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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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像前例一般不缺他喜欢的鲜花。我家杜绝塑料花,厌恶一切的假。
我特别开心,特别特别开心。我没有期望我有如此的幸福。在一次给大学生讲课的会场上,我接递上来的纸条一张张回答同学的提问,没想到读到一张:“在你未来的人生旅途上你不想再有一位终身知音伴侣吗?”举座哗然鼓掌良久。我笑答:“我不封建。但我曾经嫁给大海,怎能再嫁给小河,除非我遇上大洋。”掌声雷动。你听得见吗?你看得见吗?我正驶向大洋。
所以没说“亲一亲”Reason 1:
I’m so shy;
Reason 2:说了之后呢?不会止于“亲一亲”。那怎么办呢?现实总是很嗦的,在中国。( 我的儿女会万分高兴的,阿丹也会高兴的 )。但……我宁可长相思。再说,我还有我的《 金石录 》没有动笔。待我查一查李清照是再嫁前写的《 金 》,还是再嫁后写的( 当然,用不着嫁也用不着娶的方式 )。写《 金 》还是寂寞着的好,可已经来不及了。已经不寂寞了。虽说我的《 金石录 》底起根儿就没打算用悲苦的基调—— 是写一对傻瓜、艺痴而已。
我是不是又把你吓着了?还是你又“用词不当,文法有误”又把我弄迷糊做起day dream来。寄给你模糊不清的“栗子”原件复印件和我译了不丢点儿的译文。你别当回事。你等着看我闹笑话,对我测试。我是从He is a boy, she is a girl。This is a desk,There are chiars的水平,自我“撑竿跳”到居然敢翻译。即使普通生活用语,我也常常把意思弄个满拧。但我大哥总夸我“真不易”。That’s not my fault!在二哥这样的老师面前,更是My face is as thick as great wall!
不止亲一亲。
Yours ?摇小妹
1993年4月25日9am
第一部分情书(4)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4月25日 )
二哥:
去年11月我去S。Pasadena Library,偶然走进大会厅,那里正举行J。R。R。Tolkien的110周年诞辰纪念,以reading & discussion为主,还有画了全绿脸的人,有穿古装的人,为这位英国( ? )作家,美国有专门的协会,定期的活动,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赫赫有名的Tolkien是谁,不知道中国译名( 查不到 ),不知道有无译作。例如:
The Lord of the Rings
Smith of Wrottor Major
……
我在会场做了几个钟头木瓜,现随便问问你。
小妹
1993年4月25日夜
你差一点儿一天接我三封信,一封不知怎么躲抽屉里躺了一天,一封太嗲了,被我扣下了。又是一个一天两封,可以了。
你完全有自由落后,三五天一封,可以吗?
小妹
1993年4月25日夜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4月27日 )
二哥:
既然你真喜欢看我的信,我就把和你有关系的信,也复印寄给你,你看第二页最后三行,你就明白或猜得到我为什么扣了自己的信。
我不怪……我不知说什么。
我的美术老师要来检查我的作业,我许久没乱涂了。我前天把颜色都收拾起来了。
小妹
1993年4月27日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4月27日 )
二哥:
我真担心你血压升高,很担心。
“二哥转大哥”的信没转就不转吧,我也不跟大哥说什么了。别让小妹把你烫着。
一切寄去的英文资料,都不忙着回答我。学生交的作业太多了,别把老师累着。我开始试译从波士顿的Somerville图书馆复印来的Pirandello的资料。明晚( 28日 )要去看皮兰德娄的《 六个寻找剧作家的人 》。很难译,戏剧虽是我的专业却也不见得比栗子和霉菌好译。我看一篇Irving的Rip Van Winkle短篇,也就是看看,只要求基本看懂,就查了一百五六十个生字,看完查完又都忘个差不多。我的英文程度太浅了,但我也不气馁,可能无大志吧,活着总得日有所学,日有所为,哪怕缝个枕头套儿。
怪我,我先宁静下来。
珍重珍重。
小妹
1993年4月27日夜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4月29日 )
小妹:
一连三天收到你四封信,真使我快活。还有什么比读你的信更美妙的事呢?我想不到晚年还有这样的幸福。我是相信缘分的,记得当年在重庆见到你我就有抹不掉的印象,但是我想不到你会活得这么累,也许天也在妒忌你。在我坎坷的前半生里,我总怕接受愉快欢欣的日子,因为我怕它的突然飞逝。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既然幸福来了,我就全部接受,高高兴兴地接受,怀着感谢的心情接受。
这些日子因为有海外朋友来,所以生活比较忙碌,但是我多想有些安静的时间,可以多想想你。原想今天清晨给你写信,可是为了赶发一篇文章,埋头写作,好容易在午前寄出了。是篇写童年的梦想的。我现在像个输急的赌徒,各处都来要还欠的稿债,但我又不肯随随便便乱写,文章写不好,但我总想写得好一些,以免砍招牌。上午把稿寄出,心头落下了块石头,预备午后写,可午睡醒来,又来了客人。现在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写下去了。
你在思忖“亲一亲”以后是什么?但我所希冀的我亲亲你抱抱你,因为容许我粗俗,我前几年就成为impotent,因为我老了,而且十多年的高血压症,吃了许多镇静药,你不会不高兴我对你的坦率吧?我完全同意这两地相思的日子,没有这些思念,便不会觉得我们见面时的可贵。
李清照的《 金石录 》是在她和赵明诚结婚后写成的,可惜我们今天看不到这本著作了。你现在写正是时候,我希望你在写过大海之后,能够再写……我配吗?你没有吓着我,因为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当然幸福之突然到来,只会使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是喜悦,还是嫌自己的渺小,被你看得太高了。
奇怪,我们清晨醒的时候也会差不多。我也不喜欢“焐被头”,一醒就要起来。但最近醒了也可以躺一会儿,为的是可以想你。但到五点多我一定起来,做做操,然后看书或写东西。我想到你觉得日子又长又短,长是说我们何日相聚,又短则是一天做不了什么。所以我佩服你能把自己的日子,铺得满满的。其实我又无急事要做,何必急急,让脑子闲着是难受的事情,但我现在就没有闲了,因为我可以思念你,这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寄来的剪报我都读了,我觉得不是全部有用的。关于栗子树倒可以写千字文,完全不用译的名义,以免发生版权问题。我想在这两天有空给你写一篇使用外国资料的范文以作参考,这样你在啃的时候,也可以少花些时间。
沙漠我曾收到她从纽约寄来的贺年片,我的是寄到旧金山她原来给我的地址。不知她能否收到。她的纽约地址我因搬家找不到了,但相信最后会找出来。要是你在信中说我向她致候,你想她会敏感得想到我们的关系吗?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完全可以告诉朋友,但我不想自己去报信,因为世俗的人总有世俗的想法,有时可以很可怕的,对否?
你做的不是白日梦,而且不是你一个人的,感谢你的“不止亲一亲”,我太高兴了。
Hug you,for ever!
二哥
1993年4月29日下午
第一部分情书(5)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4月29日 )
二哥:
我今天一整天坐在阳台竹椅上做针线,从阳台上可以看到邮递员骑车进胡同挨门送信。没有你的信,还是没有你的信。
我只担心你病了。如果你这时候生病,总是和我惹了你有关系。如果血压高到不能给我写几行字,就太让我着急了。如果我有你新家的电话,我一定会打长途去了。
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我不玩了。我还是一个人划我自己的独木舟吧。我没有任何反悔,也没有一丝退缩,只担心把别人烧焦了。菩萨、上帝,真主保佑你平安。万一你真病了……请你女儿把病情告诉我。
昨晚看了皮兰德娄的《 六个寻找作者的剧中人 》感受颇多,想写一篇《 迟来的艺术营养 》介绍P的英文资料,我已经摘译了些,我采取了“不懂就跳”的办法,生字当然还是要查的。明天准备继续摘译( 只为自己多点儿学问,不为发表 ),悠着学,则像我做针线的细活儿,也要一口气使抡板斧的劲完成。我今天做的大花布包很美,蛮趣格。
你要不是生病,你……谢天谢地没有生病,什么话都好说。
我太痴了。
我不该这么痴,我又不要求什么。如果,你说你只能一个月半个月或半年给我写封信,就跟我直说,我也用不着天天往那忽晴忽雨忽冷忽热的阳台上傻坐着了。不说了,不说了。
I miss you so much。
Yours?摇小妹
1993年4月29日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1日 )
小妹亲爱的:
想你,想你,想你……清晨,我四点半不到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似乎我听到你在轻声叫我,于是我就想你。现在我才感到当巨大的幸福来临时,一个老年人真是无法表达的。昨天我刚把一篇给《 读书 》的文章写完,报纸就来了,还有你的信,不知怎的,我的心竟会怦然颤动起来。于是我急急地把信打开。我真想大叫一声,大笑一场,或者大哭一场,因为喜极也可以悲的,我不相信我的眼睛,幸福之感突然来临,我怎能不大叫大喊,大笑大跳呢?可是我只能坐在转椅上,看着你上封信寄给我的照片。
你给宗江的信,我一直扣留到午后,因为我看了又看,想着我们的新生命的到达。我躺在床上午睡,可是我睡不着,我想你,想你。于是把信放在胸口,好像我亲你一样。下午叫阿姨把信去发了,又打电话给宗江,也幸而没通,否则他一定认为幸福把我弄成不知所措了。一个下午我没有工作,我想着你,从在重庆剧社的后台第一次看见你,一直到我收到你给宗江的信。
上次的信里,我也许吓着了你,因为我坦白地告诉了我的秘密。我对你什么也无可隐瞒的。老实说给夏老拜寿的那一天,我真想留下来,可是我已经站起身走了。你记得你进屋的一刹那我看你的眼风吗?那是爱怜的眼风,但是我无法表达出我的言语来。
今天我要电话告诉宗江,叫他不要收到你的信时吃惊。《 西厢记 》里有句话:“是几时梁鸿接了孟光案。”除了缘,你能说什么呢?
事有凑巧,今晚冯陶家有朋友来,就在我的小厅里请客,我视之为给我办的喜筵,可惜你不在。我真想告诉每一个人我的幸福,但我同意保守秘密,因为世俗的眼光是不会理解我们的,当然我们也不会理会他们的不理解。
自从我们的鱼雁往来,我似乎换了一个人,因为在这之前,我总觉得自己的孤单,什么事都不会使我高兴,因为我的生活调子是低沉的。如今不同了,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我应该笑得叫得每个人都知道。我现在倒是很感谢那次舒湮误传的事了,我现在真的又成了一个新人。
小妹,你觉得我是多么地想你的吗?两地相思是好事,因为这思念是十分真诚的。
吻你,亲你,拥抱你,for ever。
二哥
1993年5月1日晨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2日 )
小妹:
昨晨发了给你的信到11时报纸来了,又收到你的,谢谢你,我现在把读来信的时间,作为我一日的高峰期,因为你的字,总使我欣喜若狂,幸而那时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上一封信我是在十分激动时写的,因之把那句《 西厢记 》名句,也背错了,对不起红娘!那句话应该是“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也许你看了信已经知道我背错了。
我真羡慕你,你还有哥哥,可以分享你的快活,我却没有人可以分享,只有和你分享,其实这个快活本来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昨夜,女儿女婿为我祝寿,但事先没告诉我,等客散了才告诉我。一屋子的第二代,第三代,看了使人高兴,但又感到寂寞,因为你若在座,是应和我分享这份高兴。但是你又无时不在,你和我一块坐在转椅上。你装在我心里,我装在欢乐的屋子里,一股柔情,一股温馨,我想着你。你燃烧起我心头的爱火,我爱这份烫,人是应该被烫着的,也烫着人。如果你早烫了我,我们也不会过那些枯寂的生涯了。人是古怪的,当火在一边燃烧时,反而觉得害怕,但如果烧着了肤发,他不怕了,他和她一块烧起这堆生命之火。你又何必害怕小妹会烫着了我呢?你不是后退吧!还是爱怜?
美国的朋友带了本戏剧David Henry Wang 的M·Buttery Fly给我,这是个1988年获Tony奖的剧本,1980年我去美国时,想去看但买不到门票,百老汇因这个剧本而沸腾了。昨晚的客人中有位《 新剧本 》的总编辑徐恒进,他和宗江是极熟的朋友,他们可以发刊翻译的剧本。我就想我和你一同译,你译初稿,因为你懂得舞台语言,我来润饰如何? 等我读完了,我就寄给你。把我们名字放在一起是秘密也是快活。
搞翻译要求确切的用字,即使认识的字,有时也要查字典,往往有十个意义,最先是常用的,最后一个是不常用的意义。还有就是中西语言的不同。A chair英语只用一个A字,但在中文里,北方人叫一把,南方人有说一张的。普通话说得好的没问题,说得不好的就闹了笑话,我便用过“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