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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白蝶藤萝[言妍]-第4部分

小说: 白蝶藤萝[言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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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敏贞一连看错好几个数字,她觉得绍远这番话就是说给她听的,意思是并非他赖着不走,而是黄家硬留住他、强迫他接受一切的。她几乎听不下去。想找藉口离开。

这时门轻轻推开,敏月走了进来,她的脸被冷风吹得像富士苹果般红通通的,笑容中两个浅浅的梨涡,充满了青春气息。

“还在忙吗?”她向着绍远说:“你忘了今天要教我的班级打棒球吗?”

“已经三点了吗?我都没注意到,真对不起。”绍远忙站起来说。

“这么冷的天还打什么球?”哲夫皱眉问。

“阿爸,这比坐在屋内更能御寒呀!”敏月笑着说。



望着姊姊和绍远双双离去的背影,敏贞突然很不舒服,她知道此刻再也做不下任何工作了,正想告退,玉满和秀子又出现。



“敏贞呀!阿嬷眼花看不清,你看这蓝毛衣配什么花色好?”玉满一进门就对孙女儿说。

敏贞眼看走不成,只有过去扶玉满坐下,并帮她看那本厚厚的日文毛线书。敏贞因受过三年日本教育,还略懂一些浅显的日文,但最主要的是她对配色花样的敏感度,及对女红的好手艺,便她成为姑婶姊妹中的顾问。

玉满打给秉圣的这件毛衣,有一半是敏贞的功夫,到了胸口又要添不同的图案了。

“阿笑婶走了吗?没给敏月碰见吧?”哲夫抽着烟斗问秀子。

“怎么没碰见?敏月不会摆脸色,但我知道她心里不高兴。”秀子也坐了下来。

“这次又是哪一家来提亲?”哲夫问。

“隔壁镇王老师的大儿子,听说在台北念师范学院,快毕业了。他当老师,敏月也当老师,很速配的。”玉满说:“就怕敏月又不满意了。”

“敏月这孩子向来随和,怎么拣人拣得这么厉害,个个都有意见?”哲人转向敏贞说:“你姊姊没有在外面交什么男朋友吧?”

“没听她提起过。”敏贞回答。

“我们黄家一向开通,婚姻自由,若有,一定要叫她带回来看看,偷偷摸摸就不好了。”哲夫抽一口烟说。

秀子看了玉满一眼,玉满很从容地说:“你天天只看外面,有没有看到家里头呢?现成就摆了一个在那里,你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阿母说什么,我实在不懂。”哲夫笑着对母亲说。

“绍远呀!”玉满摇摇头说:“就许你每天放在嘴边夸,就没有想到女儿也会喜欢他吗?”

“敏月和绍远?”哲夫非常的意外。

敏贞则如遭当头棒喝,她的惊讶不亚于父亲,而且吓得将一团红毛线球跌落到地。难怪她刚才看到他们并肩出去的样子会感觉到异样,这令她的胃部更是翻搅得厉害了。

藉着检线球,她隐藏自己的失态与无措。昏乱中,她又听见哲夫说话,声音是高兴的:“敏月和绍远?我怎么没想到?大概我一直把心放在绍远的前程上,没顾到他的婚姻,毕竟他才二十岁而已。不过,这真是个好主意,他们两个天生的一对金童玉女,不送做堆也太可惜,就不知道他们是否彼此有相爱呢?”

“绍远当然是爱啦!敏月论貌有貌,论才有才,绍远都称赞好几回了。”秀子毫不犹豫地说,“你下次细心看,他的一双眼晴全在敏月身上,敏月要什么,他不是马上有求必应吗?”

“那他还真会瞒我,我还以为他的一颗心都放在生意上呢!”哲夫笑着说,“那敏月的意思呢?”

“那还用说?这女孩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心思我最清楚。”玉满说,“若不是为了绍远,她哪会拒绝一间又一门的好亲事?”

“那就太完美了!一来敏月不用离开家,嫁到别处去;二来绍远成为我的女婿,等于半子,我可以名正言顺栽培他,他也不怕人言可畏了。”哲夫想一想又说:“不过,绍远还有四年大学要念,现在结婚又太早……”

“可以先订婚呀!一旦定了,心也安了,这个女婿就跑不掉啦!”玉满深知儿子的心意,能找到绍远这样的女婿,也是黄家之福。

“我大哥说,黄家对冯家恩重如山,我们都是知感激的人,阿母和哲夫若欢喜,绍远招来人赘他都愿意。”秀子又进一步讨好说。

“那样更好了,第一个男孩子姓黄,我就可以早早抱曾孙了。”玉满开心地说。

“阿母,我的意见是何必招赘呢?我们黄家并非没有子嗣,且入赘毕竟有伤尊严,冯家舍得委屈绍远,我还舍不得呢!”哲夫说。

“你看,我猜得没有错吧!哲夫疼你侄子的心,连你大哥都要自叹不如呢!”玉满对秀子说。

敏贞呕着一口气就阻在胸臆中,她要假装平静,于是忍得牙齿、肌肉都痛了。她无法再忍,颤抖地把毛线篮放在桌子上,用最大的抑制力说:“我不舒服。”才说完四个字,她就冲出去,经长廊到院子,差点撞到正在腌酸菜和做菜脯的金嫂。那些酸味和腐味更刺激了她的鼻子,她捂着口,一到竹篱后的茅厕坑就哗啦啦吐个不停。

“怎么啦?”金嫂跑过来问。

敏贞按着喉咙,上气接不了下气。

“是不是吃坏肚子了?”玉满拄着拐杖到院中,“我叫阿娥去拿些胃散和征露丸。”

敏贞回到厨房吃药,玉满和哲夫都担心地问东问西。秀子当然不会错过表现的机会,但她说的每一句关切话,都让敏贞病得更重。

秀子是故意的,敏贞想,秀子很清楚她呕吐不是肚子痛,而是因为恶心冯家。冯家处心积虑送了秀子进来,现在又是绍远,这两个人很快就会吞噬掉黄家,而这背后还不知有多大的企图呢!

天呀!敏月和绍远……太可怕了!他们若结婚,这世上还有天理可言吗?母亲死后若有灵,又怎能让这种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发生呢?

她必须去问母亲!

在床上实在躺不住,她便悄悄溜出门,行经后院,看相思树旁的山茶开得艳红,这是惜梅姨特别由阳明山苗圃买来的,她很快地摘了几朵。

这些花是父亲的宝贝,他若要寻,就到母亲的墓前来吧!他应该忏悔,才八年,他就忘了爱妻的死,扶秀子为正室又生了二子,现在还想把敏月嫁给绍远,这不就像中了冯家的迷魂药吗?还有祖母、姊姊。

她急急赶路,走到小学才想起敏月和绍远带学生在操场打棒球。她由教室后面迂回绕着,可以听到小朋友的欢闹声,夹着敏月的娇笑和绍远低沉的嗓音。

曾经有一阵子,她很爱看绍远打棒球,他挥棒准而有力,跑起来像风,每次光脚滑回本垒,她叫得比谁都大声。她一直以为他是为她而表演,其实真正是为敏月吗?

不!她不能再想,绍远对她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只是可怕的敌人、邪恶的魔鬼!她一出了学校,就开始狂奔,彷佛有凶神恶煞在后面追一样。

她一口气跑到墓地,气尚未喘过来,就被眼前的荒凉景象吓到。树草枯了,天色苍白,那种绝对的寂然闭塞,像是隔离在生命和季节之外。

她把山茶花放在墓碑前,齐齐三朵,鲜红对阴阴的灰,恍惚祭祀的血。她——抚着黄朱宽慧、黄中圣、黄立圣的名字,忍不住控诉着:“你为什么要死?死了就注定要被人遗忘。阿爸不记得你,阿姨、姊姊、惜梅姨都不记得你,他们只看眼前的人,贪恋眼前的事,哪会顾念在地底的你呢?阿母,当年你带走两个弟弟,为什么不带我走呢?我也伤心也生病,我不该引你到阿爸的书房,让你听到秀子的事……但我怎么知道……”

说到此,她眼泪夺眶而出,顿了许久才说:“你恨,又为什么只处罚我一个呢?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冯绍远成为我的姊夫吗?我受不了这一切了!你是母亲,万不该那么早就放弃,把过重的痛苦全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来!”

泪水滴到红山茶上,凝聚如珠。她呆呆地望着,她要如何阻止姊姊嫁给绍远呢?冯家这张毒网一碰,敏月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善良甜美的敏月,为什么看不清楚绍远的用心呢?

她擦干眼泪,想由混乱中理出个头绪来。花瓣一片片扯下,洒在坟上,凄绝的美就像那些被剪碎的绣布。

不知多久,她觉得冷了,天竟下起一丝丝的细雨。这一来她真会生病了,或许病死也好,身心皆灭,再不沾染尘世的丑陋与悲苦。

这念头闪过,她竟畅快她尝起雨的滋味来,并且把手大大地张开,像拥抱死亡一般。

突然雨没有了,她抬头一看,竟是一把黑布伞。她猛转身,一脸严肃的绍远站在她身后。

“你……你来做什么?”她退后一步问。

“大家都在找你。阿姨说你刚吐过,人有些不舒服,她若知道你跑来山上淋雨,一定会很生气。快跟我回家吧!”他向前一步说。

“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她又往后退道。

“我刚刚打棒球时,就看见你拿着几朵山茶花往山里来。天一下雨,我看不太妙,就回家帮你拿伞了。”他又往前进。

“谁要你鸡婆多事?我淋雨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干脆大步离开,不想跟他共撑一把伞。

“是和我没有关系,但我不忍心看你家人着急的样子。你为什么不替他们想想呢?”他追上来,仍一脸耐心。

想?她就是想太多,想到心深处,才会那么痛呀!但她怎么能对他说?

一路上她不断拒绝用他的伞,终于看到小学时,她一马当先冲到走廊上。

“你可以走了,我在这里等到雨停。”她对随后跑来的他说。

“那由我来等,你先撑伞回去。”他说,也跨到走廊上,头发和身上都布着细水珠,似乎比她还湿。

她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他把伞放下,也不动。两人站在斑驳无人的教室前,望着寂静宽阔的操场,雨丝随着风向时而飘东、时而飘西,像一群弄不清方向的小精灵,胡乱嬉戏着。

她感到一阵寒意,憋不住地“哈瞅!”一声,四周空气忽然惊了一下,彷佛连雨也慢下来,似在询问。

“你看,如果感冒引发了气喘的老毛病,不知又要惊动多少人。”他脱下褐色毛衣,就往她肩上披。

“我不要,我死了又与你何干?”她忙躲开。

“当然有!”他瞪着她,双手紧按她的两肩,不让她走,“你死了,没有人监督我的邪恶行为,我在黄家就更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不是吗?”

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她太震惊,只能直直地望着他。他离她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阵内的怒火。在对峙中,她动弹不得地任他披好毛衣,并扣上一个钮扣。

暖意立刻回到她的身上,毛衣有他的体温和气味,止住她的颤抖,也回复她的神智。

他终于承认他的行为邪恶,终于说出他的野心。那么,他真要娶敏月吗?话到嘴边,她总是问不出口,怕听到他根本不爱敏月……更怕听到他爱敏月。

看他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她忍下把毛衣脱还他的冲动。他不想让她生病,就让他去冷死好了!还有伞,是她黄家的,何苦不用呢?

敏贞抓起黑布伞就往雨中走去,拖鞋踩在水洼里,泼泼作响。走了一段路,她心有所感地回过头,看见绍远就在几步远外,任雨丝洒在他身上。

“你是傻子吗?”她停在那儿说,“或者你故意用苦肉计表现你的伟大的胸襟和牺牲的精神?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她把伞丢给他,迳自绕出校门。没多久,伞又遮在她头顶上,她不想再吵,剩下的路两人就沉默地在伞下并肩走回去。

一到黄记茶行,她马上脱下毛衣还他。

秀子刚送走一个买茶的客人,随即迎过来说:“敏贞,你人生病,又跑到哪里去了?”

“去上我阿母的坟。”敏贞冷冷地说。

提到宽慧就可以堵住秀子的嘴,这招她屡试不爽。

“你们不是有伞吗?怎么还淋了一身湿?”敏月闻声走出来,十分不解。

敏贞这次特别注意敏月看绍远的眼光,果真是崇拜、仰慕、锺情交织成的一片晶亮,难怪敏月老替他说话,甚至不惜责骂自己的妹妹。

敏月真的陷入绍远的天罗地网之中了,怎么办呢?

敏贞可以避开绍远,但避不掉人人谈婚事的喜气。没有一个人反对,大家都忘了他们要凑合的是宽慧的女儿和秀子的侄子,恩怨未了反成亲家,怎么没有人觉得不妥?

敏月尤其是喜上眉梢,人变得更温柔美丽,不必问就知道,绍远就是她的意中人。

绍远还是那样子,白天帮哲夫,晚上苦读,口琴仍常吹,曲调仍哀伤,爱情对他的影响似乎没那么大。

他们两个独处的机会并未增加,因为绍远实在太忙了,特别是年关将近,他都在外面收帐,常常好几天才回来。

但只要他们在场,大家都可以感受到那种不一样的气氛。敏月的含情脉脉和绍远的不自然,都像针插在敏贞的心上痛得她难以忍受。

于是敏贞更常往外跑,但不是无目的的漫游,而是到闹鬼的后山去画树王和它的藤萝。她当然挑大白天去,一坐二、三个小时,描绘藤萝侵占树体的情形和白蝶花的开落。

至今她仍对敏月的事束手无策,她人微言轻,能有什么力量来反对这门亲事呢?

有一天,她绕到树王身后,又隐隐听到女人的谈话声,有了绍远那番开释,她不再害怕,只是不太相信声音可以传那么远。

声音不断,就愈引得她往前探索。走了一阵子,林子里又恢复寂静,女人声音不见了,她开始有些慌张。阳光由树稍洒下,闪闪烁烁,约略能辨出个方位。她往北边行,看到一片金盏菊的花丛,似沾了点人气,她也就放下心来。

再走几步,一条山路无声无息地出现,沿着路边还可以隐约看到秀里溪。

这是哪里呢?小径并不荒僻,往上走似乎还有人家,但她当然不会再乱闯,山下才是她的目标。

溪水看来很远,但走起来却很快就到。一离开苍莽的山区,她一下子认出自己的位置。这不是景平里吗?冯家就在这里,她初中的好朋友丁惠珍也住在上去一点。她来过一两次,由镇上的大路走,脚程要一个多小时,可没想到在黄家的西院后山竟有这么一条捷径。

她休息一会儿正想循原路回去,却听到有交谈的声音。她好奇地由树丛中望过去,很意外地看到秀子和绍远,他们一个在捡竹叶,一个在砍竹枝,远远一角有冒着炊烟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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