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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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地下了床来,披上外衣,走到窗边,小心地支开窗户往外面看去。
目光穿过水榭,正看见对面亮着灯的书房,那一点灯火在这漆黑的深夜好像变得越来越亮,一不小心就会从灯芯上蔓延到地面上一样,在她心里没来由的变得可怕起来。
她早已经从德希那里听说了前不久登基大典上的一幕,加上这几日豪格突然间变得忙碌起来,她敏感的察觉到了时局的变化,一场酝酿已久的战火又要被重新点燃起来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生活在平静中,远离了战火和硝烟,几乎让她忘记了时光的流转,不想这一场战火将以极快的速度往大明的属国朝鲜燎原而去,残酷到她无法想象。她却只能站在这窗前,无能为力的站着而已。或许豪格说的是一个事实,她只是一个在乱世中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女人。
就在她垂眸伤感之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了:“小主。奴才是德希。”
“什么事?”她整了一下外衣,回应道。
“王爷说,有军机事务请小主过书房小议。”德希解释道。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绎儿一边应着,一边快步走到妆台前,梳理好自己的头发,简单的绾了个髻,“麻烦你去叫徐嬷嬷来,照应一下小格格。”
“嗻。”德希应命去了。
绎儿打理罢了,小心地给女儿掩好被子,打开门。
夜风蓦的吹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裹紧了衣领往对面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的两个侍卫看见她来,打千儿行礼:“小主吉祥。”
“快起来吧。”绎儿微笑着示意他们起身,“王爷在房里么?”
“是。已经等候小主多时了。”其中一个侍卫说着便恭敬地为她启开房门,“小主请进。”
进得门来,书房里的凌乱让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到处都是地形图和图本表章,豪格正趴在宽大的桌案上专注的标注着什么,大约是听见她进门的声音,这才开口道:“你来啦?”
“哦。”绎儿小心地应道,只担心打扰了他的军务,脚步也放得很轻,“王爷你叫我?”
“过来吧。”豪格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
绎儿弯腰将阻碍自己走路的图本地形图收拾起来,在地上腾出了一条细窄的空档,往桌边挪过去,将要到他身边的时候,脚下的花盆底踩在一摞叠在一处的表章上,整个人站不平稳,顿时趔趄了一下:“啊……”
“小心!”豪格慌忙腾出手来扶住她。
绎儿摇晃了一下,扶着他的肩方才站稳,心有余悸地望向他去,眼神立时凝滞了。
有些日子没有看见他了,如今见到他疲惫不堪的样子,绎儿的心说不出来的痛了一下。
他胡子拉碴的脸庞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消瘦了很多,脸色也不是太好,大约是欠觉的缘故眼圈黑黑的,眼睛熬得红红的,满是困倦。
“你……”绎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这么疲惫,为什么不去休息一下?”
“没时间啊……”豪格长出了一口气,“从掌灯忙到现在,饭都顾不上吃,哪里能休息到。”
“人会垮的。”绎儿的眼睛里控制不住有些湿润,或许这份伤感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豪格疲惫的笑了笑,半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在关心我么?我没听错吧?”
绎儿低头回避他的眼神,不想正看到桌上的地形图:“这是……这是朝鲜国的北疆图吧?”
“是啊。”豪格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朝鲜的地形图。”
“是要打朝鲜么?”绎儿忍不住问道。
“嗯。”豪格点点头,将灯盏移过来。
“可是,这才五月的天气,骑兵是不可能过鸭绿江的。我记得,你们没有水军的。”绎儿奇怪道。
“皇阿玛已经命孔有德和耿仲明大人组建了水军,渡江不是问题。”豪格一边回答,一边又拾起笔架上的笔,继续标注着什么。
“可是这样过江会很费时间,倘若朝鲜军半渡击之,损失会很大的。”这样一个大破绽,怎么会被无视,绎儿百思不得其解。
“呵!”豪格转脸笑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瓜么?我现在做标注,未必就是现在打朝鲜啊。”
绎儿心里暗下舒了口气:“既是现在不打,你点灯熬油的做什么?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心疼。”
“之前的用度总要先筹算好了才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么?”豪格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尖,满是爱怜的味道。
“横竖都是要打的,是么?”绎儿试探着问。
“嗯。十二月出兵。”豪格倒是对她不存什么戒备。
绎儿的心又沉了一下,于是不作声,只是看着他专心的标注。
“问你点事情。”豪格顺口道,“下午祖章京来过,给我指了两条进攻朝鲜的路线,你帮我看看哪一条更合适?”
“哪两条?”
“一条从这里,过九连城,攻义州、宣川、定州,沿海直捣朝鲜国都。”豪格一边说,一边用笔杆在几个城池的标注点上次第点过,“另一条,从这儿过……过这儿,取北镇、朔州,再下博川、顺安,攻朝鲜国都。”
“从九连城走更好些吧。”绎儿的手指在鸭绿江沿线划过,停在了九连城,“这条路山路少,多平坦,利于奔袭行军。而且十二月时,鸭绿江也会结冰,这里江面窄,冰层厚,快而安全。”
“另一条似乎更近些。”豪格沉吟了一下。
“另一条路,山路崎岖,且十二月已经大雪封山了,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路。大军的后备也会容易被切断,骑兵通过就更难了。但如果你打定了要奔袭的话,也是不错的,只是颇为弄险。”绎儿思索了一番认真的分析道。
“可是前一次,是从九连城沿海攻击的,只怕朝军早有防备了。”豪格为难道。
“你们是突然进攻,就算朝鲜王得到义州的警报,也要些日子,等他们防备,你们早就已经到他们国都了。再说,哪有提前防备的道理……”绎儿宽慰他道。
“可是皇阿玛已经对上次参加登基大典的朝鲜使臣下了战书,说不日要攻朝鲜。”豪格叹了口气。
“哪有要进攻别人,却事先告诉别人的道理?”绎儿诧异不已。
“只因为朝鲜的两个使臣在皇阿玛受尊号的时候不肯下跪称臣,所以皇阿玛很恼火,认为朝鲜王已经破坏了之前的兄弟之盟。”豪格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希福大人也曾说,进攻之事怎么能事先告知。皇阿玛却说,这件事情日后只会对我国更有益处。”
“什么益处?”绎儿不很明白。
“我也不知道。”豪格摇头道,“之后只让我们去做进攻朝鲜的方案,别的什么也不说。”
“这倒是奇怪了。既然告诉了别人进攻的日子,那么自然是尽快进攻,不给对方喘息布防的机会,为何却要等半年之后出兵呢?”绎儿月眉紧皱,愈发读不懂谜题。
豪格这里还没有说话,便听见门口德希的声音道:“王爷,宫里来的旨意。”
“怎么了?”豪格忙应声道,“进来说。”
“嗻。”德希应了一声,开门进来,“王爷,宫里刚来的旨意,卯时一刻请诸位王爷进宫,在翔凤楼议事。”
“都请的哪些人?所议何事?”豪格习惯性的问道。
“召见了睿亲王、豫亲王、成亲王、汉军的固山额真石廷柱大人,还有武英郡王,饶余贝勒、超品公额附扬古利大人,固山额真真宗室拜音图大人、谭泰大人、叶克舒大人等等,总之人很多。”
“这么多人?”豪格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有什么事情需要惊动这么些人?”
“回王爷,宫里人说,是……”德希本能地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绎儿,表情明显有些犹豫。
“说什么?”豪格追问道。
“是为了出兵明朝……”德希说罢,忙将头低了下去。
绎儿的脑子里嗡了一下,差点没站住脚,脸色蓦的煞白了一片,颤抖的唇,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
豪格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张了张嘴,又紧紧地抿上了,只是挥挥手,示意德希退下。
德希见机悄然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绎儿还没缓过神来,眼神一径的发愣,她还没有从征战朝鲜的计划中找到答案,居然又听到了攻打明朝的噩耗,整个人彻底的懵掉了,杵在桌子边好像没有了呼吸。
豪格移步过去,伸出手臂,将她小心地揽进怀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
绎儿被他怀里的温度熨烫着苏醒过来来,这才黯黯道:“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豪格抚了抚她的额发,心里仿若打翻了五味瓶,全不是滋味:“嗯,那……去睡吧。”
绎儿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背过身去,脱开了他的怀抱,失魂落魄的垮着双肩往门口走去。
在她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城楼的更鼓正敲起了寅时三刻的点,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盛京城上空久久的徘徊着,缭绕不息。
“王爷,该进宫了。”德希擦着她的肩膀往前一步,侍立在了门口。
“去准备吧。”豪格淡淡的说道。
绎儿低了一下头,提步向水榭另一边走去,脚步重的有千钧,用劲了力气也只能稍稍挪动而已。她走了没有几步,便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的消失了,心下一紧,匆忙回首,正看见豪格带着四五个侍卫匆匆离去的背影。
书房的灯火慢慢地暗下去,继而熄灭了。
绎儿脚下一软,抵着水榭的扶拦滑了下去,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
“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挂糠灯。糠灯照亮羊肠道,我送阿哥去出征。去出征,好威风,左肩挎着雕翎箭,右肩背着宝雕弓。白马银枪挑红缨,腰间荷包交给你,盼望阿哥早立功……”屋子里传来了奶娘哄瑞木青睡觉的眠歌,唱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这种憧憬对于绎儿而言恰是一种敏感的刺痛。
这里的人把征战的血肉相博当作一种信仰,一种骄傲,对于生灵涂炭的痛似乎并不以为然,因而他们变得格外的强悍和勇猛。她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当年永平四郡一片荼靡的惨状,横七竖八的尸体,焦黑的土地,还有渗入城垣的鲜血,一幕一幕的就好像刻在了她的心里,永远也无法抹煞掉。这一切仿佛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纠缠着她不依不饶,直到她心力交瘁。
习惯了站在府门口目送豪格远征,一次又一次,然而,这一次的出征,她无法再继续这样麻木。别离是苦,重逢则带着痛,她矛盾着什么都不想要,天却丝毫没有成全她的意思。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笑脸,阴朦朦的天忽然飘起小雨来。
绎儿仰起苍白的脸,迎着扑面的雨水,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雨水。
这样的雨水也同样在关内的土地上溅起泥泞,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曹变蛟手中的军报被狠狠地合上了,他原先孩子气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将嘴角用力向下压了压:“山海关外已经败了七仗了,锦州和宁远的防务怕是也……看来,我们该准备一下了,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要接到勤王的羽檄了。”
谢弘翻看了一下军报,重新放回桌上,反翦了双手站起身:“以这个行进速度,不消三日,清军就能攻抵昌平。”
“如此京城怕是危险。”曹变蛟有些坐不住了,言语之间强作的镇定已经所剩无几。
“未必吧。”谢弘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不紧不慢道,“清军的铁骑再强,也不敢深入腹地。这就好像一个强壮结实的人踏进泥沼,越是挣扎,越是难以拔足。毕竟宁锦防线还没有攻破,皇太极老谋深算,不会愿意趟这混水。崇祯二年的事情,你莫非忘记了?”
“上一次皇太极没有攻占京城,是因为忌惮袁督师的大军。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中原地区的兵力现在都扑在剿寇上,宣大一块稍微充实点,其他防区力量都很薄弱。”曹变蛟并不赞成谢弘的判断,语气中充满疑虑。
“上次,我军守城者,加在一起也赶不上清军的三分之一。若是皇太极真要攻陷京城,不过只是谈笑间的事情。他之所以后来退兵,不是因为忌惮督师的大军,而是他清楚,倾兵南下,身后有宁锦防线可以随时威胁自己的后方和退路。一旦他贸然攻陷大明京师,宁锦防线必然倾巢奔袭沈阳,他从此陷身于关内,等同给自己掘墓送死。”
“那依你看,清军这次南下又是为了什么?”曹变蛟觉得他分析的也有道理,于是又追问道。
“只是侵扰吧。”谢弘重新坐下来,呷了一口茶,“在他没解决朝鲜之前,他是不会贸然和我大明决战的。现在关内流寇四起,我军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剿寇上,消耗的是我大明自己的实力。皇太极何不坐收渔翁之利,趁火打劫一把,为自己入侵朝鲜做个战备。”
“是啊……”曹变蛟感叹道,“内乱不除,外患永远也平息不了。唉!”
“天下纷争无了结之日,只是这哀鸿遍地,百姓何辜……”谢弘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们为内忧外患感慨之际,清军已经长驱直入,跃过居庸关,虽然一路受到的拼死的抵抗,甚至遭到大同总兵王朴的驰援入卫,损失了一千多人,仍然竭力挺进,攻抵了昌平城下。
昌平城因为是大明朝历代皇陵的拱卫之城,原是格外坚固难攻的。可是,巡关御史王肇坤被武英郡王阿济格内外夹攻的计策所惑,收纳了所谓的战败逃归的残兵,结果七月七日的团圆日子成了永远的梦魇。阿济格的军队先攻取的天寿山,焚毁了熹宗皇帝的德陵,紧跟着取道昌平城下,用二十多个固山的兵力同时发动火炮攻击,城楼尽毁,城内变成了火海一片。七夕佳节的昌平,人间胜景一夜之间变成了阿鼻地狱,死伤无算。
便是这样,阿济格的先头部队也没有收手的意思,连夜奔袭,攻破巩华城,攻克良乡,从屯沙河到清河,直逼京师的西直门。
兵行势若破竹是崇祯皇帝没有想到,更是所有内阁官员六部堂官没有想到的,听到清军逼近京师城下的时候,一众人在万分的惊恐中发出了八百里传檄,征调山东、大同、山西、保定、关宁各地一万七千人驰援京师。然而即便是这样,清军的势头仍然无法抵挡,不待明军的各路援军到达,一路下房山,战涿州,克文安,陷永清,转香河,破顺义……遍蹂京畿,掠获无数,历时四个月这才北归,留给大明山河一片狼藉。
此番战绩飞报到了盛京,盛京城立时沉浸了举城的欢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