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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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讲过,如果哪个第一次出去打架就挨了打,第二次他肯定不去了;但如果第一次是沾了便宜,那怕他第二次挨了打,第三次他也肯定会去。因此你在出去闹事的时候,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就不让没打过架的去,打恶架时只用老队伍,有经验,好指挥,有战斗力,十打九赢;吃软柿子时你就用新贩子,锻炼队伍,扩大队伍。这样你的队伍越打越大,越打越强。这个规律是你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刚开始肯定不完善,你是经过多次的总结和完善才得到目前这个结论,如果不是关进来了,你还会不断地总结下去。没有实践你肯定不会知道这个道理。当然也不是每个有这样实践的人都能总结出这个规律来,这说明你的能力,要不然你也镇不住其它人,做不了这个“拐子”。
毛主席在这里批评以前的唯物论离开人的社会性,离开人的历史发展。为什么不能离开人的社会性呢?因为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个人,孤立的个人可以说是没办法活下来的,必须要和其它的人以某种联系共同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面。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上的位置是不一样的,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要想一下,自己在这个社会里是处在哪个位置?这个位置有没有前途?比喻说你,你打架闹事赢多输少也好,有人向你进贡也好,你手下有几十上百人也好,这都是暂时的。在你那个圈子里你的位置好像很不错,是龙头老大。但从这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你的位置就有点不妙,你的对立面是一个国家,是一个政权,是一部专政机器,你能闹个什么名堂出来?你能有什么出路?你随时可能遭遇灭顶之灾,这是你只要还处在这个位置时就没法改变的命运。你要改变你的命运就必须改变你在这个社会里的位置,而想改变你的位置就必须从你原来的圈子里走出来,你说是不是?
毛主席还批评了以前的唯物论离开了人的历史发展。人的历史发展就是社会进步,要认识到社会是在不断进步的,这是一个趋势,这是一个规律,不能抱着旧的东西不放。听你讲了一些青洪帮的故事,在旧中国青洪帮是曾经有很大的势力,走到哪里都吃得开。但那是历史了,社会在进步,那些都不可能再重演了。毛主席在这里是要我们看清历史的发展趋势,跟着社会潮流走。不顺应历史潮流就会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我的第一次辅导发言到此结束。我肚子里能有多少货呢?只知道一点皮毛而已,有很多东西我自己都没搞清楚,只能说比他稍强一点。我在这里有点望文生义,借题发挥。不过这对他好像还管用,他好像有点震动,这些道理并不深,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从来没有人和他谈过这方面的话题。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牢房这个特殊的环境,不是他受到这样的惩罚,这些话他听得进去吗?也许会听进去一点,但肯定不会感到这样的震撼。
我这样判断是有根据的,因为我的努力很快有了回应。
“李乾,我觉得你锻炼身体好像有点不得法。”收起《毛选》后不久,他和我扯起了锻炼身体的话题。
“你说说看。”
“第四套广播体操虽然主要的关节和肌肉都活动到了,但它主要是靠力量来强制执行的,这对坐牢的人来说,不太适用。一个是坐牢本身肚子就饿,热量跟不上,弄得不好还会伤身;第二,是不能调动内力来促进血液的循环,保持经络的畅通。”
“听起来有道理,问题是你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既能促进血液的循环,又不怎么消耗体力。”
“不是吹,没有金刚钻我不揽这个瓷器活,你给我来真的我也给你来点真的。师傅教了我两套,一套是只用内力不用外力,还有一套是内力外力并用。你想学哪一套?”
“两套我都想听听。”
“俗话说从师不如访友,有人跟师傅好多年,也没有学到一点真板眼,师傅是把我关起门来教的,还嘱咐我不要随便外传。我把你当个真朋友,今天全告诉你,一点不留。这可是真东西,在外面拿钱也买不到,你不要小看它。”
“先说用内力的:坐姿,挺胸收腹,但人是处在一种放松状态。板凳的高矮以大腿成水平为准,双手握空拳放在大腿上,舌尖抵住上腭,眼睛似闭非闭,眼睛不能完全闭上,眼睛全闭上后脑袋就会东想西想,注意力就不能集中,注意力不集中就不能排除杂念,不排除杂念就不能入静,不入静就收不到效果,这里特别讲究意念。然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气沉丹田。到现在为止只是入静,是准备阶段,下面就要运气了,这是最重要的。运气时呼气用嘴,吸气用鼻,要用腹式呼吸,你的每次呼吸都要能感到小腹也就是丹田位置在被轻轻地按摩。几分钟后你会感到一股暖流在全身慢慢游走。呼吸尽可能的慢,以不憋气为准,每次半个小时左右。一开始你很难掌握全部要领,但只要你细心体会,掌握是不难的,并且很快你就会感受到它的功效。今天只讲这些,你掌握了再往下说。”
虽然我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一类的东西,但凭直觉我想他说的是有价值的,至少是值得一试的。在他的指导下我开始了尝试,这是我的意外收获。我在那样的环境里呆了那样长的时间,身体还能保持在一个正常的水平,不能不说是这套健身的方法帮了我的大忙。1970年冬天,武汉出现了绝少有的零下十七度,牢房里面都是零下多少度,毛巾冻得梆硬,早上起来杯子里面的存放的水就结成了冰,不少人生了冻疮,我没有一点事。在那样寒冷的冬天,只要一入静,气运丹田,顶多十五分钟后,我的手心就能微微出汗,脚底发热,周身暖和。后来我总结这套健身方法的优势有三点。一、无效功少,几乎把你付出的能量全部转化成你内循环的动力。二、不受年龄限制,老少咸宜。三、没有场地要求。并且我还发现没有板凳就坐地上做的效果也一样。
他教给我的第二种方法是一套模仿老虎动作的套路,对腰腹的作用特别好,只是消耗体力太大,没能坚持下来。
我和他对《实践沦》的学习持续了十四天,两个人的兴致都非常高,辅导他的过程也是我自己的学习提高过程。一开始他多少有点出于混时间的想法,但学着学着他好像入进去了。我发现他其实智商很高,也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那种地痞无赖,他能在那一群人中脱颖而出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结合毛主席文章中的观点对我谈起摔跤中的攻与防、进与退这些看起来对立的东西怎么相互转化的,怎么样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在两伙人对殴中如何布阵用兵,如何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等,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他有时感叹自己最初怎么没有走对路,感叹不知命运会不会给他重新证实自己的机会。当说到这一类话题时我就感到自己的语言有点苍白,底气不足,因为我自己也是面临吉凶尚不可知的未来,他也没达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境界。
对《实践论》的学习这是最后一天了。
“‘所谓被改造的客观世界,其中包括了一切反对改造的人们,他们的被改造必须经过强迫的阶段,然后才能进入自觉的阶段。世界到了全人类都自觉地改造自己和改造世界的时候,那就是世界的共产主义时代’”毛主席的这段话不仅包括你,同样也包括我,都有一个从不自觉到自觉的过程,你正处在这个过程中,这十几天的学习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进来的,如果我们是在外面相见肯定会鼻子不对脸,不说一定是你死我活,至少不可能这样深入地交谈,彼此这样了解,这是现实改变了我,生活教育了我,你这十几天的变化告诉我不能用静止的、一成不变的眼光看问题。不能只是简单地知道社会是要向前发展,是在不断进步的,还要知道组成社会的个人不管他曾经是什么样的状况,在一定的条件下都是能改变、都是能进步的。我对你的案情并不了解,但还是有点为你担心,真希望你能平安渡过这一关,能有机会用事实告诉大家你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毛主席在最后一段里告诉我们实践和认识永远不会完结,不论你取得了多大的成绩,取得了多大的成功,这都只是暂时的,事物总要向前发展,社会总要不断进步,如果取得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就、止步不前,就有可能犯新的错误。这一点我们两个都要注意。
《实践论》这次就学到这里,告一段落。过段时间再一起学《矛盾论》。秦飞,这次学习我们都有收获,别看表面上是我在辅导你,其实我的收获不一定就比你的收获小,我送你一本毛主席著作的选读本作纪念,上面写着我的一点感受和对你的一点期待,你也应该给我留点东西作纪念。”
这一段结束语与其说是在辅导他,不如说是自己的一点感悟更准确。
他想了一下,在他的一本《毛主席语录》的扉页上写下:“送李乾,相信我一定能成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秦飞。”
不久后的一天清晨,还没响起床铃时外面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就把我们惊醒,接下来起床铃提前响了。有情况,今天肯定有公判大会,我们一下紧张起来,尤其是秦飞。前两天他刚提过审,听提审员语气好像是快要解决问题了,但如何处理,那人滴水不漏。秦飞抢着把口脸洗了,刚把那套准备已久的衣服穿上,门就开了,看守指着秦飞说,出来。那一瞬间,我发现他脸色苍白,强作镇静地朝我望了一眼,对我点了一下头。这眼神太复杂了,这眼神里有面对未知命运的无奈和不甘,也有面对最后一个知己的平静告别。同时他也是在告诉我:不论如何处理,秦飞他都会像条汉子。
他看似平静地走出了牢门,这一去是凶多吉少。
我不愿去判断他的命运会如何,只是希望在宣判大会结束之前看守不要打开这牢房的门,尤其是不要叫人清点他的衣物,写一份清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他已魂兮归去了。外面每一次有脚步声走近,我心里都会发紧,老天爷保佑,每次都是虚惊一场。时间在焦虑中慢慢过去,终于等到外面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到近,这声音变得好亲切,有一个我十分关注的生命就在这汽车上。门开了,魂兮归来,在阎王殿上走了一遭的秦飞,一进来就朝我浅浅地笑了一下,在看守的催促声中收拾他的行李。
“几年?”旁边有人小声问他。
“两年。”秦飞说。
“那好那好,你还有几天就可以出去了。”大家为他高兴,我觉得两年不可思议。
“死缓两年。”秦飞冷冷地加了一句。
大家沉默了,没再说什么。一条性命是保住了,可又要面对遥遥无期的劳改生涯,在那里会比这里轻松吗?
真希望我们在牢狱里的这一段交往,能在他今后的日子里留下点痕迹。秦飞,愿你一路走好。
第十三章 诈骗饭
小时候,谁家的小孩肚子饿了吵着要吃饭时,有时会听见大人说:是从饿牢里放出来的?当时不怎么理解。想当然地以为牢里面是没有饭吃的,或者说在牢里是不许吃饭的。坐牢里就是要你饿,在你饿到快死时再把你放出来,故尔用从饿牢里放出来的来形容一个人饿到了极点。现在蹲在牢里了,才对饿牢二字有了深切的理解和感受。有过绝食经历的人都知道,真正不吃东西两三天后就没有饥饿的感觉了,人变得麻木,根本就不会觉得难受,而且越往后就越没有感觉。真正的难受并不是完全没有吃的,而是有吃的但不能吃饱。据说想驯服最凶猛的非洲鬣豹,唯一的有效的方法就是饥饿,饿它,在它饥饿的感觉消失前再给它点食物,让它始终处在强烈的饥饿感觉中。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它的野性就会大减,生性凶残的鬣豹经过用饥饿方法驯服后可以与人同床而眠。也许看守所三餐饭热量标准的设定就是在保证你最基本生存需要的前提下,让你保持强烈的食欲,尽情“享受”饥饿的煎熬,以达到因不堪受此煎熬而产生洗心革面愿望的目的。
在看守所里,饥饿可以说是无时不在的,它是你最大的敌人,你要时时刻刻和它斗争,它好像浸透了你的每一处骨髓、钻进了你的每一个细胞、并试图控制你的每一根神经。有时会饿得你心慌,饿得你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这饥饿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而是关多长时间就要忍受多长时间的饥饿对你的折磨。有一个叫全××的人在里面关的时间长达十几年,从精神到肉体都完全变了形。
关的时间长了人的嗅觉变得特别灵敏,尽管伙房在几十米之外,只要不是逆风,是萝卜还是白菜下锅,仅凭鼻子可以搞得一清二楚,到了每月一次的改善生活,鼻子足可以把那个香味放大到把自己熏倒的程度。听觉也是这样,只要是新出现的声音,不仅能马上就能感知到而且能把握住这声音的特征。从开门关门的声响准确地判断是哪一间牢房更是小菜一碟了。有一段时间有一个单独关押的特殊人物几乎每天要拉出去批斗,据传是当年王明在莫斯科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里面的某某,是在中央9。27指示里点了名的。虽然看不到老布尔什维克其人,由于关的牢房相距不远,他每天进进出出的动静都是清清楚楚的。那个标准的程序是这样的:在外面汽车进来后约两分钟(由发动机的声音可判断),三、四个押解人员进走来(从嘈杂的脚步声可判断),那间牢房的门打开,嘈杂的脚步声中再加上老布尔什维克那假肢特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两分钟后汽车开走。
这里开饭与武昌分局看守所、市二看守所不同:这里牢房的风门上有铁条,饭菜不能直接递进来,伙房的师傅就放在门口,看守开门让囚犯把饭菜拿进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再开门把洗净的饭碗、菜碗和筷子放在门口,伙房的师傅只把空饭碗收走。
一天老布尔什维克被拉出去后是开过中饭才回来的。从看守的话中知道原以为他在外面有饭吃,没准备他的中饭,从伙房拿来的就只有饭没有菜了,说菜下午给他补。在正常人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