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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当青春成为往事-第6部分

小说: 当青春成为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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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博士”吴克勤说了我的上述感觉。吴克勤已经不能够用文学的方式思考和谈话,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我说出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一样。两分钟以后,他才确认我的话很正常,简单回答说:“是。”   
6。真实还是虚构?(1)   
回到家里,我看到了吴克勤的婆姨秀梅。这个因为和吴克勤结婚而出名的农家女子,当时的报纸上也曾经登载过照片,我印象里她很年轻很漂亮。但是现在,尽管从年龄上说她并不大,却不显得年轻,也更不漂亮了。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婆姨,和你在偏僻山村见到的任何一个婆姨没有任何区别。秀梅没等收工就从地里赶回来了,要倾其所有为我做一顿晚餐,我根本阻挡不住。 
“让她做吧!心意。”吴克勤简短地对我说。 
虎生酷似爸爸吴克勤,让我觉得好奇的是,这个三岁多一点儿的娃娃眼神中有一种探询的意味,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出现的任何人都很感兴趣。但是他坚决拒绝我的亲近,手里拿着一个啃了半截的胡萝卜,像长在妈妈的腿上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用胆怯的目光迅疾地溜我一眼。 
秀梅忙活着灶前的事情,抽空对我说 :“克勤以前有那么多同学,不知道都到哪里咯(方言:“去”的意思)了,一个也不来了……自打接了你打来的信,他一天天在盼哩!他盼着你来。他说,你们俩上学的时候就好,谁也离不开谁。” 
这是一句谎言——上学的时候,才高八斗、异常清高的吴克勤从来没有把我放到眼里,我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是我对秀梅说:“就是。”我看看蜷缩在炕角的吴克勤,他正在用弯曲变形的手在烟荷包里装烟袋,装满以后,就用火柴把烟锅点燃,腮帮子上出现一对很大的坑。他根本没在意秀梅和我之间的交谈。 
“……尔格都走了,”秀梅感叹说,“说走就都走了。” 
“是啊,”我说,“都走了。” 
“要是顾得上,苏北,你常来我们这搭看看……尔格他在洛泉就你这么一个同学了,他想你哩!”秀梅几乎是在重复刚才已经说过的话。 
“我知道。”我说。 
“苏北,”吴克勤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用发亮的目光看着我,“苏北,秀梅把你留下来对着哩!从咱俩在黄河边上看黄河那一刻起,我就老是觉着有什么事情没跟你说……你留下来对着哩!我要好好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的一个故事哩!” 
秀梅瞥了他一眼,嗔怪说 :“你不要跟人家说队上的事情噢!谁愿意成天听那些烂凇事情!”在丈夫面前,秀梅有些蛮不讲理。 
“我说那干啥?”吴克勤软弱地反抗着,“队上的事情有啥可说的?” 
“你说得还少?是因为没人听了你才不说的……神经病。” 
秀梅把手里的木勺扔在灶台上。我发现她并不是在真的发火,她脸上自始至终挂着鲜活的笑容。这笑容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我感觉到吴克勤在这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心目中的地位。吴克勤冲我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像所有被婆姨伺候得很好的幸福的男人那样苦笑着摇摇头,什么都不说了,一心一意抽烟。 
我很羡慕他们夫妻间的感情,正是这一点,使我微微作痛的心得到了抚慰,不像刚刚见到吴克勤的时候那样焦躁了。幸福是一种感觉,并且,基本上与对物质的占有程度无关,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吴克勤的全部生活,回不回北京或者能不能过上比较好的生活,真的就像我想象的那样严重吗?我开始怀疑自己。 
为了迎接我的到来,吴克勤前几天就把旁边那孔放粮食和农具的窑洞收拾了出来。下午秀梅从地里回来,先在炕洞里塞了干柴。吃过晚饭,吴克勤夹着自己的铺盖——他今天要和我睡在一起——和我一同来到这孔窑洞的时候,窑洞里已经暖融融的,散发出一种新鲜的泥土和烟火的味道,就像插队的时候那样。我们没有点灯,一开始坐着,后来就并排躺在炕上。吴克勤的确不是要和我说队上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他又还原成为那个才华横溢的“博士”。 
“我必须给你讲一个故事。”吴克勤迫不及待地说,语气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我注意到吴克勤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他一定认为给我讲述这个故事是我们这次见面最为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故事很长,一开始我并没有被它吸引,就像一部好小说开头部分未必很吸引人那样。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理由关心四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哪怕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呆的这个地方。但是,随着吴克勤从容不迫的讲述,我渐渐沉浸到了故事当中。这时候,吴克勤的讲述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像河流那样流淌着的情节,是在情节进展中人物的心灵活动和命运起伏,是这个世界展现出来的内在的机理。 
隐隐听到黄河的涛声,像是很多人在交谈,间或还能听到哗哗的笑声,就像有很大的一群人听到了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当然,我也听到呜咽,听到低声的吟唱,就像是一个母亲在为自己的儿女做针线活的时候哼出的歌,我从这绵延不绝的歌声中听到对少女时代的怀念,听到对过去岁月的哀叹,听到对未知岁月的憧憬。皎洁的月光洒在窗台上,沉睡过去了的小山村静谧而安详,疏懒地躺在黄土高原上,就像娃娃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在村子的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狺狺的狗叫,好像在这个安宁的夜晚发生了不应当发生的事情。山上的树木在初秋的夜风中 地响着,不知疲倦地吟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无数曾经翠绿曾经辉煌曾经骄傲的树叶飘落下来,化为泥土。小兽们急匆匆地往洞里贮藏粮食和它们认为能够吃的东西,到处都响着它们琐碎的脚步声,林间的落叶上被它们踩出一条条光滑的通道。虎生睡熟了,喃喃着含混的话语,好像是在跟母亲撒娇。 
我沉浸在故事之中。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其间的这个世界是故事中的世界还是现实中的世界,它们竟然没有任何缝隙,浑然成为一个整体,我就被那个整体包裹着,就像胎儿熟睡在母亲的子宫里面。我在思想吗?我在感觉吗?不,在这个庞大雄浑的世界面前,我是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那完全不是我在思想,是这个世界在思想;不是我在感觉,是这个世界在感觉……这个世界在一种反常的安谧之中向我低语,告诉我说,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它同时也是关于黄河的故事,关于孤独的故事。 
“苏北,”吴克勤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看我的眼睛,“你没睡着吧?” 
“没有。”我动了动身体。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想评价它,就像不想惊动一个母亲的幸福和安宁,我觉得任何话语都会惊扰和亵渎了她。人是不能够评价超乎人类经验之上的东西的。 
“她……就这样……死了?”我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死了。”吴克勤说,“就这样,她死了。” 
“哦。” 
我们长久地沉默着,好像都在等待把故事情节和心灵震颤贴合在一起,在完成这个过程之前,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吗?”我问吴克勤。 
吴克勤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就发生在马家崾岘。” 
“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故事曾经在多大的范围内流传?我插队的谷庄驿公社离这里不过六十里,而且,那里的夕梦山是故事主人公的家乡,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我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吴克勤说,“我没有调查过它是不是真实的,更不知道它曾经在多大范围内流传。我想……苏北,你同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即使同一个故事,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种讲述的方式。” 
“我同意,但是故事的主干不应当发生改变……” 
“但是,有的时候……这不可避免……”吴克勤仿佛沉浸在对某种遥远事物的思考之中,并且,他不知道在和谁交谈,“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在创造自己的故事。不管这个人是不是作家,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他就会有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别人无法替代,别人也无法讲述……” 
类似的话,吴克勤还说了很多,就好像这是那个关于母亲的故事的一部分。但是,我必须告诉读者: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我没有应答他。等到我深刻地理解了他的这些话语,打算应答他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知道吗?我经常在想,要是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该有多好。” 
“你可以写呀!”我翻身坐起来,看着他,急切地说,“你在咱们同学当中是读书最多、最有才华的人,你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你完全能够把它写出来!” 
吴克勤也坐了起来。月亮已经偏移了,吴克勤只是我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尽管这样,一种逝去了的氛围又来到了我们身边,我感觉时光倒流了回去,我们又回到了读书时代,还原为不知道岁月为何物的懵懂无知的孩童。 
“苏北,”他的语调凝重低沉,“我现在知道了,人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够做什么,更不是想怎样做就能够怎样做……这件事也是这样,我很想把它写出来,可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能够把它写出来的人吗?除了政治读物,我已经十多年没读过书了,咱们受的教育本来就不完全……还有,你不知道这队上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想而已,不过是想想而已。”他解嘲地笑着。 
“你已经讲得很好,克勤,你把这个故事讲述得十分感人,能够这样生动地把故事讲述出来的人一定能够用笔把它写出来……” 
“苏北,我要是能够写出来,我就会写出来给你看了,我尝试过。我写不出来。”他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进一步确认这是一个沉重的事实。“现在,你已经选择了专门搞文学创作,”吴克勤贴近我,我能够感觉到他的鼻息。“你说你下决心写小说,把我们经历的东西写出来,让我们的后代知道在我们这代人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很重要,苏北,这太重要了。我经常想,再过十年二十年,谁还会记得我们?谁还会记得我们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在经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我们都想了些什么?所以,你身上责任重大,苏北,我觉得这不仅是你个人的责任,在某种意义上它同时也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现在只有你有条件履行这个责任,只有你能够胜任这个责任。” 
“克勤!”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苏北,你要是感兴趣,你可以把它写出来——别以为它过于遥远,真正的好故事永远都不会显得遥远 ;你也别以为这个故事和我们没有关系,苏北,你别这样以为。” 
我说我知道。我郑重地接受了吴克勤的委托。但是,真正把这个故事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来创作,却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其中的原因,我将在故事的延展中进一步向读者交代。 
现在,请允许我把这个故事提前到这里来复述。 
下面是这个故事。     
第三章 母亲   
7。浅与深(1)   
让我们把时光倒回到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三日(农历一九三六年三月初三)。 
她沿着马家崾岘弯弯曲曲的街巷向我们走来了。和大多数上了岁数的洛北地区的女人一样,她也在脑后绾了发髻。不同的是,她故意在耳朵边上多留了些头发,没有全部梳理到发髻里面去。这些头发一下子把她从老太婆和年轻女子们中间区别出来了:她就是她,三十九岁年龄,不老,也不年轻。她的皮肤不像其他洛北女人那样黝黑和粗糙,她的腰身也没有长期劳作造成的那种明显的佝偻。三十九岁的女人,迈着三十岁女人的步子走路,像二十岁的女子那样从心底里往外笑,这就是她,现在的她。 
她刚从乡政府回来,迫不及待要赶回家去,就好像家里有什么人在等她。其实,家里什么人也没有,她只是要在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好好想一想刚刚做过的事情。这件事情无比重大,她必须好好想一想。不是想做还是不做,而是设想这样做了之后,她和儿子绍平将来的境遇会有什么改变?设想绍平将会在什么情况下开始他的生活?归根结底,她是为了这些才做这件事情的。 
太阳正在往西边沉降下去,金色的光影晕染了马家崾岘村的房屋和窑舍,街巷里显见得幽暗了一些。早春特有的带着甜味的风轻轻吹拂,能够感觉到大地复苏的气息。一群鸟雀从头上飞过去了,留下一片琐碎而快乐的叫声。 
迎面来了一群女子,石玉兰脸上马上聚集起马家崾岘人都很熟悉的笑容。女子们像麻雀一样把她包围了,七嘴八舌地跟她逗笑。 
“兰婶,你独自一人在这里笑甚哩?” 
“给你家绍平寻下对象了吧?” 
“哈哈……” 
玉兰笑着,转着身拍打身前身后的女子们,手掌的每一次下落都变成了轻柔的抚摸。女子们结实的肩头传达给她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就像任何一个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那样。她笑出了眼泪。笑闹之后,女子们仍围住她,有的把下颏抵在她的肩背上,有的勾住她的脖子,嘁嘁喳喳地吵着,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我报了,”她告诉她们,“我给绍平报名了!” 
“真的?” 
“就是哩。” 
“兰婶你真舍得?要过黄河哩!” 
“过黄河咋?人家能舍得我就舍得。” 
“听说……”细眉细眼的文香拦住玉兰的话头,羞怯怯地说,“听说担架队要愣跑哩,荒山野洼的,你家绍平身子单薄,他……” 
女子们忽然安静下来,她们互相望望,又高声叫起来: 
“文香心疼绍平了!” 
“跟绍平说去嘛!去嘛!去嘛!” 
“我晓得文香心里早就惦念上绍平了,凭啥不叫人家心疼绍平?” 
“噢——噢——” 
大家拍着手起哄,文香的脸臊得通红,却说不出什么有分量的话来反击大家,只好同她们扭打到一起。她穿了一件带碎花的棉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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