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上的女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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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他反问我。
「已经分开一年,你仍然跑来这里偷看她。」
就在那个时候,画室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长得很俊朗,看来才不过十八岁。他从后面抱
着她,身体和她一起摆动。
「你们分开是因为他?」
「她跟这个男人只是来往了一个月。」
「噢!原来你常常来这里偷看她。」跟我一起那段日子里,他的心仍留在画廊里,我实在妒忌。
「她倒是很喜欢比自己年轻的男人啊!」
「她是一个很放荡的女人。」他说。
「你们为什么分开?」
他向着我苦笑:「我们互相伤害。」
我很妒恨,林方文与画廊里那个女子曾经互相伤害,创伤比爱刻骨铭心,所以他虽然离开她,却一
直没有忘掉她,而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显然比不上那个大嘴巴女人。
「你有没有跟他做爱?」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
我突然发觉林方文和画廊里的女人,有非比寻常的肉体关系,而他跟我,却没有,因此我比不上她
。
我拥着林方文,紧紧的拥着他,不让他呼吸。
「你干什么?」
「跟我做爱!」
我以为只有那样,我和林方文的关系才可以跟他和大嘴巴女子的关系相比。她和林方文睡过,而我
没有。她和他缠绵,而我不过是一个跟他互不相干的女人,这种关系太不安全。
他轻轻推开我:「你别这样。」
「我要跟你做爱。」我缠着他不肯放手,热情地吻他的脸、嘴巴和脖子。我已失去所有尊严,哀求
一个男人占有我,以为因此我可以占有他。
他狼狈地推开我:「你不要发神经好不好?」
我被拒绝,无地自容,奔跑到楼下,冲下斜路,不知该走到哪里。他为什么要带我去看大嘴巴女人
?他爱上那个放荡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介意她放荡?还是因为她放荡,他才跟她分手?那个女
人比他大八年,他喜欢年纪比他大的女人吗?
我迷迷糊糊回宿舍,走进他的房间里。在那个滂沱大雨的清晨,他在计程车上,载我一程,我们一
同听《人间》:
「从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岁月……」爱情从那一刻开始迷惑我们。但那天早上,他可能离开
宿舍,去偷看大嘴巴女人,所以回程遇到我。我和林方文的爱情,竟然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滋长,《人
间》是他写给那个女人的,我竟被歌词迷住,倾慕他俩的爱情故事,真可笑!
我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很杂乱,我企图找到一些他和大嘴巴女人的资料,可是一无所获,只有我
送给他那支蝴蝶牌口琴和那顶鸭舌帽依偎在一起。
「你干什么?」林方文突然在后面叫我。
我正在企图偷看他的私隐。为了掩饰我的无地自容,我把书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把抽屉里的东
西也丢到地上。
他竟然没有阻止我。我继续将他的东西乱扔,他站在一角,没有理会我。我将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地
上,筋疲力竭,他依然冷眼旁观。他铁石心肠。我要离开房间,他并没有阻止我,我走出走廊,只觉得
全身没有气力,连走一步路的意志也没有。房里依然是一片沉默。我突然很害怕,我一旦离开,我们的
故事便完了。
我回头,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步一步接近他的房间,我回去了,他仍然沉默。我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拾
起来。
我突然很看不起自己,为什么我连一走了之的勇气也没有?大嘴巴女人一定不会象我着样。
他突然抱着我,我觉得全身酸软,象受了很大的委屈,嚎啕大哭,哭得很丑陋。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要勉强。」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那里吗?」
「我决定忘记她,我想让你知道。」
他吻我,我闭上眼睛,跟他说:
「我可以--」
我可以跟他睡,愿意跟他睡,义无反顾,即使我们将来不一定在一起。
「不用。」他说。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说:「不用,现在不用。」
我把事情告诉迪之,她煞有介事地说:
「男人在十八至二十五岁这段时间,会爱上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是恋母情意结,说得粗俗一点,
是还没有断奶。」
林方文说他的母亲是一个美丽聪明的女人。虽然他已很久没有跟她说话,但他说起母亲,总是很忧
郁的。他会不会象迪之所说,有恋母情意结,所以爱上大嘴巴女人?
「他为什么喜欢放荡的女人,男人不是喜欢纯情的女人吗?」我说。
「纯情的女人是天使,放荡的女人是魔鬼,魔鬼总是比较好玩的。」迪之说。
我瞒着林方文,约了迪之和光蕙在画廊对面那间酒吧喝酒,其实是去偷看大嘴巴女人。大嘴巴女人
那天没有画画,她站在画廊的落地玻璃前喝水,不是用杯喝水,而是拿着一个有手柄的玻璃瓶喝水,那
种玻璃瓶可以倒满八杯白开水。
「她很饥渴呢。」迪之说。
「她的嘴巴真的很大。」光蕙说。
「大得容得下我的一只拳头。」我说。
「她的样子很特别。」光蕙说,「眼睛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最大,但凑在一起又不太难看。
」
「象专门吃少男肉的女妖。」我说。
「所以你的林方文给她吃了!」迪之大笑。
「你笑得很淫!」我说。
「是吗?我真的笑得很淫?」她竟然从手袋拿出一面镜子照照看,说:「果然很淫,男人喜欢这种
笑容。」又说,「你看,大嘴巴女人正在淫笑。」
画廊里,出现了一个男子,大嘴巴女人似乎又换了男伴,也是廿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比上一个更俊
朗。
迪之站起来说:「我们上去。」
「上去?」我犹豫。
「怕什么?反正她不认识我们。」
沿着大厦楼梯走上一楼,便是大嘴巴女人的画廊。画廊只有七百多尺,卖的都是些抽象派的作品,
主角多数是人,正确一点说,是一些看来象人的人。
大嘴巴女人并没有特别注意我们,她正在向一双外籍男女介绍一幅画。俊朗少年沿一道旋转楼梯跑
上上层。林方文说,大嘴巴女人住在画廊楼上,可以想象,上面有一张很宽敞很凌乱的弹簧床,是大嘴
巴女妖吸收少男精华的地方。
外籍男女并没有买画,离开的时候,那名外籍男子跟大嘴巴女子说:
「再见,费安娜。」
她的名字叫费安娜。油画上的签名也是费安娜。
画廊里只剩下我们,大嘴巴女人费安娜并没有理会我们,我们三个看来实在不象来买画。当费安娜
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不象香水,也不象古龙水,是橄榄油的味道,还有
一点儿松节水的味道。
我问迪之:「你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吗?」
「是她的内分泌吧?放荡的女人身上会有一股内分泌失调的味道。」
「胡说!那是画家的味道。」光蕙说,「颜料要用橄榄油调开,画笔要用松节水洗涤。」
「是,正是那种味道。」那种味道使她显得很特别。
「你怎么知道?」我问光蕙。
「孙维栋也画油画的。」
离开吧,这里没有什么发现。」迪之说。
我在画廊的尽头看到一张画。一个少年站在一条空荡的街上,那个少年是林方文。
「什么?他是林方文?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巴和鼻子,你也认出他是林方文?」她们不相信我。
「不象,不象林方文。」光蕙说。
「这个根本不象人,象头独角兽,你说这头独角兽是你的林方文?」迪之说。
她们凭什么跟我争论呢?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张油画,我的心怦然一动,我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存在
画中,存在画中那条空荡的街道上,虽然没有一张完整的脸,也没有完整的身体,却有林方文的神韵和
他独有的、喜欢叫人失望的神情。恋人的感觉不会错。
「是他,我肯定这个是他。」我说。
迪之和光蕙还是不同意。
「这幅画要卖多少钱?」我问大嘴巴费安娜。
我要从她手上拿走这幅画,我不要让林方文留在那里。
「你疯了!你哪来这么多钱?」迪之跟我说。
大嘴巴女人走过来,看见我指着林方文的画,淡然说:
「这张画不卖。」
「不卖?那为什么放在这里?」迪之跟她理论。
「不卖就是不卖。」
「要多少钱?」我问她。
「我说过不卖。」她回到沙发上,又拿起那个玻璃瓶大口地喝水。
她不肯卖,我无法强人所难,只好离开画廊。一条空荡的街上,只有林方文一个人,那是不是大嘴
巴女人的内心世界?在她空虚的心里,来来去去,只有林方文一个人。她只怀念他,她对他,有特殊的
感情,跟其他少年不同。他在她的生命里,不是过客,而是唯一可以停留的人。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太
可怕了。
第三章 除夕之歌 (上)
林方文出道一年,第一次拿到属于他的版权费,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你喜欢什么礼物?」他问我。
「不用送礼物给我。」我有点违心,我当然希望收到情人的礼物。
他凝视着我,象看穿我的心事:「你喜欢什么礼物,说吧。」
「你喜欢送什么礼物都好。」我诚恳地对他说。
我一直热切期待那份礼物,并且越来越相信,会是一枚指环。可是,我收到的,却不是指环,而是
一把小提琴。
「你为什么送小提琴给我?」我很奇怪。
「你拉小提琴的样子会很好看。」他说。
「但我不会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昂贵的小提琴,他送给我,却不理我管不管用,那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舍不得浪
费它。
「你认识教人拉小提琴的老师吗?」我问迪之。
「你想学小提琴?」她很惊讶。
「是的。」
她在电话那边笑了很久:「你学小提琴?你忘了你五音不全的吗?你唱歌也走音。你知不知道小提
琴是最容易走音的?」
我对着一面镜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把弓放在琴弦上,象所有蜚声国际的小提琴家那样,拉得非
常投入。
我拉小提琴的样子,真的好看?
迪之很快便替我找到一位小提琴老师。他有二十年教学经验,曾经教出一位年仅八岁的小提琴神童
,很多人都慕名拜师。
小提琴老师姓杨,名韵乐。名字倒转来念,是「乐韵扬」,跟他的职业很配合。他长得比一个大提
琴略为高一些,那也许是他只能拉小提琴的原因。虽然在自己家里上课,他仍然穿着整齐西装,举止优
雅。他可能是一位美男子--二十年前。我敢肯定他戴了假发,我看不到他有明显的发线。他收取那么
昂贵的学费,也不去造一个质素高一些的假发,太吝啬了。墙上挂满他与学生的合照,他的学生都是小
孩子,我肯定是最老的一个。虽然在迪之面前充满自信,其实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天生五音不全,以
为自己一生跟音乐绝缘,却想不到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学起音乐来。
等待的时候,杨韵乐的另一位学生来到,原来我不是最老的一个,那个男人接近三十岁,他戴着一
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眼睛小得象两颗蚕豆,他最少有二千度近视。我们闲聊起来,我问他为什么来学小
提琴,他说他跟朋友打赌,要在一年内学会一种乐器。
「在小提琴和二胡之间,我选择了学小提琴。」近视眼跟我说。我认为他作了明智的选择。他那个
样子,如果还拉起二胡来,会象失明人士。
「那你为什么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甜蜜地告诉一个陌生人。
第一节小提琴课正式开始,杨韵乐很仔细地审视我的小提琴。
「初学者用不着这么好的琴。」他非常惋惜,好象我会糟蹋这个琴。
「就是因为这个琴,我才来上课。」我说。
「好!现在我们开始第一课。我要先告诉你,我很严格,所谓严师出高徒。」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拉一首歌?」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脸色一沉:「我这个不是速成班。」
「你应该--」他说。
我把小提琴搭在肩上,准备跟着他的说话去做:「我应该怎样?」
「你应该先交学费。」
是的,我忘了交学费。杨韵乐倒是一个十分市侩的音乐家。
「第一节课,我只教你拉空弦。你试试随便拉一下。」
我把弓放在琴弦上拉了一下,十分刺耳,我自己也给自己吓了一跳,杨韵乐却若无其事。他已经见
惯这种场面。
「杨老师,我得先告诉你,我是五音不全的。」我跟他事先声明。
「二十年来,我教过无数学生,神童也教出几个,没有人难倒我。」他高傲地说。
第一节课,我学拉小提琴的基本动作。杨家课室的一面墙全镶上镜子,我看着自己拉小提琴的样子
,想象有一天,我会和林方文来一个小提琴与口琴的情侣大合奏。
「你为什么来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说。
「好,这个动力非常好。如果没有被抛弃的话,你一定学会。」他说。
「现在年轻人真幸福!」杨韵乐叹息,「可以为爱情学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