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山庄-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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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泄蓦地变成欣喜若狂的激情的起伏,国军在那盼望已久的、望眼欲穿的高潮不期而至时,几乎像死神扼住手中物体一样死死扼住月月肩膀,刚才出口的一串脏话瞬间被一声猛烈的狂放的尖叫击成碎沫,血是岩浆样热的,如血一样喷溅的激情能够把人烧成岩浆,当国军在一阵疯癫之后半年多来第一次做了男人,国军在月月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岩浆烧焚了国军半年多来的屈辱、焦虑、自卑。月月感到了那个愤怒的、坚挺的物体的出世,感到了对方岩浆一样的激情,可是月月悲哀地发现,她对国军已经没有半点感觉,那个坚挺的,用各种药物呼唤了两个季节的物体的崛起、进入,没有给她带来半点激动。她只是善意地充满怜悯地配合着,当雨水一样流淌的泪水混乱地冲涤着月月面庞,月月也绝望地嚎哭起来。
同是哭泣,诉说的却不是同一种感情,国军哭完,从月月身上爬下炕,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用猥亵的目光看着月月的下体,国军的目光由哀悯变成猥亵,月月接触到这可怕的目光赶紧坐起,往身上套着裙子。可是月月套一程,国军往下拽一程。国军一边用猥亵。轻蔑的目光看着月月下体,一边说翁月月,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贱人,我真错看了你。月月拼力往上拽着裙子,只流泪不说话。国军拼力往下拽着,说还知道怕羞,翁月月还知道怕羞?我告诉你这下烂货,我不会原谅你,我会叫你在歇马镇,在学校,在歇马山庄身败名裂。月月还是拼力往上拽着裙子,无法空出手来抹掉的泪水滚珠一样顺着瘦削的腮帮往下滚动。
第二天一早,古淑平喊过国军和月月。月月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皮肿成通红的泡泡,而国军倒没有什么异样,神色中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气充足的潮红。林治帮让他们坐下。林治帮下垂的眼带上紧绷着咄咄逼人的威严。林治帮说,男人手里,不管有权还是有钱,女人看了,肯定晃眼,这不奇怪,翁月月也是凡人,不过我下台这么几天你就变心,可叫我寒心,女人都是势利眼的玩意,潘秀英是这种女人。月月低着头,没有梳理的零乱的头发垂在两鬓,月月很木讷的样子,没有任何反应。林治帮说,当然啦,错已经错了,咱当面认个错,咱给国军认个不是,还过咱的日子。国军像有什么蜇了一下,赶紧站起来,不,爸,不,月月不是潘秀英,她不是潘秀英那种风流女人,她跟了人就是变了心。林治帮从鼻孔里挤出似笑非笑的声音,下个月我就给小青和买子订亲,买子娶的是小青。
丝线一样爬在骨子里的疼痛被公公扯着根部拽了一下,浑身立时抽疼。抽疼警醒着月月,抽疼更让她体验一种神圣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流动。月月说是的爸,国军没错,我是变了心,变了心,我要离婚。
林治帮没有接话,月月的态度让经历过许多场面的林治帮无法接话。林治帮无法接话,并不是月月的态度使他计划落空没有准备,也不是他的大度没有得到月月的响应而突生激愤,林治帮在月月的态度后面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就是古淑平说的灾星—;—;林治帮从没见到一个女人面临绝境非但没有悔改之意,且大胆的,毫无道理的撕毁自个—;—;这非俗常的、不是歇马山庄女人所能有的做法,让林治帮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灾星,这女人是灾星。林治帮停顿一会儿,当他真正在心里确认了什么,他果绝地说,今儿个谁也别上班了。
林治帮没有把去找翁老太太的差使摊派给别人,而是亲自出马。他喊醒睡得正酣的小青,重新询问嫁买子的事是不是当真,小青揉着惺忪的眼睛说当然当真,林治帮就饭也没吃,去温胜利家借辆马车赶车上路。当不到一小时马车上拉来翁老太太,各种各样的猜忌便在口与口的相传中,形成一个大体一致的说法—;—;月月和国军闹矛盾了。
月月母亲看到亲家赶车登门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没问。她换了衣服梳了头发就颤巍着小脚上了马车,月月母亲面上没有丝毫的慌乱,泰然的背影隐若一种肃穆,就像多年来承受危难日子所常有的姿态。走进林家大院老人挺着腰板脸上一派肃穆。为了表达对所遭遇的事情的激愤,古淑平没有迎出院门,她只推开屋门站在堂屋的门槛里,说来了老嫂子。月月母亲点头,而后直奔东屋。林家清洁的屋子里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就像有谁突然之间揭了锅盖砸了锅底。月月母亲刚刚在亲家炕沿上坐定,古淑平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古淑平握着月月母亲的手,说老嫂子呵可怎么办呵可怎么办呵?
古淑平心里没有哭这场戏的,她原打算和颜悦色讲出月月对不起林家的事情,而后让老人自己说话。可是一早林治帮走后,国军打了月月,月月在公公面前一口咬定自己变心,使国军突然暴怒,等父亲离开院子,国军把月月拽到西屋,狠狠就是两个耳光。月月遭了毒打,却没有喊叫,一阵麻疼之后,她感到一股热热的东西从鼻腔流出,是血。月月拽下毛巾捂着鼻子,而后以到炕上,国军又在月月躺着的腰部给了两脚。一切进展都是无声的,没有一点语言,但古淑平在堂屋里感觉到那啪啪的两声是肉与肉的接触碰撞,她惊叫道干什么国军?她去推西屋屋门,屋门插着,恐惧立时占据她的大脑,她喊小青小青快快来呀—;—;小青和火花闻声赶紧跑出,同古淑平一道猛力推开屋门,只见月月捂脸的毛巾上洒满血迹,国军则依在柜上狠劲撸着自己头发,乌紫的唇不住的颤抖。小青说哥你干嘛打人?国军放松嘴唇,转脸对着小青,怒不可遏地说,你少给我搀和,我不要你嫁程买子,我不要看到黑猴一样的男人进我林家家门。小青毫不相让,你少管我你,我不用你管—;—;
月月母亲泰然地看着古淑平,苍老的目光流露着理智和清醒,她说大妹子天塌不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月月母亲的口气好像她是一个纯粹的局外人,与本案无关。这时林治帮恼火,吆喝狗似地吆喝古淑平,住嘴有什么好哭。古淑平声音虚弱下去,又听林治帮冲西屋喊,都给我过来!西屋没有动静。又喊一句,都给我过来!粗放的声音在屋内回旋,门吱扭一声响了,国军被抓的逃犯似的蔫头耷脑走进屋来,他进屋没和岳母说话,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只瞅脚下。许久,月月才迈进东屋,她洗净了脸上的血迹,进门站在与国军相对着的柜头儿的一角。她没去看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这是一次砸烂打碎见血见肉的声讨。母亲将理直气壮气宇轩昂地参与声讨的人群。林治帮率先说话:大嫂你老人家这把年纪,实在不该折腾,不过这事不是小事,我得让你知道。林治帮嗓音很重,好像有些难过,他说,月月自个承认跟了买子,想与国军离婚……月月自个说是不是?月月两手捧腮,说是。屋内顿时一片寂静,秋后的晨光透过玻璃静静地晒在炕面上,在月月母亲干瘪的脸上反出一束跳跃的光影。这个寂静的空间本来是林治帮让给月月母亲的,一辈子通情达理的老人不会不知道此时此刻作何反应,可是月月母亲长时间没有说话。许久,林治帮终于忍不住尴尬,说自从月月结婚,我看她比自个儿女都重,到今天,我没想到。自古有话,劝赌不劝嫖,月月变了心,劝不动,就只有好说好散,你说呢大嫂?我知道走一家进一家不容易,可是我劝不动。
月月母亲动了动身,躲过脸上的阳光,说—;—;她的话音是低沉但绝没有沮丧。我们翁家对不起林家,我养了这么个败坏家风的闺女……我对不起亲家还有国军,我给你们赔不是了。月月母亲接着说,事儿是我闺女犯下的,要怎么处置,就由亲家了,你要月月离开,我现在就领她走,你要月月留下我也不管,可有一宗,不许打我闺女。
月月母亲的话令林家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这无疑有一种撑腰的意味,而作为多年家规森严的母亲,遇此情景如果不是当婆婆家人的面扇上闺女两个耳光,至少也得大骂一顿,好给婆家挽回遭泼脏水的面子。可是月月母亲没有那么去做。她说他大叔—;—;这是月月没结婚之前她指月月对亲家的称呼,要离婚,月月今儿个我就带走,别留下来气坏了你们。月月母亲说着见林治帮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就委下炕沿,说月月还不收拾收拾衣裳!月月充满感激地抬起脸来看了母亲一眼,之后去西屋收拾衣裳。
翁老太太处事态度的明朗简洁让林家人既感免灾除害的痛快,又有一种意犹未尽的遗憾,事情确实了却得太迅疾太痛快。月月夹包儿离开林家大院,国军感到一种意想不到的空落、难过,母女漫步离开屯街就像串亲一样自然,翁老太太甚至面上带着祥和的笑容。然而上过山岗快到下河口东南小河套时,月月止住脚步,月月说妈,我不会回家,我上学去。母亲说,我是讲过不让你回来,可你,你上哪去?月月说我想法住学校,我肯定不回家。母亲迟疑着,眼神变得昏暗,好久,母亲像想起什么,目光由暗变亮,母亲说那你走吧,上课要紧,你去吧。
看着月月骑车走回山岗,母亲直奔河套里边一块坡地,当她在坡地上找到一块熟悉的坟头,便蹲下来趴上去,捂住嘴巴,嚎哭起来。
从古淑平和火花在东崖口草房院掳走月月,买子就陷入一种愧疚和惆怅情绪里,他确实不知月月对自己的感情达到如此之深的程度,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被爱的感情,重要的是月月的败露很可能影响小青对自己的感情。第二天上班,买子径直奔向卫生所,买子刚进卫生所,小青就放下蒸锅跑过来跷着脚抱吻买子,小青的举动让买子心中略有些踏实—;—;小青没有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可是这并不证明月月昨晚回去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买子说,小青,我想跟你讲个事儿,这事儿必须让你知道。买子不知道该怎样向小青讲述他和月月的过去,那似乎是件很难说清的事情,但他却特别想说出来,让小青知道,当然不说得很深,不说他们已经有过……小青却用嘴堵住买子的嘴,不让他说话。过一会儿,小青离开买子,小青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我嫂子爱上了你,这对我不重要,我早就知道她爱上了你。买子的心格喀一动,你早就知道?小青说当然,买子看着这个奇异的女子,想追问下去,可是觉得没有必要,就又试图讲述想讲述的话,他说,她像我的姐姐,她一直就像我的姐姐,昨天下响,她上我那去,其实是知道咱俩的事,是去……你妈就……买子觉得最心底有股力量反对他这么说,然而不待他说完,小青赶紧截住,程买子我不想知道我未来的丈夫跟谁好过,希望你能懂我。买子停住讲述,直奔主题,小青,你家人没拿月月怎么样吧?小青不想让买子知道月月爱他铁了心,小青故意大大咧咧说,别把我们林家人看得那么小气,我爸和我哥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先说说咱俩的事吧,我爸说半月内就给咱订婚。
买子终于有些放心,然而当他听说要跟小青真的订婚,一种新的关系构成使他心里禁不住生出一丝凄惶。人生多么不可思议,他对不起月月,还有国军,他们却要成为他的舅哥舅嫂,他真不知道将来如何面对—;—;心安理得的面对。
月月
月月住进学校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那日上完课她就到校长室找到孙校长。月月说孙校长,我和林国军闹不和,想在外边住些天,避开一些日子,也许比天天在一块好。校长愣了,他问怎么会不和,你这性格怎么……月月说,孙校长,先让我住下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慢慢的我再跟你讲。校长看看他的教师,他一向信任月月,便点头说行,那就和住校生一块挤一挤。月月说谢谢孙校长。
安顿下来之后,月月没有因为自己遭遇的事情而在学生面前流露一点伤感和难过,她和她们一起打水、吃饭,饭后和几个女生结伴到街上散步,只是当学生要回校上晚自习的时候,她一个人留下来,留在人影绰约的镇上,看一辆又一辆汽车穿街而过,看一对又一对情侣挽手而过,这个时候,她的心疼,便和混沌的、无法理清的疼痛统在了一起。
其实那混沌的,一时无法理清的疼痛一直都在,只不过白天她无法打开,或者说她不敢打开。这疼一经打开,便像没有涂药的伤口,血淋淋的新鲜。买子平淡的态度,小青别有用心的关注,国军狰狞的面目残忍的羞辱,都让她看见汩汩流淌的血。月月心里的疼已不再是过程中的疼,不再是纠缠在某一件单一的,暂时的事情上的,比如不是最初爱上买子的疼,不是后来得知买子要娶小青的疼,也不是被国军羞辱的疼,现在是这一切疼的结果,是看到了命运中某种不曾期望的结果。这痛里没有怕没有恐怖—;—;面对这种结果月月毫无惧怕,而只有委屈和恨。她的委屈里绝对没有后悔,只是她这么执着地走出轨道却经历了失败,那个人让她打碎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却最终失败。
对于一个乡下女人,对于像月月这样没有走上大学却有机会做着代课教师的乡下女人,其实真正的成功是由民办转为公办,是通过自己的工作和努力,结束自己乡村户口的命运。只要抓住机会转正,只要勤恳钻研等到转正,她就永远区别于乡村指地过日子的乡村女人,她就一辈子有了城镇户口,有了待遇。这些年来,她也一直认真而勤奋的做着,从不放过对一个劣等生的辅导,然而月月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有朝一日,把这一切都看成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身外之物,月月怎么也无法想到,她眼下心里刀搅一样疼着的失败,是因为一段并不正当的感情,她把这不正当的感情看成正当甚至看成她生活当中、生命当中最重要、超过一切重要的东西,她怎么能会这样呢?一个自以为正派、正直的农民的女儿,她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在漆黑的夜色中,在小镇上浓浓的汽油气味中,月月面对揭开的伤口问着自己,她无从回答。她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