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1331-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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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就是为此,我不能听宣懿旨,因为我保护的是韩文,不是长公主!匡公,你想,我不知道犹可说,知道了,而所保护的不是长公主,岂非变成违旨了?”
“这,”匡衡一时无法分辨是非:“这也不致于那么严重。”
“这样吧!”陈汤说道:“请匡公先去见长公主,问明究竟。如果与我无关,我就不去听宣了。”
“那也好!”
说着匡衡起身而去。行馆都集中在一处,相距甚近,去不多时,匡衡复又回转,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
“长公主说:是关于出塞的大事。又说:皇太后面谕:倘或陈汤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违抗懿旨,要给他知道:君命固可不受,并没有准他太后的话亦可不听。在边关固奈何他不得,回到长安,问他可畏廷尉衙门的办法?”
陈汤伸一伸舌头,“好厉害!”他说:“既是出塞之事,我就去听听。”
于是相偕来到行馆,只见院子里已摆设了香案,代州的地方官亦在伺候。一看匡、陈二人已到,随即通报,请长公主宣旨。
不久,里面抬出来一架胡床,上面摆着一个锦袱,供在香案后面,全副盛装的昭君,步履稳重地踏了出来。面容肃穆地亲手解开锦袱。内中的简册,用封泥封固,击碎封泥,取第一块简册在手中,高声说道:“听宣懿旨!”
匡衡、陈汤及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跪了下来。昭君便用清朗的声音念道:“宁胡长公主传谕匡衡、陈汤知悉… ”
懿旨中说,应呼韩邪国单于之请,以宁胡长公主昭君和亲,此是两国交好,长治久安的大事,无论如何,必须践约。
除了命匡衡送亲以外,并责成陈汤保护出塞,不得违误,“毋贻君以不孝之名,终天之悔!懔之,懔之!”
俯伏在地的陈汤,听到前面的那段话,气愤多于一切,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整个计划,以致太后作此令人措手不及的干预!心里不断在想,非将此人找出来,奏明皇帝,治以应得之罪,方解心头之恨,但听到最后那几句话,心头大震,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抬眼看时,匡衡与他的表情,亦复相似,栗于太后的警告之严重,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见此光景,昭君将竹简放下,同时站到侧面说道:“匡少府、陈将军,请起来!”
“是!”两人同声答应着,站起身来,面面相觑。
“陈将军,”昭君问道:“懿旨听清楚了?”
“是的。”
“有何话说?”
“我能有什么话说?皇太后以此相责,就是皇上亦不敢冒这个大不韪。”
“皇太后是为国为民。”昭君平静地说:“陈将军须仰体慈恩。”
陈汤不答。只问:“请长公主告诉我,如今我该怎么办?”
“懿旨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懿旨是责成陈汤护送昭君至塞外,他当然也知道,所要问的是韩文的出处。原想昭君会有指示。此时却不能不明说了。
“我是指韩姑娘。”
“喔!”昭君很高兴地笑道:“皇太后另有一道懿旨,是专为处置我那义妹韩文的。与陈将军,亦有关系,应该一起宣!”
说着转脸吩咐,召韩文来领旨。
韩文已经得到消息,事情起了绝大的变化,心里乱糟糟地,不知是悲是喜,只觉得困惑万分。正在向林采探询,未得要领之际,听说太后特为下达关于她的懿旨,更觉惊异,神色就不免踌躇了。
“快去吧!”林采推着她说:“皇太后一定是因为你吃了一趟辛苦,加恩赏赐什么,快去,是好消息。”
林采还只猜对了一半,加恩固然,却非有何赏赐。是赞赏陈汤忠心耿耿,韩文深明大义,特为主婚,将韩文许配陈汤为妻。
竟是这样一道懿旨,所以在场的人,无不大感意外,亦无不觉得这是世间最有趣的一件事,唯一的例外是韩文,当时,便忍不住呜咽流涕。
这好像太离奇了,但细想一想便不难明白,是韩文感激涕零之故。当时林采便赶上去相劝,而另一面匡衡与州官亦笑容满面地向陈汤致贺,一时记不起还有长公主在,倒将昭君冷落了。
昭君照预定的步骤,有一件很急需之事,必须即刻交代,便喊一声:“匡少府!”
“匡衡在。”
“请你即刻看管毛延寿。”
“啊!”这下提醒了陈汤。没有功夫请示,甚至没有功夫交代下,急步如飞地迎身则去,怕迟得一步就会让毛延寿逃走。“
韩文竟是哭不停了,一开头是感激涕零而哭,先感激太后,次感激昭君,便是两场哭。
然后想到昭君出塞,从此再难相见,以及一路黄尘漠漠的苦楚,眼泪越发止不住。
一面哭,一面想,想起在家乡的父母,心头又酸又甜,只是想哭,又想起掖庭的姊妹,为她们委屈,索性替她们哭一哭。就这样哭得林采都烦了。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不要怪她!”昭君拦住她说:“你让三妹把心里的伤感委屈,一股脑儿都哭了出来。往后就是每天都是笑的日子了!”
就这一句话,将韩文刚止住的泪水又引了出来,于是林采又怪昭君。不过韩文的泪水却真是流完了,捧着胸,带些惶恐的声音说:“大姊、二姊,不好!我心里空落落地发慌!”
“过一会就好了!”昭君想说,打入冷宫的时候,夜夜流泪到天明,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念头刚转,便觉得此话不妥,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我好饿!”韩文又说。
“是哭得累了,”林采说:“这好办,我有法子治。”
果然,只一盂肉羹,便将韩文又饿又累,心里发慌的毛病都治好了。怔怔地看着林采与昭君,自己告诉自己,应该矜持,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样也收敛不起来。
“好了,如今该商量正事了。”林采说道:“我的意思,连三妹一起,我们都送你到了呼韩邪国,再一起跟陈将军回来— ”
话犹未完,韩文已兴奋地拍着手说:“那好,那好,准定这么办。”
昭君微笑不语,这是不以为然而不忍扫他们的兴致的表示。林采看得很清楚,随即问道:“三妹,你有意见?”
终于是昭君表示了不赞成的意见,她认为不但林采与韩文不必作此一番跋涉,甚至陈汤亦不必护送出塞。
“那怎么可以!”韩文问说:“太后的懿旨,怎么可以违背?”
“这又另当别论。”昭君答说:“我也是奉了懿旨的,许我便宜行事,我认为不需要,妹夫就不必出关。”
“妹夫”两字在韩文听来刺耳,但却忍不住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脸上泛起红霞,连昭君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三妹!”林采笑道:“怎么?竟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想什么?”
韩文脸一红,强笑着说:“我在想,他肯不肯听二姊的话?”
“他是谁啊?”林采故意相问。
韩文打了她一下,默不作声。昭君此时心情逐渐起变化,天心再开玩笑,正色答说:“三妹,这得你开导他,他亦须尊重我的身份。”
这两句话窘得韩文满脸飞红,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二姊,二姊,我失言了!”她吃力地说:“他当然应该听长公主的话!我想他亦不敢不听的。果然无礼,我一定要重重说他!”
见此光景,昭君觉不安,“我亦是无心的一句话,你何必如此认真!好了,”她握着韩文的手说:“不提这件事了。”
“对!不必再提。不过,”林采很恳切地说:“就事论事,二妹,此去路程不少,不让妹夫护送,似乎不大放心。”
“没有什么不能放心的,有胡里图,他敢不尽保护之责?而况还有匡少府。”
“那就是了!”林采向韩文说道:“二姊是体恤你,你跟妹夫倒不可辜负盛情。”
这一下,又说得韩文盈佑欲涕。昭君急忙警告:“是喜事!别又掉眼泪。”
正谈到这里秀春来报,陈汤求见。昭君想了一下,认为无须避什么嫌疑,便传话在内厅接见。
陈汤已换了服饰,全副戎装,益显得气概非凡。先在中庭立定,然后遥遥行了军礼,高声说道:“陈汤拜谒长公主,有公务请示。”
“陈将军,”秀春笑嘻嘻地传话:“长公主有命,请陈将军登堂会亲。”
听得“会亲”二字,陈汤喜在心头,窘在脸上,嗫嚅着说:“姑娘,我不知道这个亲怎么会法,可否请你转禀长公主,改日再会亲。”
“陈将军,亏你还是带领成千论万人马的人,怎么会亲都露怯了?”秀春笑道:“若非会亲,长公主能在这里接见你吗?”
原来如此,陈汤恍然大悟,连声说道:“说得是,说得是!多谢姑娘指点。”
于是上阶登堂,只见昭君与林采并立,含笑目迎。昭君并未服御长公主的服饰,但陈汤仍按规矩行了礼,而对林采,却只是以目示意。
“陈将军,我们先谈公事。你请说。”
“是!”陈汤要言不繁地答说:“第一、请示行期;第二、报告长公主,毛延寿已经就捕。”
“喔,”昭君想了一下说:“我们先谈第二点,毛延寿应该送回长安,交石中书处置。”
“是的。押解的人已经派定了,此刻回明了长公主,明天就押解回去。”
“很好!”昭君紧接着说:“再谈第一点,行期请与匡少府商议,不过我希望多住几天,好与姊妹多叙一叙。”
“是!”陈汤想了一下问道:“五天如何?”
“那也差不多了,暂定五天,有件事,陈将军我要告诉你,关于让你送我出塞一事,皇太后授权,许我便宜行事。我现在决定了,你不必护送,你只送我大姊、三妹回长安好了!”
“这?”陈汤迟疑着,有依违两难之苦。
“陈将军,”林采插进来说:“你该信任长公主。退一步说,就算违旨,也是长公主的事。万一皇太后诘责,我可以替你作证,确是长公主告诉你,有此懿旨。”
“那就是了。不过,长公主此去,未尽保护之责,于心不安。”
“那没有什么?胡里图保护我,会比你更稳当。你只管保护我的大姊与三妹好了。”
“是!”
“好了!公事谈完了,我们应该会亲了。妹夫,”昭君指着林采说:“你先见了大姊。”
这一下陈汤又作难了。一本正经地戎装在谈公事,忽然改口称“大姊”,实在有些叫不出来。
他不叫,林采叫了:“将军妹夫,”她含笑裣衽:“恭喜你!”
“将军妹夫”这个称呼甚怪,陈汤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如严霜化为春风,心情轻松随便,毫不窘涩地答说:“大姊,多谢###!也还要多谢二姊!”
“你可真应该多谢你二姊。”林采说:“多谢她促成你们的良缘。”
原来林采已经听昭君说过,是她在太后面前极力进言,认为陈汤与韩文,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如果太后以韩文许配陈汤,是对他的忠荩最好的奖励,必定更能激发他的忠心。
太后欣然嘉纳,所以才有这样一道恩诏。
听她说明经过,不但陈汤感激得不知怎么样才好,在屏风后面的韩文更是泪流满面。觉得昭君的姊妹恩情,浓得承受不住了。
陈汤在再三致谢之后,少不得眼神闪烁,而知是寻觅韩文的踪迹,昭君便喊:“三妹,三妹!”
不喊还好,一喊,韩文索性撒腿往里便走。害羞心怯,勉强她出来与陈汤相见,是件很残忍的事。林采与昭君的想法相同,认为他们已相知有素,不争在此一刻相见,所以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陈汤到底责任心重,儿女情长,君王的恩义,又何尝不是萦绕心头,难以消释?此时觉得有些情形非澄清不可,当即要求:“回启上长公主,可否容我跟大姊单独谈一谈?”
“那没有什么不可以!”昭君答说:“她在我们姐妹中居长,三妹的亲事本来就应该由她来主持,你们仔细谈一谈好了。”
林采以为陈汤要谈韩文,谁知不然。他开出口来,第一声便是叹息。
“这就怪了!”林采以大姐的身份诘责:“妹夫莫非你对我妹妹还有什么不满不成?”
“玻!玻!大姐,你完全误会了。对,对她,我真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有此结果,我不知是怎么样的高兴。可是,大姐,君恩难忘,你说我回去,见了皇上怎么交代?”
“这— ”林采想了一下说:“不是你的责任,无须你担心,不是吗?”
“话是不错!”陈汤皱着眉想了半天,只是唉声叹气地进出一句话来:“叫我怎么说呢?”
林采看他是如此严重的神态,心里不由得也嘀咕了“妹夫,”她问:“皇上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皇上说,任务不达,不必去见他。”
“可是— ”林采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对于皇帝的一往情深,无论如何舍不下昭君的愿望,陈汤的了解,与林采一样深。在林采,事已如此,不愿多想。而陈汤却须面君复命,不能没有交代。意会到这一层,林采倒有些替她这位“妹夫”发愁了。
“那么你看呢?”林采问道:“有什么主意,说来商量!”
“有什么主意。老太后那道懿旨一颁,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林采想了一会,欲言又止,而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妹夫是自己人了,我不妨实在说。老太后的懿旨,还在其次,主要的是,长公主自己愿意和番。”
“噢!”陈汤的那双眼显得更大了,俯身向前,轻声问道:“大姊,莫非长公主愿意做阏氏?”
“嗨!妹夫,你这话可是太唐突了长公主!”
“是,是!”陈汤诚惶诚恐地,但军人的性格,遇到这些地方是不容许含蓄的,所以率直问道:“大姊!长公主自愿和番,是为了什么!”
“你去想!”林采答说:“你应该细想一想。”
“大姊,”陈汤有些心急了:“你别让我猜了!老实告诉我吧!”
“好!我告诉你,为的是不愿轻动干戈。”
“并不是大动干戈!”陈汤接口说道:“计出万全,决不会搞得国家丧元气。”
林采有些不悦,但不便与他争辩,只说:“我要你细细想一想的道理就在此!”
“是的。”陈汤低沉惋惜地说:“我谋不用,是,是很失策的事。”
“我谋不用?”林采睁大了眼问。
“是!我为这件事殚精竭虑,一切都布置好了。可惜— ”
“可惜皇太后不许,是不是?”
“是啊!我不懂皇太后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告诉你,”屏风后面有人应声,接着闪出来一条纤影。正是昭君:“妹夫!我或者又要叫你陈将军了!陈将军,我们细细辩一辩。”
“不敢!”陈汤惶恐万分:“也许是我失言了,不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