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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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念完了,今日念的是《孔雀东南飞》。”
“哦,先念熟了就好,你小小年纪还不懂其中的辛酸!”
他轻轻搂了我的脖颈,说道:“我不懂,妈妈定是懂的,以后讲给我听,好么?”
我微一点头,目光看向了北方。
沉吟片刻,舒米忽的开了口:“妈妈,我一出生咱们便住在这儿,你闷不闷?书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们却一直在这儿,不如趁春暖花开也出谷走走?”
“你一直陪我住到现在,确是难为你了,我并非不想出去闯荡,原来只是怕咱们孤儿寡母的,我又是这般丑陋面貌,出去了受人欺负!”
“那现在我已长大了,若是在外遇到什么事,有我保护你还不成么?再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妈妈,永远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
看他俨然一副男子汉做派,我心中陡然生出塌实之感,又想已近康熙六十一年,这位文韬武略的圣世明君即将灯尽油枯,只要熬上一年半载他必能克承大统,继位登极。以我的性情,必定出谷,即使不能相聚,也不甘在谷中平淡一生。想到此,朝舒米粲然笑道:“好吧,就依你,不过日后,可就仰仗你照顾了!”
他喜极忘形的欢呼一声,连翻筋斗,叫闹一番过后,神情一震,问道:“咱们去哪儿,何时动身?”
我笑嘻嘻的伸手帮他拭去汗水,神情幽幽:“到云南去,或者更远!”
三十二、远离尘嚣
绿杉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
鸿雁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司空图
不知不觉半月有余,安排好谷中众人,背了行囊,终于重见天日,出了这幽幽深谷。一路上且行且看,长了些见识。舒米虽刚满六岁,却是俊秀聪颖,出奇的成熟,有他陪在身边不但有说有笑,还能帮上些忙。这半年的游历果真不是纸上谈兵,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他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看来我与胤禛血统较远,又是因爱结合,孕育出这样一个天才宝贝应是意料之内。
到云南已是康熙六十一年,这里四季如春,非但不是蛮夷之地,反而是不错的休养生息之所。先置了宅子,打算住上一年半载,日后之事,日后再做计较。毕竟这是胤禛挑选的地方,他虽从未涉足,却是心中向往过的清净之地。
这日清晨,本是艳阳高照,我换上男装,信步踱出宅子,刚走到巷口,却见乌云密布,隐隐听到轰轰雷声,大雨倾盆而下。赶紧疾步快走,闪进一间酒肆,这里较为宽大,却挤了不少避雨的过路人,客舍中正有人说书,细听之下,说得正是隋唐演义,一干人等听得津津有味。我四下环顾一番,见早已人满为患,又不好退出淋雨,正踌躇的当儿,一眼瞥见角落有张空桌,心中暗喜,提步快走占了那张桌子。刚坐定,却见伙计忙不迭凑过来,轻道:“对不住,客官,这是李大人的座儿,过会儿他一准儿过来,要不,您先委屈一下,到别处转转?”
我心中有气,猛一转头,和他的脸贴得极近,哑声呵斥道:“你既是开店的,这张桌子现在又没人,多收银子便是。岂能让客官受这般委屈?以后还做生意不做?”他见我这副怪模样,惊得一个趔趄,正撞上身后一个人,皱眉回首一看,三魂立时丢了七魄,倒头便拜:“李大人,小的瞎了狗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后面的话想来自是肉麻之极,大概是千穿百穿马屁不穿的恭维之辞,我偏头轻瞥嘴角,偷笑起来。那人挥手打发伙计准备酒菜,却站在我身边,定定的看着。我暗道:“别以为把我盯毛了,我自会让座。凡事应讲先来后到,若是让我让开,好言相劝尚可考虑,若是像这般大眼瞪小眼,看谁耗的过谁?”
僵持半晌,那人率先开了口,问道:“你不认识我?”
我上下打量一番,见那人身高两米有余,三十上下,眉目粗犷,面颊隐有麻点,思忖片刻,确实不认识眼前这人,佯装白痴般的摇摇头:“不认识,你又不是说书的,我干吗认得你?”
他不怒反笑,顺势坐在对面,“你这人倒是挺有意思!对了,刚才你笑什么?”
我微挑秀眉,答道:“我若是说了,却没半点好处,说来何用?”
“你在这儿结识了我自是最大的好处!”我摇头扁嘴,不以为然,他继续道:“在下李卫,云南盐驿道。”
我唬了一跳,口中的茶水差点尽数喷出来,幸好戴着面具,脸上的错愕没被他一眼看去。他嘿嘿一笑,仿佛很满意我现在的表现,我横他一眼,清清喉咙,说道:“看来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在下家道殷实,正想捐个监生,几年后也弄个兵部员外郎当当,倒是还需大人提携!”言下之意是嘲笑他买官进入官场,虽平步青云,却不甚光彩。
他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拿起茶壶把玩,低声劝说:“你这人生性狡诈,却快人快语,不适合在官场混迹,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要趟这滩混水的好!”
听他言辞恳切,确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但笑不语。不料他相当执着,又探问说:“你刚才笑的诡异,到底有何可笑的?”
“只是我不当官了,你这盐驿道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干吗还要巴结?不过既然大人这般好奇,说说也无妨,其实不过是看见那伙计对您这番肉麻恭维,想起以前一个姓韦的家伙的一句口头阐,才是将这拍马屁的功夫发挥的极至了!”我顿了顿,学着周星弛的口吻摇头晃脑,将那句“我对大人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经典桥段重新演绎一番,他听了立刻抚掌大笑,口中嗫嚅:“好笑,好笑。你不会是说书的吧?”
我颇为得意,半开玩笑说:“说书只是私下喜好,玩玩而已。鄙人的正职却是专门给人挑毛病。”
“那你倒说说看,咱们盐务上有何毛病?”
我轻搔额角,心念一转,眼含狡黠道:“你们这里盐不加碘吧?”
“这是什么东西?”他大奇。
我滔滔不绝解释半晌,穷其所学一一说明,告之他若是缺了这种微量元素的种种症状,听得他点头如捣蒜,大呼过瘾,执意要跟我回府继续探讨。我早已黔驴技穷,却又甩不开这块牛皮糖,回眸一看,见早已雨过天晴,趁他方便的当儿,闪身溜了出去。
回府换了衣裳刚刚坐定,想起方才同李卫的一番交谈,暗感好笑。约略半盏茶的工夫,听见门外通传说是来了贵客,正思忖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会有哪门子客人,却见李卫大摇大摆的跨进大厅。一见是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快闪,不料他一步挡住去路,笑道:“你不辞而别,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叹口气,皱眉辩解,“我本就不是君子,不懂这些狗屁规矩也不足为奇,倒是李大人您如何摸到这儿来的?大白天阴魂不散,糁人的紧!”
他下意识一看,见我换回女装,神情甚是错愕,干笑两声:“这一亩三分地,要想找个人自是简单之极。我还知你姓舒,单名一个展字,对不对?”我白他一眼,想起自己戴着这可怖的面具,内心颇为受挫,转头不再理他。
他大大咧咧的坐下,四下环顾一番,道:“你这里倒是颇为雅致,想必这宅子的主人是个极懂享乐之人。”
“多谢夸赞,在下和犬子正是这种人。”
“噢?”他侧眸看我,喃喃自语:“你死了男人么?”
“呸!”我恨瞪他一眼,嗔怒道:“我若是死了男人,你就死了老婆!”正说着,舒米径闯进来,见厅中坐个男人,警惕的扫了一眼,叫了声:“妈妈。”我搂过他,亲了一下,语气不无得意,介绍道:“这是我儿子,舒米。”
舒米朝他微一颔首,行止甚是得体。他仔细端详舒米半晌,低声咕哝道:“怎么如此面熟,像……,像……”言辞吞吐,却说不出后话。
“妈妈,这位大叔是谁?来府上又为何事?”舒米轻问。
我含笑瞥了李卫一眼,开玩笑说:“他听说我们舒米书念得好,特意来拜师的。”
李卫听了这话,立刻收回思绪,连连摆手,“这娃娃不过六七岁,我又岂能拜他为师?”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若是的确教得你,而且教得好,年轻又有何妨?天下间不知多少人挤破门槛要他做师傅呢!我们娘儿俩隐居在此,就为图个清净,免得让人整日跟着,不胜其烦。你若是拜他为师,保你五年之内做到封疆大吏,到时必会受尽君恩,名垂青史!”
他听得我煞有介事的一通忽悠,竟笃信不已,立时跪倒,当日便拜了舒米为师。
舒米自收了李卫,念书更加用心,李卫虽大字不识,却聪慧异常,我暗中观察一番,摸准了李卫的脾性,对症下药,将传统的教法一一变通,对舒米捎加点拨,我那天才宝贝立刻烂熟于心,教得不亦乐乎,不到半年,他和李卫的学问均精进不少。只是这李卫酷爱听书,而且往往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或愤怒、或呜咽、或抚掌大笑,十足的性情中人,他自那日听我信口胡沁,温习之余,时常要我说书,我被他纠缠的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说起了金庸,武侠世界对他自是分外新奇,为此他几乎每日过府,借温习之名听书。我早已洞悉他的伎俩,每回只说一个时辰,直至康熙六十一年十月,才讲完一部《射雕英雄传》。如此一来二去,竟和他结成了莫逆之交。
同年十一月,因迟迟听不到北京的消息,陡然烦躁起来,李卫见我心不在焉,探问几句。我知他是胤禛的人,并未隐晦,低声问道:“最近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没有?”
他大惊,“今儿刚到的公文,你又如何知道?”
我暗舒口气,继续追问:“宣诏了没有?”
他点点头。
我微闭双眼,心知历史之事已成定局,却半点不敢含糊,抓着李卫的手,颤声说:“是……”说着抬起另外一只手,伸出四只手指。
李卫神情一震,握着我的手上下摇了几下。我欢呼一声,朝他叫道:“走,喝酒去!”
三十三、以情作注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有先,展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饮马长安城窟行
雍正三年,面具已陪伴我满十个年头,本想就此取下,却只草草看了一眼,但见容颜如昔,却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徒增伤怀而已。对于重逢之事,心中彷徨,想见、怕见、更是难见。
嫡妃那拉氏早已册为皇后,年氏为贵妃,钮祜禄氏为熹妃,耿氏为裕嫔,均是从前王府的一众旧人。李卫因在云南颇有政绩,刚刚调任浙江巡抚,在他的坚持下,我和儿子一路随同,搬到浙江。如今他已能独立起草公文奏章,虽文采拙劣,但只消经舒米略略修改数字,立时便可化腐朽为神奇。舒米已满十岁,早已熟读四书五经,人却古板得紧,对我这个母亲多了几分纵恣宽容,外冷内热的个性像足了父亲。我开始怀念以前那个坏小子,虽调皮捣蛋,却同我甚是投机。
最近迷上了毽子,偏偏不得要领,下意识的把它当蹴鞫去踢,不仅整日腰酸腿疼,还弄得四五个毽子飞上了房。眼下这最后一个最终没逃离“魔脚”,一齐飞到房上和难兄难弟们“抱头痛哭”去了。可惜我没能和舒姐姐学上半点飞檐走壁的功夫,只好纵声长叹,盼着哪日起了风,将它们统统吹下来。
正摇头叹息的当儿,李卫踱进园子,一脸的愁云惨淡,我见他这般神情,奇道:“李大人今儿让霜打了么?”
“亏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若只是让霜打了,我岂会这般垂头丧气?”他苦笑一声,摇摇头,眉宇间埋藏了千般无奈。
“你倒是说说看,咱们一块儿想想应对之策?”
他静默片刻,缓声说道:“皇上颁旨推行新政,让咱们摊丁入地,没成想这班地主乡绅阳奉阴违,事到如今已是寸步难行了。
“哦,”我心思微转,想及史书上的记载,叹说:“这本是极好的改革之举,必然有守旧之人为一己私利想尽办法阻滞,但既是革新旧制,就应大刀阔斧,不畏权贵,几年过后,自会为人认同。”
“我也是这般想法,为此还开罪不少权贵,不料仍是收效甚微,推行至今已是举步维艰了。今日那些士绅竟联成一气,纷纷叫嚣着卖田卖地,决计和朝廷抗衡到底,委实将了我一军!”
我想及胤禛为推行新政落得暴君的骂名,其中确有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推波助澜之过,心中忿忿,冷哼一声,道:“既然他们不识大体至此,随他们变卖田土便是,这班寄生虫只怕没有田土依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须靠吃老本过活,捱不上几年,就得延街要饭去。到时不怕他们不为子孙留条后路,再想方设法将卖出的地买回去,倒时便如同有了杀手锏在手,说一不二,还可乘机狠赚上一笔。”
“只是官府暂无如此巨大的现银,如何能完成交易?再者若是这偌大的田土被居心叵测之人借机圈了去,进而把浙江搅成一滩浑水,到时怕是我这个巡抚都插不进脚了!”
“你若信得过我,我这就去运筹银钱,陪你赌上一把如何?”
“你?”他额头冒了冷汗,神情幽邃,“听你刚才言辞激烈,你我可说同仇敌忾,眼下倒是最可信赖之人,只是这需大笔银钱周转,若是……”
“若是有了十成胜算,连鼠目寸光之人也趋之若骛,这赌也决计轮不到咱们来打不是?即便赌输了一文不名,我尚有产业,回乡做地主婆便是,到时摊丁入地,定会双手赞同,即便窘迫之至,一文钱粮也不会少缴!”
李卫忽而激动不已,喉结哽动,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我知他已心动,粲然笑说:“我为你仗义至此,到时加官进爵,得见天颜,别忘了带咱们到紫禁城见识见识!”
他兀兀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回神点头。接着,两人将细节部分重新梳理一番,每一步骤均做了细化分工,契约由我起草,扬扬万字务求穷尽变故,以免横生枝节,步步推敲,以策万全。待策略拟定完备,已是日渐西斜,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极目远眺,顿感双瞳酸胀无比,怔怔的滚下泪来,李卫笑道:“若是心疼银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白他一眼,反唇讥讽,“我百年不遇的为朋友这般两肋插刀,临阵撤逃也不无可能,只怕到时你纵然以身相许也再难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