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无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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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我的国付出,但我也能替自己作主。妳呢?妳曾经为了自己而任性的反对过别人吗?”这样的态度和他在外人面前的严峻相差甚远;但内容,却足够让永昼无力反驳。
她反问:“那你呢?你不顾别人的反对做过哪些任性的事?”
没想到无垠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娶妳。”
永昼霎时哑口,她紊乱的思绪忽然清晰了起来,最清楚的感受便是无垠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潸然落下;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追问的力气。原来,知道世上有个人为了自己而任性,是一件如此令人感动的事。
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附属品,白露国的附属品,人民爱戴她,是期待她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而她只需要将自己塑造成符合王座的标准,等旁人要她上座时,便听话地坐上去,如此而已。但是,竟然真的有人是因为她,因为永昼这个个体而需要她的。
就算还有很多事情是需要解释的,无垠也不想在此时说明,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明了。
替她接下晶莹的泪珠,无垠终于决定直捣问题的核心。
“妳想知道是谁在控制妳吗?”
永昼肯定地回答:“当然。”
无垠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地抛出:“每当妳想要对我不利时,妳的额饰就会散发出不寻常的红色光芒……”
她怔忡半晌。“你是说……不,不可能,我父王他……”
这样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无垠没有多作解释,他只是伸手作势要拿掉她的额饰,当那轻微的力道拉扯着晶石,遽然地,一股剧痛撞击着永昼的脑门,她痛得惨叫出声。无垠马上放开了手,但永昼仍是扶着床沿喘息,那种恐昨的痛楚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四肢百骸都不停颤抖,即使痛感已经消失了,她依然余悸犹存。
“对不起……”无垠心疼地抚着她的背,但这样做,是最直接、也最清楚的验证方式。
“我不相信,我父王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做……不可能……”垂着头的她一径地摇头,这太荒谬了。
她心中的支柱却反过来成为要伤害她的人?而眼前的无垠却一心想要帮助她……是与非、正与邪,全都颠倒过来,她的世界被打乱了。
“妳必须自己拿下那个控制妳的晶石。”他告诉她应该要怎么做,但可惜的是,永昼却听不进心里去。
失魂的蓝眸没有焦距,她说:“你在骗我,你想离间我们父女,这是你们黑沃国的诡计。”若是冷静的她,决计不会说出这样情绪化的言语,可当下的永昼已然失去了判断能力。
“妳看着我。”无垠将她的脸捧至面前,要她注视着自己。“我若要对白露国不利,何必大费周章做这些安排?我若要妳死,又何必千里迢迢让妳来到我身边,夜夜与我共枕?妳很清楚的,不是吗?”
永昼的心碎了,碎了一地,任狂风吹去。她好想这一切只是个梦,梦醒之后,她还是在白露国,有着慈祥的父王,总是对她微笑的母后,即使每日都有许多要学习的大小事,她都不在意,毕竟,那才是她的家。
为何一切都变了样?她总以为那里才是她的家,但现下,处处皆不是她的归宿,心失去了根,还能如何呢?
合上眼,永昼不愿看见,不愿看见他的银瞳,里头写满了残酷的事实,逼她去面对。
她拨开无垠的两掌,移身至床内。“我累了。”背着他躺下。
无垠看着一心只想逃避的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如果,妳已经离开了那个国,也已经用自己换得了白露国的太平,那么,妳应该就不再亏欠那个国家什么了。妳已经替自己赎身了,永昼。”他不愿再看到她将责任住身上揽,总有一天,她会负荷不了的。
“更何况,他们这样利用妳,不顾妳的生命安危──”话未竟,永昼便截断他的话。
“我不要听!”不要再逼她!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已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吗?!
无垠闭上了嘴,他太心急了,急着想将永昼从牢笼中解放出来,却没注意到自己施力过当,也一样会伤害到她。望向窗外,无垠从日夜难辨的天色看出该是他离开的时刻了。
躺上床,从身后拥住那瑟缩的人儿,耳鬓厮磨地将脸贴着她的。天知道,他有多希望黎明不要来,分离的痛苦,比他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都来得令他难受。
“永昼……我要走了。”他握起那双冰凉的柔荑,愿在他远行前再替她暖上一回。
永昼没有回话,甚至连双眼都没睁开,但无垠知道她并没有入睡。
“还记得那日赤娘国的红莲在大殿上交给我的纸条吗?”他说。
永昼心一抽!她记得,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时他两人的笑容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每每想起,总是忍不住蹙眉心痛。
“她在纸条上告诉我联手击溃海寇的方法。因此,我今天要远征,去南都。路途遥远,也许要两三个月才回得来。”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好好保重自己。天冷,妳的体质又寒,晚上叫默芸多放几盆暖炉,千万别染上风寒。”
永昼仍然没有动静,无垠凝视着那张玉雕的侧颜,缓缓地,在那芙蓉般的脸颊上落下几吻,代表着他的道别。
“永昼,做妳自己。我走了。”无垠起身离去,徒留一室的凄清与她相伴。
在寝宫的门嘎然合上的一瞬,一滴泪自紧闭的眼中溢出,横过鼻梁,渗入软垫中。
他好残忍。在将这样一个悲剧带进她生命里之后,就这样一走了之,让她一人去面对。她需要他,只是说不出口罢了。
背脊的刺寒在提醒永昼,无垠已经不在了,她多想坐起身叫住他,大喊“不要走!”。只是心里的悲怆已经麻痹了她的身体,使她动弹不得。
永昼以为自己裸着足从寝宫飞奔而出,穿过漫长的凌云梯,投入无垠的怀里,乞求他为她留下,但没想到,那只是她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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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小女孩渐渐找回了意识,她在温暖的被窝中醒来,身下躺的不是木板硬床,而是柔软的床垫;身上盖的,是以她的身分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锦被;脑袋还来不及弄清现下的状况,房外的交谈声就隐隐约约传至她耳里。
“老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情况怎么样了?”问话的,是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
“帮她换过了衣裳,大夫也看过了,说是受了点风寒,不碍事,奴婢这就要去煎药呢。”
“好,好……对了,她醒过来了没?”
“没呢,像是睡着了,小小身子倒受了不少折腾。”
“唉……我进去看看。”
“是,老爷。”
咿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小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甚是不解的看着朝她走来的人。
“醒了?”黔柱惊喜的看着她,缓缓在她床畔一坐,眼里写满了笑意。
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大叔,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坏人,小女孩稍稍放松了戒备的心,至少他比起那个牵着驴子的大叔要慈蔼许多。
“记得我吗?”黔柱指指自己。
小女孩愣了一会,无辜的摇摇头。
在昨夜那种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情况下,要将眼前的事物看清就已非常不易,更何况是记得他的长相。
黔柱摸摸鼻子,其实也知道不太可能,他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不记得我不打紧,但有一人妳可要牢牢记在脑海里。昨夜救了妳的,是这个国家的太子殿下、将来的王,妳只要记得这个便足够。”
太子殿下?这是小女孩第一次听到的称呼,但它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她完全不懂。但,这四个字从那一刻起便占领了她的思绪,就像黔柱所言,牢牢地、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黔柱感到喉头一阵热意,许多关心的字句都想脱口而出,但内心的罪恶感却让他开不了口。这女孩是幸运的,虽然她的遭遇极是不堪,但终究她是被神眷顾的。黔柱眼中满是复杂地看着她。
小女孩是这个国家的缩影,她所经历过的苦难和大多数的百姓是一样的;在三餐不继的困苦中,要背叛谁或者被谁背叛,似乎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争一口饭吃而已,这就是现实,但黔柱身为国家官员,却无法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用一句“时势所逼”来为自己解套。他有幸成为太子的师傅,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是用百姓的血汗换来的,叫他如何心安?
面对眼前这个孩子,他想弥补她的伤口,但内心却对自己这种赎罪的心态感到不齿。即使让她吃最好的、让她穿最好的,也不代表黑沃国的所有子民都能享受到,捉襟见肘的窘境还是会继续下去。
他想了半天,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妳的爹娘都怎么叫妳的?”至少先问问她的名字吧。
女孩用那稚嫩的声音对黔柱说出了第一句话:“丫头。”
原来她连个名字都没有。这并不稀奇,但却更让黔柱感到不舍,于是他决定要给她个名字,一个美丽的名字。
他伸手拍拍她的头,像个父亲那般慈爱,笑着说:“丫头,好孩子,从今天起,妳将有个新的人生。”
那声丫头不像父亲的声音,却也让她小小的心灵得到了慰藉。当时黔柱对她许下的诺言她并不懂,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个中酸甜苦辣她逐渐一一体会,对于一手改变她命运的两个男人,默芸只有无限的感激。
即使在某些夜阑人静的时分,她会看着窗外那片让人绝望的黑,偷偷想起模糊记忆中的父母,和当时还是孩子的姊姊、弟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她心想,甚至她会臆测,在她离开那个家之后,有没有人想念她?年幼的弟弟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哭泣?明知这些都是无意义的问题,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过去,只是,也许,在看似坚强的默芸心里,还是有一个角落是为那个背叛她的家所留下的。
晨钟还没敲响,半梦半醒之间,睡在自己房里的默芸被敲门声扰了睡眠,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唤她。
“丫头!丫头!开门啊!”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还没消失,默芸才惊觉那不是她的错觉,门外真有人在敲门,于是她猛然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便匆匆忙忙去应门。
“谁啊?天都还没亮呢。”揉着太阳穴,她满是不悦地问道。
“我的声音都不认得?白养妳了!这臭丫头……快开门儿!”门外的人气急败坏的说着。
迷茫的思绪被他这么一吼,一根一根的神经终于接了起来。默芸打开门,就着廊灯看见了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的那张脸,她满是不解。
“右相大人,晨钟都还没响……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脑中,默芸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难道是战君出了什么事?”
黔柱本来已经缓和下来的脸部肌肉又因为她这句话紧绷起来。“呸呸呸!小孩子不懂事别乱说话,战君正在前往南都的途中,一切平安顺利,哪会出什么事!”
安了一颗心的默芸长吁口气,又问道:“那右相大人是有事找我?”
“右相大人、右相大人,这儿就咱老小俩,何必叫得如此生疏。”堂堂一国宰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在默芸这小小宫女面前却耍赖了起来;不过默芸已经习惯了,黔柱年纪愈大,在她面前愈像个顽童。
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是不了解。凭着卓越的学识和过人的才能,黔柱担任少傅时的年纪算是相当轻,就因为年少便负起重任,更是一刻都不敢懈怠,尤其当时黑沃国正遭逢巨变,朝中宫外一片凄楚,他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在政治上,等到太子登基,国势渐稳,他早已过了娶妻的年纪,唯一能让他有家人的感觉的,就只有默芸一人,这个捡回来的孩子名字是他取的,她脑袋里头的东西是他教的,简直就像他的女儿。但碍于外界的目光,默芸并不想让人道长短,因此她在宫里总是和黔柱保有一定的距离。事实上,默芸敬他何止如父,黔柱为她所做的一切,默芸一辈子也不会忘。
“咱不是说好在宫里就要以礼相称吗?这是规矩啊。话说回来,您到底有何贵干啊?”
扯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提到正事,默芸忍不住追问。
黔柱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糟!跟妳这丫头说起话来就会忘了正事,妳快去找些人手,替王后梳洗。”
“可……,还没到梳洗用早膳的时间啊,晨钟都还没响!”话至一半,就被黔柱截了去。
“我要带王后上沐晨峰。”
睁着大眼的默芸一下子便了解了黔柱意欲为何,但却又不敢确定,所以试探地问:
“您是说……要让王后……”
黔柱没有犹疑地点着头。“快去准备。”
体认到事情的严肃性,默芸于是拿出她卓越的指挥能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带领为王后梳洗更衣的队伍前往坤簌宫。
这一回不是钟声叫醒了永昼,她昏沉沉地让宫女替她更衣,加上这阵子永昼的身体很虚弱,这么早就起床对她而言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至于虚弱的原因,是她几乎没吃东西,夜里也很难熟睡,这冬天的严寒对她而言不是多加几件衣服就能抵挡的,但最重要的是少了他……
体内有两个自己在争吵,到底是该坚持自己的信仰,还是该相信无垠?即使已过了几日,她依然无法找出解答。她不是一般人,可以因为被丢到另一个国家就将自己当成是那个国家的人民而重新开始。曾经,她差点就要接下权杖去治理一个国,而那个国是她的家;家,就是她该回去的地方。如今她站在黑色的大地之上,顶着这个国家给她的后冠,原本背叛了故土的罪恶感淹没了她,但没想到真实的情况竟是──那个被放逐的人、被欺骗的人,有可能是她自己。
真的吗?父王……我对您来说只是一个道具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