得相当满意。

不仅自己的房子有了,未来的刚刚调来的亲家的房子也一样有了,还有自己的儿子,也在单位分得了一套一百三十八平方米的单元房!

等到这一切兴奋和轻松渐渐过去以后,等到慢慢了解到都是谁为他办了这么多复杂而难办的事情后,一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便缓缓地却又是沉重地从他心底里滋生了出来。

不就是因为你手中的那份权力?那些给你提供种种便利和服务的人,不也是看中了你手中的那份权力?陈正祥愈来愈明确地感到了一种不祥,给你一次优惠,就意味着给你缚上了一道绳索,十次优惠,就是十道绳索!身上捆着十道绳索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犯人!被人牵着走的犯人!

这话是夏中民后来跟他说的。夏中民当时还跟他说,你不能让这些绳索把你毁了!他当时确实非常气愤,他实在无法容忍他的副手跟他说这样的话!

但他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陈正祥是在阴历八月十五的晚上第一次见到夏中民的。

当时正在下着雨,施工现场已经没有人上班了。据说平时都是三班倒,即使在凌晨四点五点,工地上也会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他的秘书告诉他说,夏中民就在大街上临时撑起的工棚下那一大堆民工里头。

他本不想惊动什么人,但找了半天,就是没能找到。

于是他就让秘书喊了一声。

没想到夏中民就在他身旁站了起来。

夏中民的样子他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

干瘦,黢黑,头发看样子两三个月没有理过了。衣服比民工们的衣服还脏还皱,上面沾满了沙灰和泥巴。尤其是那双皮鞋,沾满了水泥污渍,白乎乎的就像刚从泥窝里趟出来的胶鞋。

陈正祥主动伸出手去,因为他感觉到了夏中民可能因为自己手脏而没伸出手来。

于是,他们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夏中民解释说,过节了,又是中秋,民工们都想家,跟他们一块儿玩玩,让他们也觉得这里跟家一样。没别的,就是想让民工们也高兴高兴。咱们这条路,全靠这些民工了,你看,雨一停,他们马上就会干起来。陈书记,没办法,资金一直没有到位,民工们在这儿干了半年多了,才领了两个月的工资,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早不干了。

正说着,一个民工拿着个手机跑过来递给了夏中民。“夏书记,打通了,打通了,我给家里打通了。家里人都问你好,谢谢你,夏书记。”

“别的人都打过了?”夏中民问。

“打过了,打过了,有的打通了,有的没打通。”

“你告诉他们,今天晚上我的手机谁想给家里打都可以。没打通的,随时可以来找我。”夏中民对民工扬扬手说。

看着这种场面,陈正祥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这种震撼完全是来自心底的一种深深的激励和责问。

像夏中民这样的一个人,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怕,这么恨?

十八

夏中民还没有开完常委会,就被副市长李兆瑜和城建委主任高育红叫到了红旗街锦生住宅小区的工地上。

当时他正在常委会上,因为嶝江市房地产开发局班子的问题,同市委常委、纪检书记丁柬辰产生了争执。

市房地产开发局原局长年龄早已超过了。老局长和其它局领导一直推荐现任房地产局纪检组长高英任局长。夏中民也认为这个人不错,一个月前的书记办公会上也顺利通过。没想到在晚上的常委会上却遭到市纪检书记丁柬辰的反对。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提拔,有人写他的告状信,涉嫌违纪进歌舞厅的问题,市委纪检委准备立案查处,我建议等审查完再定。”

夏中民本不想在常委会上再说什么了,但没想到丁柬辰竟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当然不能不说话。“这个问题我在上一次常委会上已经解释过了:第一,企业干部进歌舞厅,本身不是问题。第二,市政府对类似的告状信也做过调查,当时作为纪检组长的高英,自己并没有进歌舞厅。第三,进歌舞厅的是给房地产开发公司住宅楼进行线路安装的电业局工人,他们是条条管理,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会给你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第四,这都是匿名告状信,为什么要一

查再查?还有一点,有问题你们早不说,晚不说,书记办公会都通过了,为什么才突然提出来?根据我们了解,高英这个干部作风很正派,业务很熟悉,干部和职工也非常拥护。就因为这样一个问题,究竟要查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丁柬辰根本不听任何意见,坚持说,“据我们了解,情况并不是这样,我们马上就要立案查处,如果出了问题,谁负这个责任?”

夏中民不禁又冲动了起来,“事实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是不是非要让我把话说透了!是不是凡是夏中民表扬过的干部,你们都要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压下去,打下去!这是第一次吗?除了这个高英,还有昨天刚刚自杀的马韦谨,已经有多少起了?”

说到这里,陈正祥说话了:“不要说了!你们能不能冷静点!这是开常委会,不是吵架的地方!”

会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末了,陈正祥征求意见似的看了汪思继一眼。汪思继想了想说,“既然有不同意见,而且纪检委要立案查处,我看是不是先放一放?”

陈正祥只好跟着说,“那就放放吧。”

然而当夏中民被叫到锦生住宅小区时,才发现他面临的还是人事问题。

由于上午夏中民所宣布的紧急决定和严厉措施,锦生小区的突发事件似乎被制止住了,那些贸然闯进来的工程队一个个也都乖乖撤出去了。但到了下午,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由市规划院和市建工局近三百名职工干部组成的请愿团,牢牢地围住了锦生住宅小区的两个施工出口,任何施工人员和施工车辆一律都不准通过!

到了下午六点左右下班高峰时,这些人突然又封堵了施工区附近的两条大街,顿时造成了整个市区交通的大面积瘫痪。直到晚上八点,他们还丝毫没有准备离开的样子

夏中民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决定速战速决。面对300多名请愿人员,他首先不客气地指出,今天的行为是极端错误的!作为规划院、建工局的工作人员,你们应该知道,堵塞交通,阻碍市政建设,要负什么责任!不过今天可以原谅大家,因为你们的行为只是盲从的结果。责任在你们院长、局长,跟你们无关。

“说句难听的,如果有人说你们今天的行为是正确的,那我问问大家,既然是正确的,为什么你们局长、院长不来?我给大家说实话,不管是规划院还是建工局,涉及到利益最大的,其实根本不是你们,而是这些领导!在此之前,我们曾给他们做了多少工作!不听嘛!为什么?就是因为认为对他们的安排不合适!有谁考虑过下面的干部职工?没有,截止到今天,他们没有一个人给我谈过这方面的事情!我这样说,不是有意要挑拨你们同领导的关系!我只是想说清楚,现在问题的症结在什么地方。不是市委市政府不解决,而是你们的领导一直不同意我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其实你们也知道,规划院和建工局,究竟应该是什么职能?这样的重复机构,怎么能是行政编制?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看看你们下属单位的市建工人、建材工人,他们已经多长时间没发工资了?就因为市委市政府的方案落实不了,所以对他们的安排也一直落实不了!将近一年了,工人们生活没有着落,而你们却在这里堵马路!你们忍心吗?坐得住吗?看得下去吗?把你们这样的单位收回来,并不是让你们没饭吃,没单位,没工资,绝不是!对你们如何安置,市政府和城建委是做了充分考虑的。关键是希望你们不要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还要多想想那么多工人的利益,尤其是不要再为你们的领导争利益!好了,我说完了,现在大家可以提问,我都会给你们回答。”

这时候下面有个人问道,“工资有保证吗?”

夏中民马上回答说,“这个没问题,可以保证。”

这时一个老职工突然说了一句:

“早知道这样,我们还来这儿干什么!夏市长,我们上当了!我们向你道歉!”

夏中民说,“也不能这样说!我们也有责任,工作没有做到家!”

会场突然热闹起来,议论声,埋怨声,骂声响成一片。

十几分钟后,人们就几乎走光了。

十九

吴渑云是在医院里找到夏中民的。夏中民一直守候在医务室里,他急切希望一直昏迷不醒的覃康尽早脱离生命危险。

吴渑云是在三年前嶝江的特大走私案中知道夏中民的。当时嶝江市委市政府几乎所有的领导干部都受到了相关调查和询问。惟有一个例外,这个人就是夏中民。这在当时嶝江大面积走私的情况下,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听到这个消息,吴渑云特别想采访采访这位名叫夏中民的年轻副书记。然而采访中他却发现,在嶝江市委市政府所有的领导干部中,被人控告痛骂,夏中民竟然是最多的!这太让他难以理解了。

也正因为如此,几年来,吴渑云一直默默地关注这位副书记。只要他来一次嶝江,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同夏中民认真聊一聊。

就在火灾发生的那天晚上,吴渑云和嶝江市委纪检副书记覃康几乎整整坐谈了一晚上,有关嶝江的情况包括对夏中民的看法和评价,自然成了最主要的话题。当然,也还涉及到了案情的进展情况。包括覃康在内,谁也没想到这次联合调查组居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会有如此大的收获!

吴渑云记得覃康当时极为悲伤地说,夏中民这样的干部为什么非但提拔不起来,而且处境越来越艰难?其实也很简单:当一个干部陷入某个利益群体时,如果他要为老百姓负责,要为党和国家负责,那他同该利益群体必然会背道而驰,水火不容。

他是凌晨两点多才从覃康那儿回到宾馆的。没想到离开两个多小时后,竟然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火灾!

已经深夜了,他同夏中民又联系了一次,没想到这次他竟有时间了。

在覃康所在的医院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好半天谁也没有开口。

“你大概不知道,出事那晚我给覃康打电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良久,夏中民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吴渑云避开了夏中民的目光。

“……是不是要调查我的问题?”夏中民轻轻地问道。

吴渑云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只要没问题,肯定会有公正的结论,干部和群众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那又有什么用?”夏中民叹了口气说,“有了结论了,他们还会私下造你的谣,还会继续告状。”

“那你让纪检委怎么办?那么多告你的信,一轮一轮不停地向上散发,纪检委能不查吗?我要是纪检委,我也会调查你的。”

“你说的没错。”夏中民并不反驳。

“那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了吗?你看看我现在的处境,你再看看躺在医院里的覃康和张军,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起来。

“市委办公室副主任马韦谨你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夏中民很庄重地说道。“他是个好同志,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与同志们的关系处理得也非常融洽。

“你对他的自杀怎么看?”吴渑云直奔主题。

夏中民略作思考,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对他的自杀难以理解。整整一天了,我一直在想,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上有老,下有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什么要选择自杀?我甚至一直在心中骂他、恨他!马韦谨,你太懦弱了!你死得太没有意义了,你死得比鸿毛还轻!”

“但有人说,马韦谨的死,同你有直接联系,因为你多次表扬过他,而且还希望他能到市政府办公室当主任,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一些干部的众矢之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受到了影响,导致这次他还是没能被提拔。”

“所以我才会说他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死难道不是一种抗争吗?”

“不是!”夏中民愈发悲愤起来。“谁知道他是在抗争?一个人在临死前,面对着这个世界,面对着自己的亲人和同事,他居然没留下一句话!你说说,这叫什么抗争?”

“……是这样!”吴渑云似乎也明白了夏中民悲愤的原因。“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留下一个字?”

“他的办公室里已经清查过了,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内容。”

“他会不会用信件的形式寄给了家里?”吴渑云问。

“也许会,但反过来想想,又觉得他不会。”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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