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无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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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永昼的改变。就因为她这么巨大的转变,宫中人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有了不同。从暗璐的立场改为偏向相信她为首,上至臣,下至仆,皆开始慢慢的接纳她,虽然还不是全盘接受,但和当初她刚进宫时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
永昼的手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紧张,这三个月来,她念了许多书,日子就像回到在白露国时,每天都要上课,一刻不得闲,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她很习惯这样的作息与生活方式,即使对别人来说这些密集的授业可能会吃不消,但她却反而因此得到救赎。然而时时刻刻将书本拿在手上,一头栽进书里的原因,却是旁人所不了解的。
她太想他,想念那个会用全世界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的男人;想念那个用尽耐心和细心去守护她的男人,想念那个在离开前还千叮万嘱要她别着凉的男人……若不让自己忙碌,她绝无法熬过这三个月。不愿入睡,是因为一闭上眼,无垠的脸就清晰得彷佛在眼前。辗转难眠,即使睡着了,却又梦见他;最痛苦的,就是醒来之后,还要面对床铺空荡荡的另一边。
如今站在这儿等待他,是在梦里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不知为何,竟有不太真实的感觉,若非打在面颊上的冰雪,她真会以为这是一场梦──还好,是这刺骨的冬雪提醒了她,无垠真的要回来了。
望穿秋水之际,黑色的大门动了,缓慢地往内开启,低沉的摩擦声和着铁链转动的声音在告知整个凌霄殿──王,回来了。
黑色的骏马飞快的从宫门奔入,为首的战马疾风似的踏上四极台,来到圆心中央,在风雪中停了下来。
无垠下马,接着其他将军将领也纷纷到达四极台,他动也不动的看着前方红伞下的人儿,一身的黑,和那复杂的表情。
黔柱低声地再次重复他们演练过的仪式给永昼听。“殿下,待战君走来,便行跪礼,接着喊恭迎战……殿下?殿……殿下!”
待他抬起头时,只看见飘然跌落的红伞,以及从行列之中飞奔而出的永昼,墨色的衣袖在白雪吹拂下翻飞,她的泪在风中飞扬。
无垠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朝他奔来的永昼,那撞击的力道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终于又在她身边,心中的空虚,终于得以填满。
连永昼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身体会不受控制地行动?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就是想把这三个月来的孤寂全部倾吐出来,不能再忍耐。
“我……好想你。”闭着眼字字用力地说着,泪水滑落脸颊,掉入他的心里。
这阵子所受的煎熬不亚于她的无垠在鼻息中嗅到那思念的香味后,同样深刻地说:“我又何尝不是。”
等了三个月,盼了三个月,冰冷的身子终于又回到温暖的怀抱,此刻除了彼此,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看见这景象而致哑口的黔柱除了张大了嘴,也忘了该做些什么;反观另一边的暗璐就识相多了,他先合起黔柱的嘴,接着说:“这儿没我们的事了,有什么仪式,或是什么要和战君商讨的,明儿个再说吧。”今天就把时间让给他们小两口。
多亏了左相的体贴和聪颖,把所有大小事都交给暗璐去处理的无垠和永昼回到了坤簌宫,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也是三个月前他们道别的地方。
永昼替他卸下沉重的战袍,解开将黑发束于颈后的金绳,青葱般十指捞来水盆中的白绫,绞去水后细心地将绫巾折成四方形,抬高了手替无垠拭面,一面脏了,她换一面,继绩替他洗去一路上的风霜。
为了不让永昼太累,无垠坐到床畔,减少两人间的身高差,他看着全神贯注为他擦脸的永昼,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在相隔两地的时候,相思的情绪总在夜里来叨扰,让他无法成眠,因此回宫的渴望日渐高涨,但此时此刻他就在这儿,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但一颗心却异常的平静,没有了不安,只剩下无声胜有声的平和。
就在永昼拿起他的手擦拭之时,无垠默默地凝视着她。平时不爱上胭脂水粉的永昼,今天画了眉、点了唇、上了粉,但这些都比不上一身黑沃的后服来得不同。无垠知道,这三个月,她改变了不少,而她这一身的打扮,就是在对他宣布正式成为黑沃王后的讯息,这其中过程的凄楚断肠,除了她自己,就属无垠最能体会,因此他替她心疼,也担心她对自己过分强迫了些。
“永昼……”磁性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和他对望。
无垠拿走她手中的绫巾。“这些都是下人做的工作,妳不必做。”
但永昼只是拿回绫巾,转身走向石桌,将绫巾浸入水中,轻轻揉搓。她背对着他,说:“你让我为你做些事,这些比起你为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就让我做吧。”
无垠来到她身后,双臂绕到她身前,握住两只浸在冷水里的手掌,他紧贴着她,就连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共振。“我不需要妳做任何事来回报我,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报恩,比如说爱。我爱妳,并不求妳也要爱我,妳大可不予理会,但是这和我对妳的爱是没有关联的。”
他是怎么办到的?随口说出一句话,就能让她感动得无法言语。也许是她对爱情的认知太少,但永昼宁可相信,无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上最动听的。
“已经来不及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如今我已无法回头了。虽然人嫁到这个国家来,但我没有准备把心也一起嫁过来,是你让我无法控制自己。”
含蓄的告白让无垠笑开了嘴,虽没有听见什么强烈的字眼,也没有感受到她高低起伏的语气,但是那份情感,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这就是永昼,看似冰冷的面容下,隐藏了最纯净最柔软的心。
“你的手,还疼吗?”她看着当初被自己所刺出的伤口,眼中又浮现了内疚,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想碰触,却又害怕。
无垠握住那只犹疑不前的柔英,将它放在伤口的位置上。“早就痊愈了,有妳的担心和挂念,任何伤口都会好的。”
他的话让永昼由哀转喜,朦胧泪眼中却有着微微的笑意,这美得令人屏息的一幕,无垠会好好珍藏在心里;她的一颦一笑对他而言,都是最珍贵的。
“何况,我在战场上受过比这严重好几倍的伤,背上,肩上,胳臂,到处都有,妳那一刀,算不了什么的。”不说还好,这下,永昼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了。
她摀住他的嘴。“不要再说了!这些,我怎么听得进去?每一个伤口,我都想和你感同身受,不!我希望一切的苦难我都能替你受。”美目轻轻一眨,晶莹的泪珠翻滚而下。“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至少,至少你的未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他看着眼前的她,那双湛蓝的瞳仁是如此的坚定。这不是梦,从她眼里的倒影看见自己,这再也不是遥远的梦,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永昼不晓得,在他冰冷的面孔下,隐藏的,是多少年来的期盼,还有渴望被爱的心灵。当他第一次见着她,那个既脆弱又坚强的模样,简直就和他心中幻想的永昼一模一样。他是害怕的,在对待她这上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爱过一个人的无垠,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若是太心急,怕会弄巧成拙,若是太冷酷,他又怕永昼不了解他的心,第一次,他感到如此的无助。
永昼的一番话,代表着她已经踏入了他心中的堡垒,而不是在外围徘徊;她终于肯接受他,两人,也不必再隔着一道墙互相思念,互相折磨。
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无垠只手拧干了绫巾,先是将那些泪痕拭去,接着换他替永昼卸下涂抹在姣好面庞上的脂粉,擦去黛眉的深色,还原自然的弯弯柳眉,洗去饱满唇上的鲜红,露出粉嫩欲滴的唇色。他好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褪去了人工加饰的华丽色彩,终于才能看见珍品的可贵之处。永昼不需世俗的色彩去妆点,原始的她就是上苍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这是我特地要默芸帮我画的。”看着他一下一下将默芸的心血擦去,永昼有些可惜的提醒他。
“那妳记住,下次再也不要对默芸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在终于看见永昼干净的一张小脸后,无垠露出了深深的微笑。
她不解地歪着头,“无理的要求?为何?”
他将染了色的绫巾丢入水盆中。“因为妳要一个人在一篇无可挑剔的文章上作修饰,除了破坏它原有的美感之外,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虽然很想要他以后说话别再拐弯抹角,但是当下的永昼除了羞红了一张脸,其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无垠躺上了三个月不曾沾过的大床,永昼看着他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再看看外头还没到夕日的天色,她迟疑地问:“你这是准备要睡了吗?”
无垠打了呵欠,拉起锦被。“当然,睡觉是要把握时间的。妳也上来,睡觉。”拍拍身旁的位置,邀她加入早睡的行列。
“可是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她还没有想入睡的念头,反倒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无垠说。
无垠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妳说完我们再睡……但是在床上说。”不久前还骑在战马上威风凛让的黑冑战君,此刻摇身一变成了贪睡的狡辩家,两者之间的差距,永昼依然在努力适应当中。
最后还是拿他没辙的脱下鞋,她坐上了床,此时无垠又说话了。“穿这样怎么睡?”
永昼指着自己的衣服。“这只有内衫和外衫而已。”早在进房后,她就卸去了一身过于繁复的后服,现在的装扮和平时无异。
“可是我们是要睡觉,这样太厚了,妳不脱,我帮妳脱。”这份差事他非常乐意接下。
“不……我脱……”她赶忙阻止,让他脱还得了!永昼自己解开扣子,脱下外衫,只留下薄薄的一件短衣。
接着无垠又拍拍自己的手臂,示意要让她枕着。永昼听话的躺了上去,也许是过度思念所致,那只属于她的位置此刻又比以往更温暖。
用被子裹住两人的无垠,开始替她拿下头上沉重的簪钗步摇,一头曳地青丝垂泻在床畔,他将那单薄的身子紧紧包覆在自己身躯之中,像是要补足这三个月来未能给她的温暖。
“无垠……这样……这样我无法说话了。”她整个人贴在那灼热的胸口,虽然很舒服,但嘴巴要动是有些困难的。
躺平了身子,只用一只手搂着她,他想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会答应她这个请求,除了他。“顶多只能这样。”
在他怀中的永昼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事他也可以斤斤计较,又不是小孩子,但她不懂,那就叫做占有欲。
“黔柱告诉了我关于晨钟的事。”在他的臂弯中,永昼将身子侧向他,正好看见那有棱有角的侧脸。
“嗯。”将双眼闭上的无垠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
“所以这些你不在宫里的日子,都是我上沐晨峰敲的晨钟。”
“嗯。”和刚刚的声调完全一样,没有惊喜,也没有讶异,这下永昼无法忍受了,她支起上半身看着他。
“你不惊讶?”她问。
无垠慵懒地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永昼的语气和躺在床上的无垠正好相反。
他微微点了点头。“黔柱有写信给我。”
“可以写信给你?”她眼中满是疑问。
“当然,虽然不在宫中,但有些决策需要请示我,所以还是有管道可以将书信送到我身边。”在军旅的途中,将军们常笑说战君是一手拿刀一手批奏折。不是他愿意将自己弄得如此忙碌,是情势所需,他也已经习惯充当三头六臂的神人。
永昼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至少我可以写封信给你。”
无垠的笑容更深了,他揉揉永昼的发。“我真该庆幸他没告诉妳。如果我在南方接到妳的书信,读字似妳在身边,但合信后却徒留空虚,那比什么都还要痛苦。”
这层道理永昼竟然没有想到,只是一味的误解黔柱。为了儿女私情却忘了国家大义,这让她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听闻那自责的语气,无垠这么说了:“自私?妳会自私?这真是难得的进步。”
永昼笑了,浅浅的笑纹镶在唇边,心中是满满的感激,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规律的心跳,但愿此刻就是永恒。
忽然间,张开双眼的无垠翻了个身,他说:“我给妳讲个故事好不好?”
看着那魅惑的银瞳,永昼眨了眨眼,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有讲故事的兴致。
“好。”她听过默芸讲的故事,也听过黔柱在课中所讲的民间传说,现在换无垠要说故事,这个国家的人似乎特别喜欢说故事给人听。
将她拥在怀里的无垠吸了口气,眼底浮现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被分成两边,一半是荒野落后的黑暗大陆,一半是文明发达的活跃世界;有一个古老且历史悠久的国度叫做青藏,也就是当时唯一拥有文明制度的国家,青藏人的双眼和大海一样蓝,皮肤像白沙一样洁白……”
话到此,永昼的心头一紧,她不确定无垠正在讲的故事是什么,但是她的一颗心却愈跳愈快。
“因为长相美丽,所以他们骄傲,他们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天神创造的主要族群,对北方那些野人不屑一顾,甚至鄙弃。”无垠不带个人意志的声音像是冷静的旁白,一句一句敲进永昼心里。“自大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的先进制度和壮丽文化是北方那些部落所望尘莫及的。但是这些自恃甚高的青藏人却也很残暴,他们对于北方想进入青藏国的外族人,是采取不留活口的处理方式,因此种下了南北两方互相仇视的祸根。”
永昼彷佛看见了和自己同样拥有蓝色眸子的人们拿着刀,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