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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如何说再见-第9部分

小说: 如何说再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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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长志也笑,“我同你如果散漫不羁,那妇孺就惨了。”

“这会不会是我同你的误会呢?妇女现在也很能干,不必我同你背着她们走了。”

夏长志搔搔头皮,“我见过什么都不理的男人,粗细话都交给女人,日子一样过。”

李育台问:“你做得出吗?”

“我没有这种福气。”

“我也是,哪怕她们妆奁千万,我还是照付家用。”

“太笨了。”

“嗳,肯定是老派笨伯,伴侣又会怨我们工作太忙,时间不用在家里吧。”

“育台,来日方长。”

当初,他也是那么想,钱到用时方知少,非努力赚多多不可。可是,他同雅正没有时间了,人算不如天算。

“育台,说来说去,你仍在自责,其实不必如此,在我们眼中,你已是一等一好丈夫,好父亲。”

仍然不够好。

未来想得很远,像退休后干脆住在豪华游轮上当家一样不停环游世界,绕了地球一圈又一圈……他想都没想过他们会没有时间。

原以为经过千辛万苦,生活终于上了轨道,会得朝快乐的泉源按部就班开出去,错!

车子脱了轨,车厢抛下山谷,他与纪元都受了重伤。

纪元还有恢复健康的机会,他就没得医了。

伍和平的传真到来,名单上有六七个姓名地址。

第一个便是司徒启扬医生。

接着的名字包括李永生、罗志廉、谈美怡、麦乐珠、邢淑荣。

这些,肯定都是雅正的朋友,李育台对罗与谈都有印象。

当她知道病情沉重,便写了信件,预备寄出,可是体力不支,一时遗忘,故要拖延到伍和平来收拾遗物时才发现它们,将之寄出。

她的朋友收到了迟来的信会怎么样想?

那天晚上他做梦,走进一间大屋,推开一间房门又一间房,“雅正,雅正在这里吗?”

一个美貌女子转过头来,“雅正搬了,我在这里。”

看仔细了,她是吕学仪。

“胡说,你根本没见过雅正。”

“听你说多了,印象栩栩如生。”

育台落下泪来。

“育台,”只听得学仪吃惊地说,“你老了,鬓须已白。”

“我不在平。”

学仪咕咕笑,“我们认识在少年时,你爱谈天我爱笑。”

他握住了学仪的手,流下泪来,“你见过雅正吗?”

“我从来没见过雅正,我走了很久她才出现在你生命中,记得吗?她不在这个房间里,往前走,她在走廊前端的门里,你试着去敲门。”

就在此际,他醒了。

育源站在他面前,“有人来看你。”

育台尚未梳洗,感觉尴尬,“谁?”

“放心,不是女客,是一位小朋友。”

“不会是黄主文吧?”

“纪元呢,上学没有?”

“都快放学了。”育源笑。

育台披一件外衣便到楼下去见小朋友。

黄主文一见他便恭敬地站起来。

是有这种孩子的,温文有礼,品学兼优,从不给大人任何麻烦。

李育台却知道纪元不是其中之一。

只见黄主文含笑道:“打扰你们了。”口角一如大人。

“哪里哪里,母亲好吗?”

“我们现在住海滩路公寓里,家母打算开始写一个长篇。”

李育台笑问:“一个作家如何工作?”

黄主文也笑,“写呀。”

这倒是真的。

“家母想邀请你们来喝下午茶,星期一至七下午三时都可以。”

“呵,那么就明天吧。”

“纪元好吗?”

“她仍然苦苦思念母亲,我想,她仍需一段时间。”

“纪元算是适应得不错了,”他站起来,“我们明天见。”

“我送你回去。”他是怎么来的?

“呵不用,有车子在外头等。”

李育台笑,他忘了黄家是阔客。

他送小友出门。

育源讶异地说:“那敢情是一个小老头。”

育台问:“我小时候也是那样的吗?”

“才怪,你小时候!我从没见过似你般顽劣的小孩。”

“彼此彼此,我也是。”

“纪元那坏脾气就是像你。”

育台不语。

片刻纪元放学回来了。

“明天下午三时?萨凡娜要教我土风舞。”

“谁是萨凡娜?”

“我同学。”

“能不能推掉她?”

“不行,一早约定的。”

“你不想见黄主文吗?”

纪元摇摇头。

“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没有,只是不再想与他说话。”

“我还以为你俩有不少共同点。”

谁知纪元说:“就是太多了,越诉越苦,有什么好处?不如与新朋友寻开心。”

育台听了低下头。

小纪元倒是了解世情,先是找对象诉苦,后觉诉苦无益,便另外找人开心。

育台觉得他应当效法纪元。

不过,“人家想见你呢。”

“你说我没有空好了。”

育台啼笑皆非,“将来,我还得替你推却许多类此约会吧。”

纪元抬起头,“我自己推也可以。”

育台说:“还是由我来,我真怕你会伤了他的心。”

结果育台一个人上黄家的门去。

公寓在市中心,不是顶楼,不过已经很够派头,落地长窗及露台可以俯视整个市中心。

家具很简单,地方看上去更加宽大。

要是由黄仲苓独自斥资购买,那么,黄女士写作的收入堪称丰厚。

黄主文发觉纪元没来,那种失望明显可以看得出来。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黄仲苓把一只手放在孩子肩上,表示安慰,黄主文一转头回房去了。

“纪元尚未放学?”

“有别的学习班。”

佣人端出下午茶来,只得两个大人聊天。

“纪元在学校有得益吗?”

李育台坦白地说:“我不知道她能在学校学到多少,那视乎各人吸收程度,不过,至少每天固定有班同龄孩子陪着她说说笑笑,这点比较重要。”

“可是,主文不喜欢课室生活。”

“他是否有过比较坏的经验呢?”

“他觉得同学们幼稚,老师们偏心无聊。”

育台动容,这就十分偏激了。

“我替他转过许多学校,他都不喜欢,故在家教他,明年要升中学了,成绩不差,可是比较寂寞。”

“我想,还是得鼓励他参与群居生活。”

黄仲苓笑笑,那种淡淡无奈有时也可以在雅正脸上找到,不过,见面的次数多了,李育台发觉雅正比较暖,她则比较客气。

育台放下茶杯,“可以参观作家的书房吗?”

黄仲苓有点意外,不过随即很大方地说:“设备简陋,请勿见笑。”

那真的是一间很普通的书房,两只书架子,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一叠纸,几支笔。

育台大为诧异,“小说就在这里写出来?”

黄仲苓笑了,“不然还怎么样?”

“都没有工具,连电脑也无。”大表意外。

黄仲苓仍然笑。

“写过几部书?”

黄仲苓微笑道:“我们出去坐。”

李育台这才觉得不好意思,“造次了,我并非小说读者。”

“没关系,”她不以为忤,“各人兴趣不一样。”

话题似乎到此为止了。

上门来之前,如果做过调查,翻阅过几本黄著,又还熟络些,可是,这又好像是侵犯他人隐私了。

育台站起来告辞。

黄仲苓并没有留客。

育台搭讪说:“下次,说不定会在火奴鲁鲁碰头。”

黄仲苓笑笑,“也许是悉尼。”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黄主文送出来。

那男孩子把一本书交给我,“这是纪元托我代买的世界新地图。”

“谢谢你。”

他好似还有话要说,隔一刻终于问李育台:“也许,我也应该回到学校去?”

李育台点点头,“是,每天起来,有个目标,而且,你母亲也可以有自己的时间,出去逛个街见见朋友之类,你说多好。”

“我不喜欢学校。”

“生活中有许多事不为我们所喜,举个例,其实没有人喜欢工作,可是人人还不是孜孜不倦地做工升职。”

黄主文笑了。

“再试一试。”李育台鼓励,“也许今年看法不一样,也许这一间学校与老师有所不同。”

黄主文笑,“谢谢你。”

“不,我们谢谢你才真。”

李育台打道回府。

纪元见到父亲,问道:“黄主文怎么样?”

“人家很失望。”

“你有无见到他收集的铅兵?他说有千多枚,天天摆不同的阵打仗。”

“没有,我没有进他房去。”

“那多可惜。”

就此打住,再也不提黄主文。

育源在书房查资料帮纪元做功课,一心一意宠坏她。

“明日有示范课:每个学生带一件鲜活儿回课室讲解。”

“纪元该带什么?”

“她要带母亲给她的摄影集。”

育台立刻反对:“那太煽情了,也太私人了。”

“可是纪元主意已定。”

“我们不能叫她改变主意吗?”

“我想没有必要,让她当众把思母之情倾诉出来也是心理上一种治疗。”

“在课室里倾诉适合吗?”

“无所谓啦,你们又不打算久留。”

李育台长长吁出一口气。

“下一站是何处?”

“大溪地?”育台亦带着询问的口气。

“那处已十分商业化,你不会喜欢的。”

“那么我们乘船往阿拉斯加看鲸鱼去。”

“你心境若是平安,在家也可以处之泰然。”

“我年轻时一直想到里奥热内卢,或是坦畿亚。”

“找个成年游伴,把纪元交给我。”

“不如叫夏长志陪我。”

“你敢。”

晚上,他看着纪元的脸,“你好像长胖了一点。”

纪元摸着面孔,“一定是这边的牛奶,姑姑每天均逼我喝三杯。”

“我也希望有人逼我做这个做那个。”

纪元笑了。

“你喜欢姑姑家?”

“这里没有妈妈的记忆,可以从头开始。”

纪元好似已经比父亲智慧了。

育台穿上外套。

育源讶异问:“往何处去?”

“野游。”

“呵,是吗,晚些回来好好享受。”

育台驾着妹夫的跑车到市区酒吧区。

这时真希望老陈在身边,像从前,在工作上受了气,两人一间间酒吧喝过去,直到酩酊。

他从来不与雅正提及事业上的烦恼,免得她担心。女人与小孩必须受到保护。

女人与小孩……

育台揉揉眼。

他坐在酒吧前,呆木地听酒保与客人聊天,深夜与凌晨,他的意志力最薄弱,最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时,有人问他:“你一个人?”

他转过头去,只见一棕发蓝眼的妙龄女子坐到他身边来。

李育台颔首,“请你喝一杯。”他希望与人攀谈。

“谢谢你,我也是一个人。”

李育台问:“这么晚还留恋酒吧?”

“喝完这杯就走,”女子笑笑,“明日要早起。”

“你做什么职业?”

那女子笑一笑,“幼稚园老师。”

李育台讶异了。

“也是人,不是放了学犹自与将塌下的伦敦桥及老麦当劳的农场一起过活。”

李育台说:“幼稚园工作使我困惑,你们是怎么样教会小孩一到一百,A到Z?那是迹近无望的艰苦工程。”

女子笑,“的确是一种惨淡的营生。”

“很喜欢小孩吧?”

“你可有子女?”

李育台表情柔和起来,“有一名女儿。”

“我有两名。”

李育台意外问:“谁在家中照顾孩子?”

“我丈夫是一名失业音乐家。”她感喟。

李育台怪同情她,旧时在中国,有一种职业叫奶妈,也是这样,必须丢下家中的亲生儿去替东家带孩子,现在这个洋女的情况也相同。

“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他以为我在开家长会。”

李育台不语。

他就是最怕妻女会沦落在这种地步,所以拼了老命死做,多年来雅正可以把她的兴趣发扬光大,多多少少是因为家庭经济稳健的缘故。

“每天早上八时半到学校去替别人照顾孩子,上下午两班,到四时多才能回到家中看到自己的女儿,认真苦闷,那些条件好的孩子多数骄纵顽劣,有时颇讨厌他们。”

“有无考虑转行?”

她诧异,“你不知本国失业率是多少?”

李育台搔搔头皮,“男人在家呆久了,净是带孩子煮饭洗衣服也不大好。”

女子长叹一声。

“再来一杯?”

“为什么不,谢谢。”

李育台温和地说:“喝完这杯好走了,天下没有这么晚不散的家长会。”

女子苦笑,“你想他会在乎吗?”

“他当然在乎。”

“真的?”

“真的,坏时间总会过去,人生有起有落。”

女子看着他,“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一个好人。”

“我们中国人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妻子因病去世,这一年内,我老是失眠,故出来散心。”

“呵多么不幸。”

李育台抬起头,“人生千疮百孔,每个人总有大大小小不如意之处,总得努力靠自身挨过。”

那年轻的女子问:“世上有快乐吗?”

“有,你那些学生不是很快乐吗?”

那女子干了杯,再道谢,取过外套,转身走了。

酒吧间真是社会缩影,什么样的人都有,那满身酒气的幼儿班教师回到家中,是否会引起一场大吵,抑或,男人已经气馁,但求三餐饭可以开出来,已不予计较?

那是另一家人的故事了。

李育台放下酒杯,离开酒吧。

跑了那么久,根本没见过真正快乐的人。

雅正在世之际,李家三口,倒是真正开心的。

李育台打道回府。

夏长志把私家路的灯全开了来等他。

他们对他好,他不是不感激,但是他心中始终空虚,不是他们的好意可以填补。

他把车停在车房内算数,开门进屋。

先去看看纪元。

多年习惯晚回家也要看看熟睡的宝贝女儿,只见她埋头憩睡,手指含在嘴内,啜吸得嗒嗒有声,这个饱受打击老气横秋的孩子,睡着了也就还是个孩子。

可怜的纪元,失去了母亲,从前,她最普通一个动作一句说话都会引起妈妈啧啧称奇,现在这个终身忠实影迷已离她而去。

至今,李育台还无奈地不信这是个事实。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病发、救治、死亡,都似在刹那间发生,最终留下他们父女。

转头,看到育源披着睡抱惺松地问:“回来了?”

他坦白对妹妹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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