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我的妞儿-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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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迟到吧?”我起身,“光想着画画了,吃饭睡觉全都忘了。”
“真有你的。”狼三吩咐多水拿毛巾,“已经送过去了,最后一天,有可能你的作品是最后一幅。”
“来,擦擦脑袋。”多水拧一把湿毛巾。
“怎么样?你觉得有戏么?”我问狼三,“当时脑子里就剩下一片田野,其它的什么都没了。”
“不错,不错。跟你一比,我都快成垃圾了。”狼三笑笑,“你所理解的活着也许才是真正的活着。”
“不。”我说,“活着包括很多种。看过余华的小说么?他所认为的活着是自欺欺人知足常乐型的。而我不是,我觉得活着可以是枯枝败叶般的。它是另一种满足,一种现实生活和自私欲望相平衡的满足。它们相互补充,又相互抑制。人在逆境中才能奋进,这好像是那天你说的。所以我认为生活必须有挫折,否则不完整。”
“说你自己吧?”多水泡了泡毛巾,重又帮我搭在脑门儿上。
“我只是一个典型。或者我只是一个model。”
“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一下。”狼三说,“多出去晒晒太阳。让多水陪你。到处遛遛,散散心。”
“你养我?”我开玩笑说。
“你别忘了,这次艺术展的奖金是20万美金。等你获了奖记得好好请我一顿就行了。”
“要是不能获奖呢?”
“那就算是我请你的。我总还不至于穷得没饭给你吃吧。”
“这样吧。”我打量一下狼三和多水,“如果我真的万一万一万一不小心获奖了,我就拿钱帮你们把婚事给办了。怎么样?”
“免了。”狼三乐了,“有了钱,你先整容。整完之后如果还有富裕,那再说我们结婚的问题。我们不着急,是不是多水?”狼三看看多水。
“谁说不急了?”多水嘴唇一舔,翻了狼三一眼。
“你说我们把婚事定在你再拆纱布那天好不好?”狼三问道。
“我说了算么?”我给他一拳,“这还没获奖呢,你小子大白天做梦呢?”
“我觉得不错。”多水倒是挺乐意,“多有纪念意义,省得衣峰以后忘了自己是哪天好起来的。”
“干吗?”我翻身下床,“难不成每年的纪念日还要我送礼?”
“不送我饶不了你。”狼三把剩下的半碗姜汤帮我端过来,“赶紧喝吧,一会儿都凉了。”
184
独腿老人。
手扶铁铲,提着水桶,渐走渐远。
他在妻子的搀扶下回眸一望。刚刚栽下的拐杖已经生出嫩嫩的绿芽儿。
拐杖根部的水洼清澈。老人眼中的光芒更加清澈。
他的笑容包含了那么多的满足……满足可以是嫩芽儿,也可以是去年那朵开到现在,虽然枯败,但依然挂在枝头,随风摇摆的惨淡色的花朵……
这就是我画的《活着》。那朵凋落的花儿是陈言留下来的血迹。
185
多水问我想去哪里。我自然不能告诉她自从毁容之后我很少上街了现在哪里都想去。“就随便走走吧。”我说,“尽管街上的阳光火热,但我还是时常感觉寒冷。”
“刚出意外的时候你怕过吗?”多水问我。
“曾经想过要害怕,不过真要害怕的时候却又怕不起来了。”我如实告诉她,“我不知这算坚强还是铁石心肠,自从车祸之后,我就已经慢慢地脱离这个人群了。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并不是为了逃避,真的,我觉得置身世界之外,仿佛身体才是安全的,也只有那样,仿佛心灵才是清醒的。”
“你受过非人待遇?”多水笑问。
“那倒不是。”我笑答,“这又不是纳粹集中营。”
“其实你教会我很多。”多水踢开身前的石子儿,“尤其是在杭州的那间书吧。你的话很睿智,而且你的幽默总能入木三分。”
“可我再也幽默不起来了。”我说,“有时候说笑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你懂么?其实笑并非美德。平静才是。”
“哎,你看那个女孩儿,穿得多暴露。”多水指给我看,“北京真是一个五花八门各种花样层出不穷的城市,就连这儿的人也都那么可爱,你看,胸罩穿在外面,还有,那条裙子多短啊。”多水看着黑色宝马旁边的那个女孩儿,目不转睛。
“我过去跟她说两句话。”我说,“我认识她,不过她肯定认不出我来了。”我没告诉多水,其实她是孟瞳妍。
“你们真的认识?”我没理会多水的疑问,我径直走过去。
“真巧啊,你是孟瞳妍?”
“你是?”孟瞳妍果真认不出我来。当然,这并非她的错。
“听声音听不出来么?”我说,“我,衣峰。”
“啊。你怎么弄成这样啦?”孟瞳妍刹那之间张大了嘴巴,惊恐的表情浮于言表。
“车祸。”
“妈呀,怎么会烧成这样?”她退后一步,屁股贴在了车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车子是谁的?”
“我……”孟瞳妍愣了一下,但旋即又平静下来,“我,我在等人,他很快就来,买东西去了。”孟瞳妍颌首示意。旁边是一间超市。
“你姐姐没死。”看她有些慌乱,我说,“她回杭州找过我。”
“谁?”就在这时,一个50多岁的老头走过来,“朋友?”老头问孟瞳妍。
“不是。”孟瞳妍答,她避开看我的眼睛,脸上装得一丝表情都没有,“臭要饭的,为了求我施舍,竟然说我姐姐没死。”孟瞳妍转身上车。
“给你。”老头掏出一张10元钞票扔出车窗。扬长而去。上车之后,自始至终,孟瞳妍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真的认识啊?”看我僵在原地,多水上来问我。
“你也看见了。”我无奈地耸耸肩,“她说我是臭要饭的。奶奶个球的,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算了。”多水安慰我。
“去他妈的。骚货。”地上的空易拉罐被我一脚踢飞,撞到旁边墙上,咕噜咕噜滚了两下,停住了,“什么玩意儿?!操,为了一辆宝马竟然傍上个老头,妈了个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
连续两个多星期,多水每天都会陪我上街遛一圈。
这是一种陌生的久违的感觉,我想,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地都将会离去,只有这条街是属于我的,它是不会因情绪而动的,它不会,它会在风雨不经的多事之年,一直陪我到天荒地老。
……
“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天傍晚我在路口处等多水去超市帮我买烟。“衣峰——”多水几乎是飞着过来的,“郎坤发来短信,你看你快看。”多水兴奋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红扑扑的。
“YEAH!”我仍然无法形容当时看完短信时的冲动心情,“老子终于站起来了。YEAH!”我咬紧牙关,死死攥紧拳头,曲起在胸前晃了晃。“哈哈,老子也有今天,哈哈……老子站起来了!老子终于站起来了……”
“你刚才的样子好恐怖。”多水咬咬嘴唇,凑过来。
“别傻了。”我帮她捋捋额前垂下来的头发。
“早知道你行的。”多水仰头傻傻地摸摸我的脸,开心地笑了。
186
狼三帮我买了新衣服,新的帽子和口罩。
离开那天,工作室的所有同仁都到了。他们挤在送行处,拼命地冲我挥手。我也挥了挥,但旋即又停下。我快步折回去。“这些东西帮我扔掉。”我摘下帽子和口罩,“狼三你帮我扔掉,咱们以后再也不用了。”狼三心领神会,笑着接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很多。因为这是一趟光荣和梦想之旅。
到了华盛顿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生存意识流”世界油画艺术展是美国的lvy女士以个人名义举办的。据说lvy女士年轻时就酷爱艺术,但后因疾病锯掉了双臂,故才改行做了鉴赏家。
这边阳光的热情程度不比北京,但这里的气氛很好,融洽、平等、自由。我在华盛顿一周,从未因相貌丑陋而受人鄙视。大街上投过来目光的是友善的、安慰的和鼓励的,而非高深莫测、故弄玄虚,更非恐惧和鄙弃。
颁奖典礼安排在一个盛大的剧场。
那晚到场的人很多。镜头也很多。
轮我上台的时候,lvy女士先是给了一个拥抱,紧接着,她在我丑陋的左边脸上,轻吻一下。“衣峰先生是今天到场的唯一一位华人艺术家,我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lvy女士嘴巴离开麦克风,真诚而谦虚地向大家介绍我。底下掌声一片。“NOW,我们欢迎衣峰先生给大家讲话。”
说实话,我有些紧张——首先,我想感谢lvy女士和各位艺术同仁的赏识,同时,我还想感谢这些时日以来,给予于我更多善意微笑和无声关切的异国的陌生朋友们,他们不经意之中的一举一动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不分国度,不论年龄,也不关乎相貌丑陋或俊俏,只要心是善的,那么,意就相通。
接下来,我想谈谈艺术。
说到艺术,其实在座的各位应该比我更有卓见。说实话,曾经我以为我很懂艺术,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忽然发现我不懂艺术了。当然,也许有人会笑我:你太谦虚了,你不懂艺术,今天怎么会站在这里?这是情理之中的,我明白,所以,大家尽管笑。(我先笑了。)
为什么说我突然之间不懂艺术了呢?原因很简单。短暂的离开之后,融入到了更现实的生活中,我才发现,其实艺术,它是虚幻的,尽管有时候咱们表现出的那些视觉上的层次和色彩会给心灵和眼睛很大程度上的愉悦,但我相信,这并非艺术真正的价值所在。
艺术,它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创造它的人无法脱离这个社会,更无法脱离生活。所以,理论上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的源泉应该依附于生活,这是一个基础,也是一个真正可以挖掘出深度和意义的东西。
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渴求意义的人。尽管我很平凡。但平凡之中在我身体的内里也有不平凡。那么,现在我要说的是,我所谓的这种不平凡,它就是我的意义,它就是我的艺术,它就是大家看到过的我画的那幅《活着》。
这里,我想说一下《活着》的诞生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跟艺术本身是无关的。他来源于我真实的生活和经历。
大学里,我是一个年少轻狂自以为是的人。整整4年,我把艺术等同于女人,在艺术和女人的床上肆意制造我所需要和想要表现的氛围和心情。很容易想象,每个人都很浮浅,所以每一次我都能得偿所愿。后来呢,我大学毕业,开始做杂志,开始真正进入这个充满纷争自相残杀的残酷的社会里。很不幸,我之前所有的小聪明失效了,我变成了一个废物,以至于,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着被人陷害。再后来,我的父母丧命车祸,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反抗传统带一个女孩儿私奔,我们在路上几经周折,后在爱情产生的时候,她因误会离去,而我,整日借酒消愁……所有这些,回想起来,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记忆犹新。(台下一片肃静,我继续发言。)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年年初。年初的时候,我在老家父母的坟旁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心爱的姑娘,姑娘相貌依然,只是,清瘦了。后来我们约定结婚,再后来,在远去她的城市迎接她的途中,我遭遇了车祸,车祸之后,我就成了这副模样。这张脸,这张头皮,本来是可以修复的。但是没办法,波折之后,我已经身无分文,我成了一个穷光蛋。
再后来,我的姑娘跟父母交换条件,以服从父母的强行命运安排为前提,恳求他们出钱帮我整容。当然,事情未能如愿,因为这场闹剧是我提前安排策划。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很多人骂我。想骂就骂吧。(我笑了笑。)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如果你们也有一位像我的姑娘那样讨人喜欢的姑娘,你们会怎么做。对于我来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因为我爱她。
好了(我又笑),以上全是废话,目的是想通过这个表达我对艺术的态度。艺术是诚恳的,它应该是社会生产力的一部分,或者换句话说,凡是不能推动社会或者人类思考、前进的艺术,我统统视其为垃圾。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我的作品《活着》里面的那朵枯败的久未凋落的暗淡的花,并非画出来的,那是我心爱的姑娘滴落的处女血,她的第一次献给了自己,也献给了它。(我举起手里的半截儿画笔。)所有的人生都会枯萎,我只是希望每一个创造艺术的人,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大家都能让活着或死去的灵魂和价值和生存的意义长久地流传下去。谢谢。
……
lvy女士与我促膝长叹,听我讲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女孩儿的故事。我一个一个地讲给她听。讲到陈言,直听得她唏嘘感叹。“能多送我一幅画吗?”听完,她问我,“我想珍藏你和你那些姑娘们的故事,还有你的《活着》。”
离开的前夜,我画了一幅《YOU ALL MY GIRLS》。
画面大意是:倾斜的一条陡坡,我艰难地推动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一口大锅,车身前面一群美丽得像小鸟一样的女孩儿背上拽着绳索,欢快地帮我拉车。
从画室出来,lvy女士说她在北京协和医院有个朋友,她刚才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让我回北京之后一定要去找他,她说我的皮肤可以修复。
去机场之前,lvy女士执意要送我一件私人礼物,并说要我自己选。推辞不却,我只好说,“美国是哈根达斯的故乡,要不您送我这个吧,我曾经答应我的女孩儿要买给她吃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未能如愿。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了?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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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悠长的过道。很深很深。
我沿着黑暗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过道的尽头是一扇门,看上去古朴,摸上去却是新的。
门上有锁。关着。
我试着推了推。很严。密不透风。连条缝隙都没有。我抱着肩膀撞了撞。硬梆梆的,像块石头。
后面的来路依旧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我忘了我是怎么走过来了,我甚至不记得我从哪里来。这是哪儿啊?我要去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很多个问号,很多颗灰尘,很多条黑色的光线从虚空中呼啸而过,扑面而来。
我伸手挡了挡。依然有些漏过指缝的射到我脸上。
我感觉到疼了。
我感觉内心深处传来巨大的疼痛。心在疼。我曲臂捅了捅。更疼。
不行。我得走回去。要么我得穿过去。
我在漆黑中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