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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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从心才扶□墙慢慢站起来。
欠他这个人情,当然要还。
从心就是不想假结婚。
电话铃响了。
是温士元的声音,“你终于疏远我了。”
“好兄弟,你在说什么?”
“五十个甩掉男人方法:第一、叫他好兄弟。”
“元宝,你知我怎样待你。”
“家父派我驻澳洲雪梨。”他有点沮丧。
“好地方呀,阳光海滩,美女如云。”
“你会来探我?”
“我一定争取澳洲外景。”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追到你,只不过我太过光明磊落,我没有乘人之危。”
“我很幸运,碰到许多好人,我十分感激。”
“你热爱自由。”
“从小在乡下跑惯了。”从心微笑□挂上电话。
第二天,智泉带□剧本上来。
他说:“荷里活乙级制作,一个大配角。”
“演什么?”
“妓女。”
从心嗤一声笑出来,也都只得这种角色,男人演杀手,女人演妓女。
智泉无奈摊摊手,“好角色要静心等候。”
“有裸露镜头吧。”
“燕阳,他们不露不欢。”
从心也是老手了,忽然问:“对手是什么人?”
“一个黑人演员。”
从心手□拿□剧本,终于啪一声放下。
“故事还不错,好歹是个开始。”
从心不出声,她心中充满无奈。
“看过本子再说。”智泉好言央求。
从心终于点点头。
一个女子跑天下,自东到西,回来,现在再次西征。
智泉说:“燕阳,你记得李美赐这个人?”
“选美会□罕见的好人,她怎么了?”
智泉说:“最近她回流返来。”
原来,穿梭两岸的不止她一个人。
“为什么回来?找一天我们吃顿饭。”
“当然是打算大展鸿图,她开了一间公关公司,我想你帮忙。”
“没问题。”从心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燕阳,我最欣赏你这一点。”
过两日,她为一间珠宝店剪彩,只见智泉忙进忙出,满头大汗,好似半个主人,反而李美赐气定神闲。
(七十二)
《艳阳天》
新护照
文:亦舒30/07/2000
从心观察入微,看他俩眉梢眼角,这一对老朋友的感情恍佛有了突破,从心由衷替他们高兴。
当日在凤凰茶室,是他们两人把她发掘出来。
下午,打开剧本,从头看到尾,智泉说得对,故事还不错,接下这个戏,又可以填上六个月空档,大家有进帐,无论如何,开了洋荤,算是个国际明星。
傍晚,智泉带□女友上来。
从心热烈欢迎。
李美赐十分识趣,一句不提从前的事,只当刚刚认识燕阳,跑惯江湖,果然聪明。
从前,从前有什么好提,从前大家读小学,还在操场打架呢,不如看牢现在,以及将来。
他们吃了一顿丰富晚餐,谈笑甚欢。
从心给智泉最佳礼物是“我愿意接这个戏拍。”
智泉松一口气,妓女角色得来也不易。
席间从心走开一会,李美赐轻轻说:“脱胎换骨。”
智泉点头。
“幸亏本质没变,仍然诚恳热情。”
“十分难得,所以会有今日。”
“你信因果报应?”
“是。”智泉说:“世事太过玄妙,没有其他解释。”
“她现在同谁在一起?”那样的女子,一定有后台。
“陆兆洲。”
“呵,电讯大亨。”
李智泉微笑,“她回来了。”
散席,在楼下,有一辆黑色大车来接美人。
从心上车,车门关上,巨兽似的车子载□她离去。
到了目的地,陆兆洲在等她,“从心,你没来过我家吧。”
他带她进屋。
屋□已有客人。
陆为她介绍:“华纳议员。”
那外国人老实不客气仔细打量她,然后,十分赞叹地说:“一见面就明白了。”
他们在书房密斟。
许多人以为不可能的事,全部完美解决。
陆兆洲斟出美酒,“积克,干杯。”
“领使馆很快会派人与你接头。”
华纳告辞。
陆兆洲带从心参观大屋,他一个人住在近一万平方尺的住宅,晚上,佣人都已退下,说话恍佛有回音。
从心一点也不喜欢,觉得大宅布置像庙堂。
他们坐下来喝咖啡。
“放心了?”他问。
“这两年来第一次放下心事。”
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把从心送出市区。
刚相反,从心那晚睡不□。
半夜,忽然起风,接□大雨,电光霍霍,从心记起没关窗,连忙走向露台。
一转身,看见一个人坐在安乐椅上。
她并不害怕,留神看向黑暗角落,藉□闪电,她看到燕阳坐在那□向她微笑呢。
从心过去,“燕姐,你来看我?”
燕阳点点头,“你情况大好了。”
“你都知道。”从心又走前一步。
“这次回去,你势必大红大紫。”燕阳说。
从心失笑,“是因为那套丙级片的缘故?”
“不,另有玄机。”
“燕姐,我将有自己的护照,多谢你借出名字给我。”
“旧护照可以还给我了。”
“我明白。”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个不停。
从心睁开眼睛,听到大雨敲□玻璃窗,她连忙拿起听筒。
“我是阿琛,陆先生叫我陪你去取护照。”
这么快。
她梳洗出门,由邓甜琛陪伴到领使馆,直入内室,在护照上签了名便离去。
门外,人龙在雷雨中排得长又长。
有门路到底不同。
在车子□,从心悄悄打开护照欣赏。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郑重收起,放进手袋。
陆兆洲真大方,他并没有殷殷垂询:“怎么样,拿到了,高兴吗,怎样报答我?”
不不,他不是那种人。
况且,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同年轻人送花送糖一个意思。
从心忙□她的日常工作。
记者来访问:“燕阳,你可否公布男朋友的名字?”
她不愿回答,“你别信谣传。”
“据我们知道,那人并无妻室,公布无妨。”
她笑笑,“你们比我还清楚,还问什么呢。”
“他是你的亲密男友吗?”
“我没有要好男友。”
“他是富翁,钱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迄今住在自置的小公寓□。”
“但是你艳星作风……”
“让我告诉你燕阳工作的进度好不好?”
李美赐帮她打发了记者。
“美姐谢谢你。”
智泉过来说:“买一送一。”他搭□女友肩膀。
从心看□他们,“几时结婚?”
他俩笑而不语。
过一会儿智泉说:“如果你做主婚人,兼送酒席及蜜月旅行,我就接收这名女子。”
从心骇笑,“智泉,大胆。”
“对,元宝在澳洲发展甚佳,暂时不回来了。”
“几时我们一起去看他,叫他带我们去大堡礁潜水。”
智泉说:“也好,让我去安排一下。”
从心微笑,不久之前,这两兄弟还缠在身边为她争吵呢,现在,都找到了归宿。
真替他们高兴。
正在准备一切:练英语、谈酬劳、准备试镜,同时向外界公布消息、宣传,燕阳的名气又向上升。
美赐的宣传比智泉高一级,许多事都做得不经意,毋须从心故意讨好媒介。
过几天,从心接到一个电话。
“燕小姐,我是朱新国医生。”
从心一时没想起来。
那人很识趣,即时补充:“我是张祖佑的主诊医生。”
“是,是,朱医生,我知道。”
“燕小姐,你仍然愿意出席时间线节目访问吗?”
“一早说好,我必定会来。”
朱医生有点感动,他见过不少人过桥抽板,事过情迁,诺言拋在脑后,很明显,这明艳照人的女子不在其内。
“什么时候?”从心问。
“下个月一号录影。”
他们谈了一些细节。
从心把这件事向智泉汇报。
智泉一贯反对,“燕阳,你现在是晶光灿烂的一颗新星,老同这个穷作家在一起,形象不妥。”
美智沉吟,“我不会这样武断,张祖佑不是全无前途,在西方,红作家随时销书亿万部,每本抽一美元版税,已是富翁。”
从心微笑,“谢谢你,美智。”
“这是一个宣传好机会:先在洋人的全国性电视台上亮一亮相,以洋攻洋,到了片场,可能方便一点。”从心不出声,她没答应出示真面目。
美智说:“燕阳,我陪你去。”
“你陪智泉吧。”
谁知智泉说:“我也一起去。”
这次,是拿着真护照过关。谁知,海关人员翻阅良久,又找来上司,一起研究。
从心坦然无惧,任得他们调查。
真好笑,冒名时无人追究,直行直过,真护照在手,反而诸多阻滞,这里边好象有点讽刺。
终于,海关与领使馆联络过,查实无误,才放从心过去。
她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乘客。
自此以后,燕阳只是她的艺名,不是她的身分了。
百分之百轻松?不见得,她欠陆兆洲一大笔人情债,不知如何偿还。
这次旅程,美智最高兴,一直提到扬眉吐气这四个字,她陪从心喝茶购物逛街,十分享受。
这一日,他们在酒店与张祖佑见面。
李美赐看到一个潇洒的文质彬彬的男子朝他们走来,一时还不醒悟,待看见燕阳雀跃地迎上去,才恍然大悟。
啊,她骂自己:狗眼看人低,老怕人家配不起燕阳,原来,这人气度不差。
从心立刻问:“子彤呢?”
“他去参加露营,他没来。”从心有点失望。
张祖佑立刻取出小小摄录机,把荧幕对牢从心,液晶银幕上出现了张子彤,他向从心问好。
从心高兴地说:“哗,又长高了。”
当初见到的子彤只像一只小猫。
大家坐下旧,又问及张的眼睛。
张祖佑说:“这是一种遗传性退化现象,真担心子彤将来也会罹病。”
又谈到新作品进度。
他说:“如果世上真有缪诗,那从心就是缪诗。”
美赐一怔,“谁是从心?”
张祖佑有点尴尬。
可是从心大大方方出来承认:“我,我小名叫从心。”
智泉侧头想一想,“从心所愿?很好呀,但是,不够燕阳二字响亮。”
张祖佑一听燕阳这名字,不由得低下头。
“朱医生在等我们呢。”
会合了朱医生及院方公关人员,他们一起往电视摄制室。
从心是个演员,她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虽然只拍背影,一样替她化了妆。
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史多尔,见到从心一楞,立刻同朱医生商量,要求从心正面出镜。
其实这时情况有变,从心已无后顾之忧,可是朱医生坚持当初答应从心不必拍摄正面。
史多尔女士沉吟:“也许可以拍摄续集。”
这一个环节并不是主要部分,片长不超过五分钟,可是院方已经相当满意。
史多尔在开场白里这样说:“一切是为了一封动人的信,信里说,一个作家若不能读到他自己的著作,是何等凄凉……”
然后从心接下去说:“我与张是朋友关系,我们怎样认识?我孑然一人来到西方都会,手中只有一个地址,找上门去,亲戚已经搬走,由张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头。”
工作人员听得耸然动容。
“我去信尊坚斯医院,恳求他们诊治该名病人。”
跟住,由张祖佑简医治过程,最后,鸣谢医院,朱医生出面要求捐募经费。
史多尔女士对从心非常感到兴趣。
“当初,你可是用学生身分入境?”
“你现在是演员?”
“你在机缘巧合之下主演了张氏原著改编的电影?”
李美赐很有技巧地挡却这些问题。
他们离开时从心假装伸手抹去额上汗水。
朱医生道谢又道谢。
张祖佑与从心话别。
“祖佑,祝福我。”
“从心,继续给我灵感。”
他俩紧紧拥抱。
李美赐在不远之处看着他俩,问男友:“他们相爱吗?”
智泉肯定答:“百分百。”
“会在一起吗?”
“相爱不等于不分手。”
“假使爱得足够的话……”
“他们两人都苦够了,不想再度连累对方。”
美赐不再说话,过一刻说:“你与燕阳合约将满,还不与她谈续约的事。”
“明白。”
他想走过去,被女友拉住,“给他们多些私人时间。”
可是从心已经把话说完,伸手招智泉过去。
过两天,他们去电影摄制组报到。
制片让从心试镜。
从心在一旁培养情绪。
工作人员介绍男主角给从心,两人之间只有两场戏:他想救她,她意外身亡,临终把一个秘密告诉他。
她偷渡入境?在垃圾堆里,他是警察,想搜她出来,看到动静,以为是野狗,伸手来捉。
那黑人演员有东方及白人血统,高大英俊,相当沉着,他愿意参与试镜,可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是很简单的一幕,他只需抓住她手臂把她拖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双哀恸的眼睛,在灯光下泛出惊怖神色,他意外,演技再好,也不会做得这样逼真。
他也是演员,知道这里头一定混杂了真实的经历。
他的手碰到她肩膀,她发出绝望的叫声,不像狼亦不像狗,而是似老鼠被陷阱夹住,垂死挣扎的叫声。
他战栗,面孔上的肌肉簌簌发抖。
工作人员受到感染,沉默一片。
然后,导演喊停。
男主角松口气轻轻说:“你可以出来了。”
垃圾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拨开道具杂物,发觉她蜷缩成一个胎儿那样,不住抽噎。
他又说:“戏完了,你可以出来了。”
从心点点头。她用手掩着脸,一声不出。
导演过来说:“角色非你莫属。”
从心这才站稳了脚。
是次演妓女,下次希望可以演太空英雌。
李美赐过去,把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
导演与她谈了几句,他们对她表示好感。
智泉很兴奋,在车上说:“导演说会加戏给燕阳。”
从心情绪仍然低落。
“燕阳演得出色,我真以为垃圾堆中有只受伤动物。”
从心看着车窗外。
她没有那么快忘记,做一只丧家之犬的感觉如何,她不过表现了她真实的感受。
从心用手掩住面孔。
李美赐以眼光示意智泉,让她静一静。
回到旅馆从心倒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