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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美人坡-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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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坡(十四)(4) 
刘湘如  
 
方生走到篱笆前,站在石子路上,久久地凝视那幢别致的小楼,那紧闭的客厅大门使人联想起屋内的主人,那一定是个美丽温柔而又十分有教养的女人……他感到身在兴河中学的欣慰和好奇,他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妈妈”,这时,屋后传来一个小女孩悦耳的喊声,随后从屋后秧田露出一个穿蓝衫的小身影,她向家中跑去,屋内的琴声骤止,传出母亲的声音,听起来轻脆、柔和,门吱呀一  
声,那孩子的身影立刻消失在房子里了。
方生远远站在那里,愣着,头脑中想象着这个幸福的家庭,想象着在如此时候,她们的生活竟如此宁静,多么幸福和谐,充满诗意,那么孩子的父亲女人的丈夫,一定是个身居要位风流倜傥的人吗?这只是在兴河,在一所乡村中学里呢!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他又有些自感寒碜起来,慢慢挪动脚步,向来路走回去。
就在这时,门又吱呀一声响了,一个脆滴滴声音传过来了,“辛老师,别走呀,进来坐坐嘛……”这声音是随着一个娇小女人的身影出现的,她站在门前,微笑着,头发扎成两束短把子,身上穿着灰色的对开衫,目光深遂而有神。方生突然一惊,她不就是我那天在食堂边碰到的人吗?他不好意思愣愣地说:“谢谢,谢谢,我散步走到这儿,现在要回去了。”她热情地说:“进来坐坐,聊聊,同事嘛!”说着又补充道:“你不是还没课么?”方生心里其实很想进她的屋里看看,那多半是出于好奇,于是就顺水推舟,进了那幢神秘的小楼了。
进去之后他就感到出乎意料:原来这小楼从外表看还可以,内里却十分破旧,有的地方甚至有漏雨的痕迹,墙上石灰斑剥,空空荡荡,只挂着一幅毛主席像,还有一张草书的毛主席诗词:
人生易老天难老,
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
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
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
寥廓江天万里霜。
他看着墙上的毛主席诗词,怔了半天,那是一幅书法,秀润挺拨,凤舞龙腾,用墨酣畅,潇洒圆润,不竟啧啧叹道:“写得好,写得好!”她却委婉而谦逊地笑着说:“不行不行,比你的字差远了呢……”
方生一惊:难道这字是她自己写的么?她又怎么知道我善书法呢?
一连串无底的谜严严实实地向方生冲过来,一时间挤满了方生的脑子,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开了。
乘她那孩子又出去玩耍,她随手端了把椅子叫方生坐下。她去烧水,回头也坐下,仿佛是看透了方生的心思,微笑着说:“你在奇怪什么吧?那孩子还不到三岁,是我领养的。这房子嘛,说来话长,这儿的主人过去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龙乐天,这兴河一带的土地有三分之二都是他家的呢,包括这学校,过去都是他家的私产……”她说着指着方生坐的那把椅子说:“这红木太师椅子据说就是龙乐天亲自坐的,还有那架钢琴,是他的二姨太留下的,你看都很旧了,但钢琴这东西就是这样,愈旧音色愈纯,象陈年老酒一样,愈久愈香……”
方生忽然想起一个人,那是龙氏三兄弟中的龙维明,他早听人说,龙乐天就是龙维明的生身父亲。他在心里想:这龙氏家族果真不凡!
“还有我看得出来,你能知道我刚才弹唱的曲子是《秋水伊人》……”方生正想说什么,女人那双闪亮发黑的眸子瞅了方生一眼,自慰地说:“可也只你能听得出来,这里的人没一个人知道这曲子是什么?有一次黄主任问我,这是什么歌呀,我骗他说,是红军长征时一个革命战士在牺牲时怀念党组织唱的歌,歌里的‘妈妈’就是指党,‘女儿’就是指党的女儿,黄主任相信了,到处说给人听,后来有人听我弹唱这支歌,都说我根正苗壮心红,对党一片忠诚……”说着她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那笑的和说的优雅的姿态都很动人,方生也被她说的话笑得捧起了肚子。
方生想到她一个人带孩子住着,爱人是谁呢。他忍不住想问:“他是谁呢?”但终于没问出来……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也毫不介意,她说她的婚姻不美满,她丈夫是个领导干部,成天忙政治,从不过问她……说着她的眼睛就显出了些忧郁,象晴空中飘过一阵云翳。又补充一句说:“我家那老头子脾气很怪……”
方生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
她浅笑了一下。
方生随口问:“那你……?”
她自言自语地,又象是对方生说:“我的故事你不懂。”方生立即意识到这话的份量。
方生的脑海中倏然跳出了许多可怕的而又熟悉的镜头。
她大概看出方生的一脸狐疑相,故意装做淡谈的随口补充说:“我这人命不好,都怪我自己……”
方生想问她为什么到了这里?为什么……但他毕竟比她年轻几岁,还是个未婚青年,又是新来乍到,他知道象自己这种人,很多话是没有探问理由的。
这女人绝对聪明精细,她能看穿方生的所有心思。她转身把烧好的开水拿来,泡了杯茶,那茶叶的缕缕清香在水气中冒了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他们相隔两米远对坐着,她拿了支香烟给方生点燃,眼睛望着窗外,回忆似的说:“辛老师你喜欢听故事吗?”方生说:“我喜欢。”那女老师说:“我给你讲一段……说从前有个女中学生嫁给了她的校长,同学们都瞧不起她,说她利用美色巴结领导。后来那校长又当上了县长,县委书记直到市委领导,女学生成了首长妇人,但她的同学们还是瞧不起她……最难堪的是:首长成天忙工作,经常外出不归,不拿她当回事,他们之间谈不上还有爱情了。她落得里外不是人,常常独守空房。周围人表面上都对她很好,装作敬畏她,到哪里都很好,可是真正知心朋友没一个,她的内心孤独得很,你说她该怎么办呢……”
 
美人坡(十四)(5) 
刘湘如  
 
女老师说这段话时,方生早已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在那里踱步了,他已十分肯定这人是谁。但不知怎样打开这个话头。女老师见他不在听,就问:“辛老师听见我说的人了吗?”方生就故意打着“呵呵”说,“我是在想,我这人,哎呀我这人真是——真是!”
女老师问:“辛老师你想说什么?”
 
方生故意一拍脑袋自责道:“我这人是嘴笨眼也笨!你是不是巫美睛老师呀?”
对方也笑着伸出手来说:“你是不是菲镇中学的那个辛方生呀——不,现在要喊辛老师才对!”
“哪里哪里!”
“哎呀!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
“几年不见,你的变化真大呀!”
“都一样啊!”
“如今是‘只争朝夕,一天等于二十年’啊!”
“真是真是……”两人几乎说着同样内容的话,久久地相互握手。
其实,辛方生也就是那次在欢送林士杰老师的会上见过巫美睛一面,又是晚上,又不敢正眼看她,那时她还是个高中学生呢,关于她的很多事他都是听别人说的;而巫美睛也只是在那次见过辛方生一面,对他根本没什么印象,关于他的许多她都是听王艳芳和王政才说的。不管怎样,这两个同出于母校菲镇中学的异届同学见面,就有更多说不完的话题了。
“兴河这地方靠近药材之乡龙山,江湖郎中横行乡里,”巫美睛说,“两年前我父亲跟省医疗队下乡送医,发现这里医疗状况乌烟瘴气,各种‘祖传神丹’、‘鸡血疗法’、‘盐卤治病’等花样,害了很多老百姓。父亲不愿袖手旁观,回单位后就打了报告,主动要求下放到公社医院工作……”巫美睛告诉方生,她父亲到公社医院本只打算干一年,改变一下这里的医疗风气,可一来了就走不了,成天背药箱走村串户,帮老百姓看病开药,在兴河一带出了名,人家都喊他叫“巫神仙”、“及时雨”、“巫博士”了,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回菲城,继续留公社里帮人看病,可他自己身体也不好,谁来照顾他呢?“这不?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跟老头子商量,他同意了我的要求,批了个条子,我就到兴河中学来教书了,一来就叫我干革委会副主任,我只得顺应自然,这样也好照顾父亲……”
方生这才明白了一切。巫美睛又去拿了支香烟给方生点燃,她又坐下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天就黑了下来……
 
 
美人坡(十五)(1) 
刘湘如  
 
窗外下起了雨,点点滴滴,飘落在窗户上。方生在床上辗转反侧,头脑昏昏,怎么也无法入睡。慢慢地刮起了风,雨点跟着大起来,直至哗哗淌着,生活的一切都在雨声中淹息,变得悠长沉寂。外面黑洞洞的,阴森和阴凉的感觉从窗缝中挤进屋里,一阵冷丝丝的。这地方几年前曾是武斗的据点,大河沿那座旧碉堡废墟上曾杀过人,仿佛能嗅到雨气中浮起的血腥的气味,方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有些害怕,走下床来,用板凳把门挤紧,又在门边放了一根铁棍,回到床上,他的心里仍有些发毛。
 
一只乌鸦在雨中鸣叫了两声,黑洞洞的雨夜,黑沉沉的鸦声,他感到一阵心悸,身下那块伤疤突然疼了起来,疼得他周身发木,额上沁出了汗珠,他咬紧牙关挺着,可伤疤的疼痛愈来愈利害,疼得钻心钻肺,他只得支撑着爬起靠在床头,用一只手使劲地捏自己的大腿。大腿的肉已被捏紫了,淤血了,但他没有办法,这是老经验了。他想起在菲村的日子,每天天阴下雨,他就是这样使劲捏自己的腿。他清楚这是天阴湿气浸身造成的,所以他最怕连阴天。等到太阳出来了,天晴了,他的腿就不会疼了……
就这样,方生让自己又回到了那段可怕的日子里。在那间陋室里,他拼命地抽烟,他的香烟瘾就是那时沾上的。他的旁边坐着那个山东大女。他向一边拉开距离,她偏偏向他靠近。她说:“你这事儿,反悔也不成了,反正是俺爹和你娘定的!”他低着头不吭声。她又说:“这象啥事嘛,瞧你熊样!”他说:“我今天不舒服。”说这话时,其实他心里空空的,他回避不了这事,毕竟已和她结婚了,成了一家人了,她也没欺骗他什么,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可是,他不知怎么搞的,他一见到她就像一个汽球撞到木桩上,顿时瘪气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儿!这些天来,他总是在躲避她,象躲瘟疫似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她又开始说话,她说:“瞧你这熊样!孬种!”她抬着头说,他低着头听,“我跟你 熊去!白跟了!熊把俺毁了!”他愣了一会,说:“我有点累,我想睡了!”
她一听他的话,一把就把他扳倒,这真叫他吃了一惊!她突然压在他身上,气喘吁吁,一个跃身起来,骑在他身上,高大的身躯在他身上扭动,嘻笑说:“我骑在熊上!我骑在狗上!我骑熊了!我骑狗了!”他在她胯下央求说:“别这样,别这样,我求你了!”她扭着他的耳朵说:“求你个 !我摞你!”他再次请求说:“你饶了我吧!”她哧哧一笑,突然“哇”的一声大叫,痴痴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方生听那笑声十分害怕,有些令人毛发悚然。方生在她胯下哀求着,叫她下来。她忽然开口说:“好!我叫你给我看看!”方生没有反应过来,她已呼啦一声撕开了方生的裤子,他被她撕脱得赤身露体,正要推开她,她却猛地趴在他的大腿上,他使劲地掰她的头,她的头竟象铁锤一样压着不动,他再掰,她突然再次“哇”地大叫一声,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咬了一口!
那是多毒多狠的一口啊!一块血淋淋的大腿肉被她咬下了!方生的下身顿时成了血糊糊的一片!满床上变成血的湖泊,他嚎叫着,呐喊着,呼救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是夜空中乌鸦的叫声,声音很凄冽,象猫头鹰似的。
有人敲门。方生稍稍一惊,问:“谁呀?”外面回答:“是贫宣队。”
他穿上衣服起来开门,原来是贫宣队长老金,他就住在方生的隔壁。他见方生愁着眉头,就问:“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方生就故意捂着肚子说:“肚子有点疼。”老金随口“唔”了一声:“头疼肚疼,一天吃二十五顿。”见方生没吭声,又说:“还是到医疗室去看看吧,叫龚医生给你拿点药。”方生捂着下面说不打紧,就在老金的对面坐了下来。
老金是来找方生谈话的。
他说:“按理说不该这时来找你,因为事情急,所以就来了。”
方生忙问:“什么事?”
老金说:“下午校革会和贫宣队一起开了会,决定从明天起办学习班,早都大联合了,要把派性消除干净,可兴河中学的派性还很严重呀。要让群众自己解放自己,这个学习组长从哪派选都不好,我们想了半天,认为你比较合适,你救过贫下中农的耕牛,贫下中农信得过你,说明你阶级立场坚定正确。你过去虽在菲城参加过T派,但与我们这里不搭界,加上你来兴中时间不长,没有参与派性斗争,上头又是县革委会秦副主任介绍的,所以大家觉得让你做教师中的两派群众代表,招呼大家学习较合适。”
方生忙说:“我不合适,我怎么能当组长呢?”
老金说:“那就叫学习辅导员吧。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吧。你明天上午八点钟到校革会去……”说完就离去了。
第二天天晴,太阳出来了,没有风,显得闷热,方生来到校革会,看到在办公室门口,一个人光着脊背,勾着头颅,弯曲着身体,匍匐着干什么。他上前一看,原来是校革委会主任黄阿三,他面前放着一张椅子,一条小凳,他正坐着小凳匐在椅子,把头伸在椅上的一只大瓷盆里使劲地吸什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时拿一条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揩汗。
 
 
美人坡(十五)(2) 
刘湘如  
 
方生喊了一声“黄主任!”他抬起头来揩揩汗啧啧嘴,斜着眼望了一下他说:“学生家长送的挂面,鸡汤下的,呀,鲜鲜!真鲜!”说着又用肩膀上的毛巾揩揩汗,咧嘴笑了笑,穿上衣服,看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被方生见到的情景。
方生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是王政才姨妈家的侄子,曾经是兴河大队的队长,现在是兴中负责人了,这也是“一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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