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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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只是微笑,不予答复。
“不说不就是说好。”
“我不想去。”
夏彭年深觉尴尬,他还没有求过异性,李平说了两次不去,他已经头皮发麻,不知如何应付。
李平见他手足无措,忍不住笑出来。
夏彭年握着她的手,放到脸颊旁。
李平终于问:“我该穿什么衣服?”
夏彭年松一口气。
由他特地为她挑了件净色式样简单的便服,配黑色鞋子手袋。
李平说:“以前家父最恨过年有人穿黑白灰来同他拜年。”
夏彭年说:“时势不一样了,人们口味越来越老练,像新衣的新衣早受淘汰。”
李平转过头去,“你嫌我土?”一副娇嗔模样。
夏彭年凝视她,只是咪咪嘴笑。
李平不甘伏雌,戴上副大宝石耳环,夏彭年也就不忍再压抑她,随她去。
那夜,由李平开车上夏府。
天气不怎么好,坐在开蓬车里,闷热,迎面扑来的风热呼呼的怪难受,夏彭年到底不再年轻,对天然环境的忍耐力日渐降低,于是松了松领带。
头上是紫灰色的天空,一团团黑色的雨云,夹着阵阵郁雷,随时要撒下豆大雨点。
夏彭年觉得刺激。
他年轻的女伴时时给他带来任性的惊喜,他不知是感激好还是抱怨好。
气压低,天气热,李平脸上微微泛起一阵油光,更显得脂润粉滑,十分动人,这时,她转过脸,朝他笑一笑。
夏彭年心中叹口气,还有什么遗憾呢,家底、事业、学识、美人,他都拥有,上主待他不薄。
快到了。
李平有点紧张。
大户人家的长辈,有他们的一套,心里纵使一千一百个不喜欢,外表也不会露出来,不过对李平来说,是次会面,始终是一个考验。
李平扭开车上的录音机。
夏彭年晓得李平喜欢听歌,没想到这一首会如此传神地形容出他的心境。
曲子叫我着了火。
有坏的欲望。
有时候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宝贝锋利与钝在我灵魂中央割开一条六寸宽的山谷。
夜间我醒来被单湿透有一列货运列车飞驰穿过我的头。
只有你可以冷却我的欲望。
我已着火。
呵我已着火。
呵我已着火……
夏彭年听到这里,伸手关掉录音机,心内略觉烦躁。
李平看他一眼。
叹息桥五
五
她一直不信他爱她。
他对她好,自然,但夏彭年不可能全心全意爱任何人。
人过了三十岁,最爱的永远是自身,况且他是夏彭年,什么女人没有见过,三头六臂他都不觉稀罕。
到了。
夏彭年说;“从这里驶进去,对,直行。”
李平依嘱把车子停下来。
早有男仆替他们拉开车门,延他们进屋。
李平脑中闪过豪门两个字。
夏宅大堂中央悬着盏沉叠叠大水晶灯,左边是会客室,右边是通往二楼的回旋楼梯。一边茶几上供着大花瓶,插着数十朵毯大银白色菊花,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李平觉得此情景无限熟悉,低头一想,啊是,外公的老宅发还以后,她去看过,就是类似的格局。
李平觉得一阵哀伤的亲切感。
只听得夏彭年叫了声父亲。
李平赶快抖擞精神转过头去。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中年人,相貌同夏彭年一式一样,同一模子印出来似的,只是身型略松略胖,大了一号。
这必定是夏镇夷了。
照说起码有六十多岁,可是看上去,顶多象五十出头的人,到底养尊处优惯了的,上次在外国动大手术也难不倒他。
李平想到她母亲,五十多,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多,扣一岁半岁也不行,异常苍老。
那边夏镇夷与李平一照脸,也深吃一惊,他对今天会面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儿子的女友如果象普通电视小明星,他已经心足,没想到李平气定神闲,容貌秀丽,而且看真了,像足一个人。
夏氏父子与李平在会客室坐下,夏镇夷刚想开口,听到身后夏太太扬声问:“李小姐到了吗,待慢了。”
李平连忙站起来,微笑地,伸直两臂侍候长辈。
夏太太一看那温驯的姿势先有三分喜欢,心中暗怪妯娌的嘴巴刻薄,把这个女孩形容得妖精似的。
她打量她,也难怪,长得太好,就惹人妒忌。
“请坐请坐。”
李平又乖乖坐下来。
夏彭年笑望李平,一脸的怜爱,两者全看在眼内。
夏氏夫妇交换一个眼色,都深觉李平使他们想起一个人。
夏镇夷咳嗽一声,“李小姐籍贯是上海?”
李平眼观鼻,鼻观心,答道:“是。”
女佣人捧出茶来。
李平一眼看到茶壶茶盅是一整套时大彬,不禁讶异,这种最难得的古董,竟被夏家拿来当日用品,可见不是暴发之户,享受已经到家了。
夏镇夷出名的懂得鉴貌辨色,观察入微,把这年轻女孩子反应全看在眼内,噫,莫非她已看出学间来?不可能,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孩,怎么会懂得,除非自幼耳儒目染。
那边夏太太看清了李平的五官,也怀着心事,暗暗纳罕,待李平喝过一口茉莉香片,便忍不住发问。
“茶还好吗。”
“好得很。”
夏太太微笑,
李小姐独个儿住在本市?”
“是。”
“彭年不大会得照顾人。”
“不,他很好。”
夏太太莞尔,到底还年轻,一套就套出心事来。
“家人都在上海?”
“只得母亲一人了。”
“啊,”夏夫人忍不住,“李小姐,令堂尊姓?”
李平一怔。
夏彭年连忙轻轻说:“妈妈。”甫见面,问得太私人了。
李平却不介意,“家母姓陈。”
夏彭年一怔,嗯,原来霍氏不是李平亲娘舅。
谁知夏镇夷耸然动容,欠一欠身子,“李小姐,你可认识一位陈乐琴先生?”
“呀,”李平真正呆住,“哪是我外祖父。”
夏镇夷站起来,大惊失色,“乐琴先生是你外祖父,难道你是咪咪?”
李平没想到在夏家会碰见外公的故友,而且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李家上下名字都叫得出来。
这个意外不但刺激李平,连夏彭年也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过半晌他问父亲,“怎么一回事,我们两家原来是认识的?”
夏太太没去理他,径自说:“不对,咪咪比你大。”
李平双眼润湿,“咪咪是我姐姐李和的小名。”
“人呢。”
李平答不上来,看着夏夫人,胀红面孔,强忍泪水。
夏夫人立刻知道答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夏镇夷别转面孔,不忍追究。
夏彭年再也没想到夏李两家竟有这样的渊源,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终于,夏镇夷问:“乐琴先生还在吗?”
“一日半夜被叫出去,再没有回来。”
“我的天!”
夏彭年去斟了杯酒给父亲。
忽然之间,他的回忆泛现,失声道:“我记起来,童年时我曾去过一户人家学琴,那里有个美丽的小女孩,刚会走路就能弹琴,趣致之至。”
李平看着夏彭年,“你到过我外公家?”
“是!我去过,父亲,对不对?”
夏镇夷点点头。
李平讶异,“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对,你还没有出生。”
夏镇夷叹口气,“数十年前的事了,我是乐琴先生行里的小伙计,乐琴先生一直提拔我,照顾我,知道我经济情形不好,说反正请了老师,便叫彭年一起去学琴。”
李平听着外公家的旧事,恍若隔世,有点痴痴的。
夏太太说:“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的后人,彭年,你要同我好好照顾李平。”
夏彭年立即答:“是。”
机缘巧合,使他与李平间的关系顺利过关,而且还得到了富丽堂皇的理由,公然接受父母认同。
夏彭年一向好运气,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了。
他紧紧握着李平的手。
夏彭年第一次看到父亲神色激动,夏老是商场好手,有个绰号,叫夏狐狸,并不十分恭维,却也可以从中知道他性格之一二,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这次有如此反应,可见李平的外公确是位重要人物。
穿制服的女仆进来说:“开饭了。”
除出夏彭年,没有人吃得下,都只夹了几筷菜,喝了半碗汤作数。
夏彭年不顾三七廿一,连添两次饭,说着他与李平第一次见面的情况。
饭后,由他送李平回去。
夏太太在门口握着李平的手,“有空时时来坐,切勿见外,不必彭年带领,他若是惹你厌,你告诉我,我同你出气。”
夏彭年在一旁乐得直微笑。
开头他只希望父母不嫌弃李平,不开口反对,就心满意足,没晓得事情峰回路转,急转直下,有这样理想的结局。
夏太太回屋子去。
夏镇夷迎出来,“事情这样巧合。”
夏太太说:“没想到陈小姐的女儿会沦落在本市。”
“碰到彭年,真是冥冥中注定。”
“镇夷,你还记得吗,陈家只得一个女儿,公主般珍贵,不知如何熬过那十年。”
夏镇夷怔怔地,过一会儿才说:“原来真有命运这件事。”
“怎么没有。我刚想起,陈宅琴室里,养着一只黄莺儿,每天要吃一个蛋黄,是个传奇。”
夏镇夷想起来,惨淡地笑了。
当年他是小职员,到大老板府上作客,战战兢兢,大气不敢透一口,吃饭时候,菜式美味,不由自主,大声咀嚼,被恩师一个眼色,羞得满面通红……
不久他决定携同妻儿南下,到陈宅辞别,还得到恩师好几封荐书,为他将来事业铺路。
夏太太喃喃说:“乐琴先生明明是个好人。”
茶圃旁,夏彭年握着李平比常人略为温暖的手。
他说:“看,注定我们会在一起。”
他像小孩子般高兴。
李平却恻然不语。
“过去的全过去了。”夏彭年劝她。
李平没有回答。
“那美丽的小女孩,是你姐姐?”
“是,天才不上提琴手李和,十三岁就成名。”
夏彭年知道不该问,还是问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平再也不想忍住不说,她怕憋伤,“她自六层楼高跌下摔死。”
夏彭年像是遭受当头棒喝,头皮发麻,双腿钉在路上,不能动弹。
那与他有数面之缘的美丽小女孩。
去陈宅之前,母亲总是千叮万嘱,教他毕恭毕敬,陈宅的陈设犹如电影中布景,弹琴的小女孩如图书中的安琪儿……
夏彭年说:“李平,我真难过。”
李平吁出一口气,“算了,你说的,”她掉过头来安慰他,“已经过去了。”
夏彭年不出声。
骗谁呢,这种事,永远不会过去。
他们坐上车子,夏彭年说:“由我来驾驶”
但是他发不动引擎。
他笑,“到底是翻新的旧车,中看不中用。”
他下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唤人。”
李平点点头,夏府自有司机,哪怕回不了家。
她知道她跟对了人,什么事,到了夏彭年手上,即时摆平,不用担忧,不劳操心。
李平需要这种舒泰的感觉,她站在树荫下,深深唤着花香。
她知道这是杷子,移植到异乡,一样芬芳。
刚在沉思,有人在她身后问:“小姐,是这部车子?让我看看。”
语气彬彬有礼,完全是下人应有的态度,听在李平耳中,却如晴空起了一个霹雳,她霍地转过身子,面对那个人。
是王羡明!
羡明也在同一时间看清楚了李平,这一惊非同小可,适才东家吩咐他出来检查一辆抛锚的车,着他额外留神,他本来正没精打采地看电视歌唱节目,心中嘀咕不知谁又叫夏家少爷神魂颠倒。
来到花园,只见少女苗条的身型,打个照脸,伊人却是他朝思暮想的李平。
王羡明即时明白梦中人此刻的身份,她不折不扣,当然是夏少爷的新欢。
刹时间一口浊气上涌,王羡明涨红面孔脖子,握紧拳头,踏前一步,像是要有所行动。
李平呆呆的看牢他,她想都没想过王羡明竟然一直替夏家工作,今日窄路相逢,这个场面令她担心过多次,一旦发生,李平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坦然无惧的看着王羡明,待他发落。
倘若她狡辩、掩饰、逃避,羡明会更生气,但李平镇定的神色影响羡明,他缓缓放下拳头。
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凄酸,一直憋着的眼泪夺眶而出,沙哑着声音,问出那已经问过一万次一亿次的问题:“为什么?”
李平回答他,答案也已练无数次,清脆玲珑地钻进王羡明的耳朵:“对不起,我只想生活得好一点。”
就在此时,夏彭年过来了,“小王,怎么样,是什么毛病?”
李平的一颗心像是要跃出胸膛,她所恐惧的一刻终于来临,凭王羡明的性子,一定会大叫大嚷,拆穿一切,使她下不了台,吃不消兜着走。
也好,只要能够消掉他心中怨气,也算报答了他,以后无拖无欠。
谁知王羡明伸手在脸上揩一揩,回说:“不中用,我去把大车开出来送你们。”竟头也不回往车房走去,像没事人一样。
李平怔住,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涵养,可见他是真喜欢她,即使她负他,他再怨忽,也不忍破坏她。
李平于是夜经历太多事故,说不出的疲倦,神情呆滞。
夏彭年注意到,过去握住她的手,李平却轻轻挣脱。
王羡明驶出大车,李平一眼就认到是往日他载她去兜风那一辆,恐怕夏彭年做梦也没想到,她早已坐过夏家的豪华
“上车来,”夏彭年唤她。
一路上王羡明像是把自身抽离了,驾车的只不过司机小王,后厢坐着少爷及其常换的女伴,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履行职守。
王羡明不是擅于言词的人,他不懂得传神详尽地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觉得做一个死人,也比做此时此刻的王羡明要好过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回程路像是长了十倍百倍,车子终于停
夏彭年吩咐小王“我一会儿下来。”
王羡明沉默不语,经验告诉他,这一会儿可长可短,有好几次他在楼下等得瞌睡,才接到电话,差他回去。
王羡明心如刀割,点点头,下车替他们开车门。
他认得这层山顶住宅,也是夏氏的产业,李平住这里,可见她身份是什么,她跟夏某,自非一朝一夕之事,她跟他出来,并非一般约会。
他回到车上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