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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曳影尘梦-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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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堂名担中咿咿呀呀的昆曲声,使得整个大厅里都变得莺莺燕燕起来,厅中的主客都沉醉在了汤显祖构筑的临川四梦中了。
谢尚政小心地端起酒盅,起身向梁廷栋敬酒:“梁大人,下官受大人抬爱,感激不尽,借贵府的酒水,向大人道谢了。请大人满饮此盅。”
“哈哈哈,”梁廷栋点头捋须一笑,轻轻碰了一下谢尚政的酒盅,“好啊,梁某恭敬不如从命了。谢将军请!”
“多谢多谢……”谢尚政微微一恭身子,用袖子掩面,将酒喝了下去。
梁廷栋示意他安坐下来,又让一旁的婢女给他斟酒:“谢将军不必拘束,就像在家一样。”
“梁大人客气了。”谢尚政寒暄道,自己的背脊却因为紧张已经湿了一片。
堂名担中的“杜丽娘”已经开始伤春了,咿咿呀呀地唱道:“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先!”
那“春香”应道:“成对儿莺燕呵……”
“杜丽娘”又接着唱道:“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
谢尚政虽然在广东长大,不习官话,不过也在这官场混了多年,官场的两大应酬玩物他也都能得心应手。打马吊虽然不算高手,但这昆曲倒是很迷醉。这三两下唱来,堂名担中“杜丽娘”的声音让他很是陶醉,于是不由自主地盱起了眼睛来,脚下也打起了拍子。
梁廷栋不动声色地亲自给谢尚政斟酒:“将军此次入京长途劳顿。来!我为将军洗尘!”
谢尚政却全然不觉,还在跟着昆曲的悠长婉转的调子哼着。
“谢将军!”梁廷栋稍稍大了点声音唤他,“梁某敬你一杯!”
谢尚政这才缓过神来,慌忙端起酒杯,酒杯里的酒也稳不住洒了一半:“不敢!不敢!怎么敢劳梁大人为下官倒酒!”
“不用这么见外。坐下坐下,坐下说。”梁廷栋问道,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咱们不过是闲聊罢了。对了,听说谢将军在军中已经有些年头了,梁某想问问,谢将军是什么时候入仕的?”
“下官自天启二年就跟在督师身边了。”谢尚政言道。
“将军现今官至何职啊?”梁廷栋不动声色地问道。
“下官不才,才至中军参将。”谢尚政很难为情。
“梁某听说将军和袁督师是自幼的挚友,怎么这么多年,他也没升你的官职啊。这未免……”梁廷栋说着又一副失口的样子,“哎呀!你看!梁某说得都是什么话,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谢尚政心里一酸,脸上却寡淡的笑道:“谁让元素他铁面无私呢!反正,都是为皇上效力,官大官小不都一样嘛!”
“将军真不愧与袁督师堪为知己啊!都是不追逐名利的真君子,大丈夫!”梁廷栋夸道,“梁某是自愧不如啊!”
“梁大人言重了!”谢尚政谦虚中带着无奈,“下官愧不敢当!惭愧惭愧……”
“梁某这次请将军来府上吃饭,原不为别的,其实,是因为梁某管的那摊子事里面,有点事情需要谢将军出力。”梁廷栋和盘托出道,“但不知谢将军肯不肯赏脸?”
“梁大人有事只管差遣便是,只要是下官能办的,下官一定为大人做好。”谢尚政慌忙起身表态。
“哈哈哈,”梁廷栋大笑起来,“你坐!坐下说!其实,兵部现在空了个缺,梁某寻思着,得有个好的人选。但是,梁某初登兵部尚书的职位,在军中的根基太浅。听说谢将军是军中的元老了,在辽兵中也是有威望的,不知,可否推荐一两个人选,来帮梁某补这个缺呢?”
“这个……”谢尚政犹豫了一下,陪笑道,“但不知是什么职务?”
“总兵。”梁廷栋望着谢尚政,笑得很是诚恳。
“如果说是总兵之职……”谢尚政想了想,“曹文诏稳重内敛,治军优秀,军纪严明,可堪大用。”
“曹文诏……”梁廷栋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不很上心的样子,“嗯,还有么?”
“嗯……”谢尚政完全没料到梁廷栋这么难敷衍,“张存仁,或者于永绶……都是老将!为人稳重,治军打仗,又都是好手啊。”
梁廷栋不动声色地斟了杯酒,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么?”
谢尚政完全傻住了,连这三个上将都看不上,难道梁廷栋自己早就有人选了?
“谢将军,你好像,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嘛?”梁廷栋见他闷了,立刻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下官?”谢尚政不明白他的意思。
“总兵之职,难道一定要按照军功来计算的么?”梁廷栋笑了笑,端起了酒杯,“梁某和朝中的阁老们都认为,破格录用,也未必没有好处啊。谢将军,你说是不是啊?来,我敬你……”
谢尚政一下子僵住了,原来这一切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强撑着端起酒杯:“梁大人请。”
“有些话呢,梁某也不方便说的那么清楚。”梁廷栋咽下了酒水,咂了一下嘴,长出了一口气道,“言尽于此,你明白梁某的心思,便什么都好办了。梁某听说,贵公子也在军中为将?”
“是,犬儿的确在军中打下手。”谢尚政汗出如浆。
“嗯嗯,”梁廷栋点点头,“回头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到兵部来做事情。梁某这里,那些个书吏下属都太懒散,缺个勤快能干的人。”
“梁大人如此照顾下官一家,下官感激不尽。”谢尚政赶紧跪了下来。
“好啦,公事嘛,这里说无意。咱们听戏听戏呵!”梁廷栋适可而止,将手一拍,笙箫立刻停了。
一个粉衣女子从堂名担中翩然出来,飘到了梁廷栋的面前,欠身一礼:“大人……”
“嗯,诗月啊,许久不见,你这牡丹亭唱的是越来越妙了。”梁廷栋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笑道,“今儿换个曲目,可唱得?”
诗月柳眉一扬,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睛含情脉脉,轻声细语道:“但凭大人吩咐就是。”
“嗯,”梁廷栋伸手将婢女递上来的剧目表翻了开来,细细扫了一遍,“《四声猿》……《鸣凤记》……嗯,花样好像没怎么变嘛……”
“都是老主顾喜欢的戏,通常怎么点,也出不了这个范围,所以,就没再变化了。”诗月浅浅地笑道,一边偷眼去看谢尚政,看的他一阵发傻。
“嗯,我想听点新鲜的,有没有?”梁廷栋合上本子笑道。
“大人要听新鲜的,倒是难为奴家了。”诗月嘴上这么说,眼神里却写着轻巧的模样。
“你一定有法子的。如若唱不出新鲜的曲子来,这次出堂会,大人我可不给赏哦。”梁廷栋嘿然一笑,放下了剧目表。
“大人非要逼奴家献丑,奴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诗月妩媚的一笑,微微欠身,“奴家前日在巷间听到了一个俚曲,调子不错,只是不雅。大人可要听么?”
“哈哈哈,唱来再说。”梁廷栋示意婢女为诗月取乐器。
诗月接过了琵琶,调了几下音,理裙子坐了下来,用蔻丹染过的红指甲拨响调子,接着启唇唱道:“瓜子尖尖壳里藏,姐儿剥白送情郎。姐道郎吃,瓜仁上个滋味便是介?小阿奴舌尖上香甜仔细尝……”
“哈哈哈,”梁廷栋抚掌笑道,“好一个舌尖上香甜仔细尝!”
谢尚政的脸分明是红了一片,这京城的俚歌,好像并不那么风雅,倒是通透的让人岔气。
诗月笑道:“大人说好,诗月得来不易了。”
“你再唱一首,唱的我高兴,我有重赏。”梁廷栋轻拍桌子允诺。
“大人要听什么?”
“民歌。”梁廷栋狡黠的一笑,“最好是南方的。我们这位客人,可是东莞人。”
“东莞的曲子奴家不熟悉,粤北的如何?”诗月向着谢尚政投去明媚的一笑。
“这个要这位大人说了算哦。”
诗月于是起身往谢尚政这里来了,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让谢尚政有点转向:“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哦,他姓谢。”
“谢大人,奴家东莞的曲目不很熟悉,只会粤北的一首俚歌。不知大人能否放奴家一马?”诗月凑到近前,款款下拜。
谢尚政连忙伸出手去相扶:“姑娘唱什么都使得。”
诗月柔柔地一笑:“那就谢过大人了。”
“无妨无妨。”谢尚政的脑子不太好使了。
诗月重新坐定下来,拨响了琵琶:“离妹远,好像高山离海边,隔山隔水隔音讯,问声妹妹嫌不嫌?不怕远,高山唱歌传天边,听歌当得见人面,对歌好像大团圆。离妹远,好像月头离半天,月头离天不落地,哥妹何时得相见?要说远,月亮太阳隔个天,隔了天来又隔地,每月初三也见面。”
一口广东话唱的字正腔圆,让谢尚政大为吃惊,加上那一曲俚歌唱的委婉动听,让他不觉想起在广东的日子,加上诗月秋波脉脉风情万种的模样,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直到诗月一曲唱完,还没有醒过神来。
“谢大人,奴家唱的可好?”诗月起身来到谢尚政的面前,款款再拜。
“快……快请起!”谢尚政慌忙伸手去扶,不留心竟将酒杯碰翻了。
诗月掩袖一笑,秋波一转把谢尚政看得发了痴。
梁廷栋似乎并不在意:“还不给谢将军斟酒!”
“是!”诗月微一欠身,用葱白般的手指执起酒壶,缓缓斟满酒杯,又双手举盅过眉:“大人请!”
谢尚政正欲用手去接,诗月却将酒盅往回一收:“大人——”
“大人,兵部来人了!”门口一个家人禀告。
“谢将军,你先安坐,我去去就来!”梁廷栋起身出了门。
“哎,梁大人……”谢尚政急惶惶地叫梁廷栋,梁廷栋却已经出了门去了。
“大人——”诗月娇滴滴地叫道,“奴家这酒,您到底喝不喝啊?”
“姑娘……”谢尚政有些手足无措,“你……是不是把酒……”
“就让奴家喂大人吧!”诗月伸手将酒杯递到了谢尚政唇边……
迷迷糊糊一阵香气袭人,接着听见一阵鸟儿的欢鸣,谢尚政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锦被之中,于是打了个呵欠,正欲起床。撩开被子却发现自己赤裸着,不由吓了一跳。转脸向床上看去,却见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铺在面前,依稀是适才酒宴上的诗月。她的肩露在外面,可看得出,她也是赤裸的。
“难道……”谢尚政骂起自己来,“到人家家中做客,怎么干出如此糊涂的事来……”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臂环抱住了谢尚政:“大人,时间还早呢!被子外面冷,再睡一会儿吧!”
“我昨天究竟做了什么?”谢尚政问道。
“大人您真是的,您折腾了奴家一宿,这会儿倒装起无辜来了……”诗月娇嗔,“大人,您这贵人记性可真不好——”
“哎——”谢尚政不及出声,已经被诗月用最温存的方式留在了被子里。
此时窗外一个男声唤道:“谢大人!”
谢尚政虎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慌里慌张地往身上套衣服,倒是诗月手脚麻利,几件衣服一穿,便上前开了门。
“谢大人酒可醒了?”门外依稀是梁廷栋的声音。
谢尚政慌了神,没来及穿好靴子,便扑倒在门前,狼狈不堪地说道:“梁大人!梁大人赎罪!下官昨日醉酒,不想做出了这等糊涂事情,下官实在不是有心所为……请梁大人宽恕……”
“诗月本是梁某意欲招进府中做家班的教引师父的,如今被将军你看中,要了她的人,也算是她的福份。梁某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既然将军你喜欢,梁某就当个见面礼送给将军吧,咱们交个朋友。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梁大人,这……”谢尚政难堪。
“将军看得起在下,就收下吧!梁某昨晚已经为她置办了一套好嫁妆,门外车马已经齐备,陪嫁的使女也在坐,梁某就不远送了!”梁廷栋潇洒地一笑,“谢将军,请!”
“梁大人,无功不受禄……我这……”谢尚政在死神那边绕了一圈,这才缓过劲来。
“什么功啊禄的!大家交个朋友,不必如此!难道你跟袁大人也是这样交朋友的么?”梁廷栋做出一脸坚决的样子,“若是这样便是不领我的情了!那……”
谢尚政诚惶诚恐:“既如此,那谢某就领受了!以后大人若有用谢某之处,谢某万死不辞!”
“督师,谢参军最近飞黄腾达了,得贵人襄助,论功升职,一夜之间有了家宅,还续了弦。”程本直一边陪袁崇焕吃饭,一边随嘴说道。
“那也不错,他跟着我多少年了,也该享享福了。”袁崇焕很自然地笑了笑,“弘儿一定很高兴吧!”
“奇怪得很,弘儿一点不开心,整天往我这里跑。”程本直夹了一筷子菜到袁崇焕碗里。“他说,他过不惯少爷生活,天生的劳苦命!”
“这孩子倒挺奇怪。”袁崇焕一笑。
“我看未必,历经磨难方显英雄本色嘛!这点,祖姑娘和我是共识。”程本直认真道。
“绎儿还没回来?”袁崇焕记起绎儿去了辽东。
“说定了是初十中午回来的,谢弘应该会去接她。”程本直答道,“督师,您放心……”
“最近金军有什么动向。”袁崇焕又陷入对国事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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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推开熟悉的陈设物件依旧循着原貌没有动,但是总是少了什么,物是而人非。
绎儿知道是少了一种味道,一种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她迎着床头烫红未褪的喜字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慢慢抚过,宛若呵护婴儿的小脸。
“少夫人,你回来啦!”嫲嫲也是一脸郁郁地进了门。
绎儿的手没有离开喜字,回头冲她苍白一笑:“嗯。”
“少夫人,你没回来,奴婢也不敢乱动。”嫲嫲挪到近前伸手去揭喜字,“奴婢这就来打扫。”
“不必了。”绎儿摁住了她的手,“什么都别动,若是动了,祺哥哥便认不得了……”
“少夫人,你别太伤心了,身子骨要紧。”嫲嫲见她一脸苍白,心疼不已,“你看,你的脸都瘦了一圈了……”
“谢谢你,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绎儿垂着头,靠在床架上,有气无力地闷闷道。
“有什么事,你就叫我。”嫲嫲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退了出去。
绎儿侧过身,正望见那一对青瓷枕,眼泪止不住又充盈了眼眶,只不过强忍着没有落下来罢了:“祺哥哥,你好……好狠心……扔下我一个人……”
她抱过赵祺的瓷枕,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却也只有逼人的冰凉。
那一份温暖的味道,那一份苦涩参半的甜蜜味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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