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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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低声叹息:“你以为我不想?可是山东那场大战,多少人死,多少人辱,多少人败,多少人恨。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个个巴不得把她挫骨扬灰。他们都身居高位,若非线娘留在我身边,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就算这样,还有人鼓动逸去加害她和平南。姐姐,你不用说了。只要能保全她,唇舌之辱,我想自己还能担待。”他看着姐姐,“姐,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真的。别趟太子之争的浑水了,这绝对不是一场寻常的战争。”
潮起
翟青星夜入长安,他悄悄拜访了燕王。罗成灯下见他神态和翟让有八分相似,不免感慨:“皇上这次召你进京,你身上的担子很重。禁宫安全是朝廷命门啊。”
“侄儿深知责任重大,这次进京不敢和其他旧人联系。”
“不错。你这次进京,无论何人请你喝酒,你一概拒绝,包括我在内。让皇上知道,你心无杂念。”罗成又笑道,“你这样子,灯下咋一眼看上去,倒像你爹旧日的模样。”
翟青道:“侄儿上个月刚去过金墉,为爹娘和弟弟扫墓,才知道叔叔已经把我爹娘的坟墓重修了。”他语音哽咽,“叔叔待侄儿比亲生的爹娘还要周到。”
罗成眼圈也有点儿发红:“翟大哥只剩下你这么一点骨血了,我再不怜惜,他地下有知,只怕寒心。你好好做事,男子汉站立当世,亲友提拔固然重要,总归还要靠自己本事。我不可能庇护你一辈子。”他见翟青若有所思,便又道:“心中还有什么疑虑吗?”
翟青想了想才道:“一直想问叔叔一句话。”
“说吧。”
“父亲当年和李密共同打下西魏的江山,也算风雨同舟,为什么李密会下那么大的狠心?”
罗成沉吟半晌道:“当年我去天山了。”
“我知道叔叔不想让我背负血海深仇生活,”翟青道,“可是我总是希望知道真相。”
罗成问:“你有儿子了吗?”
“上个月刚有一对双生子。”
罗成笑道:“这就是真相啊,血脉不断,世代延续。你去准备上任吧。”翟青只得退下。
逸躲在帘子后,好奇地打量翟青。她靠着翟青的名字赚了一大笔钱,现在见真人相貌平平,不由有些失望,着实不明白罗成何以对此人青眼有加。见翟青走后,她忍不住问罗成:“这人可靠吗?”
罗成摸摸她的脑袋:“我的事情,自有分寸。女人家,学会理家即可。对了,娘亲从幽州来信,她和李纯夫妻要到长安来。我娘心气高傲,你顺从她一点儿,她有什么不好听的言语,你装没听见就是了。”
皇帝把李纯留在长安,是提防李艺有异心。如今幽州的文官陆续到位,没和幽郡王有什么大冲突,皇帝的心也逐渐放下来。李艺和太子打得火热后,太子请求李艺为他培养一批死士,扮作李纯的随从,悄悄进入长安,所以李纯时不时找借口回幽州。秦氏王妃来长安,只为看看儿子新娶的妻子,尤其令她好奇的是,新儿媳竟然是谢氏家族的姑娘。
大安宫内,繁花盛开,皇帝李渊带着四个儿子和裴寂等几名文官,一起欣赏风景。翟青刚刚上任,不免步步留心,忽地发现前面一个将领十分眼熟:“薛万彻!”翟青暗暗惊异,他不是太子的东宫禁军首领吗?为什么穿戴得像皇宫的禁军?
薛万彻知道翟青认出了自己,他们曾在山东共同参加对刘黑闼的战役,也曾共同被俘。薛万彻帮助翟青逃走,自己则很受了刘黑闼一番折磨和羞辱。薛万彻停住脚步,回首对翟青笑道:“翟将军,有件事情……”他神情神秘,声音很低,“太子说……”翟青上前一步,薛万彻出手,正中翟青腰间穴位。翟青面色一变,摔倒在地上,无法发声。薛万彻悄声道:“将军先委屈一下。”
齐王从树林中闪出,他在翟青背后,对薛万彻做了个砍头的姿势。薛万彻犹豫了一下:“先放过他。他是燕王庇护的人,末将不想触怒燕王。”
翟青被拖到树林中隐蔽处,他装作丝毫无法动弹。待到两人走远,他才勉强提气,欲冲破被封穴道。冲了三番后,他的手指终于能动,便移到腰间,那里有铁骑军紧急情况下联络的暗器。他满头大汗,强力扯开开关,一股尖锐的声音便冲上大安宫上空。
太子、秦王、汉王和几名官员正陪着皇帝游玩。皇帝指点山水,评论天下,大家言论也放得较开,汉王甚至和一名官员争执起来。皇帝“呵呵”笑着,他拉着太子的手道:“建成,看你弟弟脸都急红了,小捣蛋也会有成人的一天。”太子心不在焉,陪着父亲笑一笑。秦王见三弟不在,心内生疑。又觉得大哥的神色有些慌乱,更加不安起来。他后悔自己没有把手下大将带在身边,即使进不了大安宫,留在宫门外也好啊。
齐王和一个黄衣内侍匆匆走来,他大说大笑着揽住汉王:“小五,你又和大人们争起来了。咱兄弟都是武夫,比不得他们汉大夫有水平,斗心眼子咱可不是他们对手。”
皇帝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李元吉一记,“又在胡说了!听说你成天和别人比武斗狠,打下天下后,还要学会治理之道才对!”
人人都笑起来,一股轻快的情绪弥漫在人群当中。黄衣内侍轻移脚步,闪到秦王身后。他的袖中一把匕首,匕首如电,直朝秦王后背插去。此刻太子忽然拉了秦王一把:“二弟过来,愚兄有话问你呢。”匕首落空,黄衣内侍一惊,又不动声色地把匕首藏入袖中。
众人继续游园,秦王刚才死里逃生,他已经知道危险,便寸步不离父亲。齐王暗怒,他一边哈哈笑着和众人玩笑,一边对着太子使眼色。太子无奈,稍微落后几步,低声对三弟道:“不要当着父皇下手,他受不了,我也受不了。”齐王只得暂时罢手,准备另觅机会。
这时,一名宦官来报:“万岁!燕王求见!”皇帝大喜:“叫他进来!”秦王看见罗成满面春风地进来,他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几乎是冲到罗成面前:“兄弟,你来了。孤家正想你呢。”齐王看到罗成,失望地看了眼扮成黄衣内侍的薛万彻:没机会了。
燕王府这边,罗成匆匆离去,只留下逸王妃陪着秦氏王妃游览拾花园。秦氏王妃初见逸,难免惊诧于她的容貌。但她不知道逸是遗腹子,又见她态度恭敬,言语乖巧,不觉喜欢起来。拾花园建造繁复精致,让秦氏王妃想起年少岁月,难免感叹道:“我听成儿说起,这拾花园都是你的设计?”
“是。”
“有些地方五行八卦排布得十分精妙,谁教你的?”
“孩儿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繁复的东西,娘您如果喜欢,孩儿帮娘设计一座冬暖夏凉的庄园可好?”
秦氏王妃不免对她佩服起来:“听说你的父亲是杭州谢思蕊?怎么会叫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逸微微一笑:“思蕊是义父的号,只为纪念一位姑娘。大概姑娘的名字中有一个蕊字吧。他本名叫谢悠远。”
秦氏王妃一怔,忽觉嗓子有些甜腥,她用锦帕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悄悄展开,却见一抹血红。心内感慨,慢慢道:“原来悠远只是你的义父。他自己的亲生儿女呢?”
“义父迄今未娶。”
秦氏王妃喃喃道:“痴人,痴人,他果然是痴人。”两人走到一座石林,她皱眉道,“这里怎么杀气深深,怨魂冲天?”
“孩儿正要禀告娘和王爷,前几日有几个刺客欲潜入拾花园行刺王爷,孩儿已经把他们处理了。”
秦氏王妃惊讶:“什么刺客?”
“听说叫什么无机剑派的高手,孩儿觉得也不过尔尔。”
“唐云凤?”
“好像是有这么个名字。”
秦氏王妃脸色大变:“他是成儿的授业师傅。”
“他已经成为王爷的大敌。王爷顾念他们师徒的名分,迟迟不动手,反把他们养得嚣张起来。朝廷的一些大人物,特别是王室,屡屡用他们行刺,他们简直成为刺客行当内的毒瘤。”
秦氏王妃想起当年刺杀子昭的事情,内心震动:“你真名叫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叫谢逸。”
“娘亲为何一见我面便知道我不姓谢?莫非娘亲见过一个与我长相相似的女子?”
秦氏王妃有些失神:“你不认识李清?外面的人都叫她李清。”
“她在哪里?孩儿从来没有见过。”
秦氏王妃道:“成儿曾经很迷恋她。你和她眉眼倒有九分相似,只是处事手腕全然不像。你这孩子倒有些我昔年的性格。”两人惺惺相惜起来,秦氏王妃又道:“成儿有时心软了点儿,这点最最误事。你帮他多留心些,也早早给娘生个孙子。”
逸王妃脸红了:“孩儿,孩儿已经有两个月了,没好意思告诉王爷。”
晚上,罗成迟迟未归,逸躺在床上等他,想起“成儿曾经很迷恋她”这句话,心头似火般灼烧起来。她记起曾经陪罗成寻找小坏的经历,忽地明白罗成找的不是小坏,而是小坏的“朋友”李清。肚子里似乎动弹了一下,逸摸着肚子,越发不安。罗成回来,见她还未入睡,笑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逸靠着他的下巴:“成哥哥,我想回一次江南,特别想念江南的风光和义父家的甜食。”
罗成亲了她一下:“我让大奈派马队给你运甜食回长安。”
逸摇头,眼泪落下来:“我真的想回家看看。”
罗成诧异:“好好的为什么哭?真想回去,我派人送你回杭州就是了。”他思绪涌动,白日发生的情形历历在目:他站在禁军营内,面前直直跪着薛万彻,一脸倔强的表情:“爷,这事情是末将一人的主意,与老王爷和太子无关!”
他连抽了薛万彻二十鞭,对方还是昂首道:“太子和燕王救末将于刘贼军中,末将这条命就给了太子和燕王!”
他愤怒地扔下鞭子:“你有种!下次再让本王抓到,我亲手砍了你脑袋送到幽州!”他对着外面喝道,“翟青进来!”
翟青走进,单腿跪下:“爷!末将疏忽,险酿大祸,请王爷治罪!”
他指着薛万彻对翟青道:“看到了吧!你将来每一日都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曾经是你的兄弟!曾经是你的长辈!曾经是你的上司!他们都怀着不臣之心!你的责任就是保护禁宫,就是保证禁宫内连一只有异心的鸟都飞不进去!这场战争比山东之役还要可怕得多,你牢记了!
黑夜中,他吻了妻子一下:“我还要处理高开道的事情,没法陪你了。”
秦氏王妃听说逸要回杭州,劝告儿子:“她是有身子的人,你该把她留在家中静养。”
罗成又惊又喜:“真的,她怎么不告诉我?”
“两个月了。”
罗成想了想:“不过去次杭州,应该没什么事情。她这时还能走走,等肚子大了,可就真要养起来了。”
罗成派了自己的贴身随从护送妻子到杭州,沿途无事。到达谢先生的庄园后,发现谢先生外出寻访高僧,已经三月未归。随从在庄园旁边住下。半夜,逸化妆成采莲丫头,从谢氏庄园的河道悄悄溜了出来。等在岸边的是几个南诏的女子,她们一起跪下:“小姐!主人让奴婢等接小姐回南诏。”
“我爹还好吗?”
“主人身体安康,只是惦记小姐。”
逸笑道:“真的想死爹爹了,请他到长安来,他又不肯,莫非还生气我改名谢逸?黄逸与谢逸有什么区别么?我总是他的逸儿。”她和丫头们一起乘船南下,心想:这件事情只有爹爹才能帮我完成,可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曼佗罗花
逸怀了孩子,不敢走急,一行人走了数月,到达黄飘居住的花山。花山脚下游荡着一些无精打采的南诏女子,她们吸食花山的曼佗罗花,渐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起来。逸见惯不惊,她从那些苦苦哀求的女子中间走过,往山上而行。走到半山,见蛇虫乱行,仿佛花山大乱。逸一惊:“花山来敌人了,爹爹未必是他的对手。”她带着丫头们从暗道回到自己的园中,发现父亲养的大蟒蛇硬硬地死在地上,曼佗罗花丛被刀剑砍得七零八落。地上是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迹周围死了不少蛇虫。
逸知道父亲浸淫毒药多年,血液中含巨毒。这血迹想必就是他的。她更加担心,循着血迹追到父亲的石林阵,只见父亲披头散发正在石林中和一女子厮杀。那女子手执一种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怪武器,威力大得惊人。眼看父亲不是对方对手,逸奔到机关旁,开动机关,群石游移,攻向女子。女子身形十分优美,她的影子略晃一晃,摆脱石阵,飞奔至黄逸身旁,武器一挑,机关全碎。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一惊。黄逸仿佛自己半夜照镜,照到自己的魂灵一般。黄飘从旁一掌击向黄逸,女子飘到黄逸身前,硬生生接了这掌。她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手中恶斩一挥,黄飘的喉咙正中一刀。这个南诏第一恶男终于死在女子手下。
黄逸不料自己万里迢迢赶回家乡,目睹的是这样一幕。想哭,哭不出泪,想叫,叫不出声。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不断命令自己:逸,你要镇定!你要镇定!不能让仇人看出你的脆弱!只听女子道:“你是子逸吧,我是你姐姐林子昭。”林子昭手中取出火药,洒到曼佗罗花丛中,不一会儿,整个花丛都烧起来,滚滚浓烟升向天空。黄飘养的毒物闻到燃烧的香味,不顾死活游入火堆中。
黄逸瞪着子昭:“你为什么杀死我爹?”
“第一,他不是你爹,你爹叫林云龙。第二,黄飘利用曼佗罗花淫虐南诏的女子,累她们一生一世,罪大恶极,早就该被铲除了。”
“她们被曼佗罗花引诱,与我爹爹何干?”黄逸冷笑道,“谁人心中没有一朵曼佗罗花呢?”
林子昭见她肚子挺着,疲惫不堪,便道:“你要生孩子了,我不和你争论。我做事从不后悔,你因为黄飘而恨我,我担得起。只是你要担起自己肚子中孩子的安全。”
她弯腰来扶黄逸,黄逸见她脖子中挂着半块配玉,从衣领中悬出。她心头又是一惊,悄悄把自己的半块配玉放入衣服里层,强作镇定道:“姐姐,您戴的是什么?”
子昭见她怒火收敛,改口叫自己姐姐,有几分惊讶和感动:“是我的一位朋友送我的。”她扶着黄逸回到她的园子,扶她躺到床上,道:“我煮点儿水,你也喝一些吧。”
黄逸躺着,倦怠地问:“姐姐,我并不知道自己身世,你讲给我听听。”子昭讲述的时候,黄逸心中寻思着主意,她突然打断她的话:“姐姐,您是不是有过一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