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分不清[于晴]-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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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这一切的卢东潜,从一开始的错愕,到最后内心狂喜,差点掩不住脸上的精打细算。
原来、原来东方非不是没有弱点,而是他的弱点让人意料不到!
没有人会想到,另一个东潜竟然会是东方非的弱点之一啊!
“放饭了!放饭了!”
滚滚江涛浪声混合此起彼落的吆喝,阮冬故应了一声,正要跟着去拿饭,后领忽然被人揪住,她回头看了怀宁跟凤一郎,笑道:
“一郎哥,我顺道帮你们拿吧,不抢快点是不行的,我好饿呢。”
“怀宁去就好了。”凤一郎温声道:“大人可以乘机到树下打个小盹。”
“我不困……”她摸摸鼻子,想起一郎哥时常提醒她,要懂得拿捏距离,与工人太过亲热,只会让人爬到她的头顶。“好,我眯一下眼。”
她乖乖跟着凤一郎走到较远的树下。偷觑他一眼,见他脸色虽然平静,但也知道自两个月前的某夜之后,一郎哥跟怀宁就几乎不曾离过她身边。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她随意盘腿坐在乎坦的泥地上,然后枕在他的肩上。凤一郎微微一怔,正要她注意外人眼光,后来又想她昨晚三更才睡,只好闭口不言。
“一郎哥,你还在生气么?”她合上眼问道。
“没有,我没气,我只是担心外人怎么看你。”
“既然是外人,就不必多管了。”
“你今年二十一了,我实在担心啊……”
“哈哈!”她轻笑:“等工程结束之后,我也二十五上下了吧,那时我要是真的变了,一郎哥,你一定要带我离开官场,不要害到百姓。到时候你跟怀宁还没成亲生子的话,那就找个偏僻的地方,我们三人结芦而居吧。”
凤一郎想像她勾勒的美景,微笑道:“好啊,”
“唔,不过怀宁可能没法跟我们走了,我瞧有好几个姑娘在喜欢着他呢……”
“冬故,你明白什么是喜欢吗?”没等到她的答覆,就知她累得睡着了,怀宁拿饭过来,他连忙比个手势噤声,通常冬故连饭都没吃就睡着,就表示累坏了。
她看起来永远精神十足,但她毕竟是姑娘,肉体不比精神,好几次她身骨疲惫,仍还是强撑着精神在工人间穿梭,她只是个户部侍郎,不是工头啊。
若不是朝中无能人,她何必身兼数职!
怀宁看她睡着,面无表情地坐下,埋头吃饭。
“别吃光,冬故会饿着。”凤一郎轻声提醒,看怀宁闷不吭声地吃着,而且专挑冬故爱吃的菜色。他忍不住暗自失笑,轻声说道:“怀宁,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怀宁没应声。
没答话就是没有。怀宁一表人才,可惜像个闷葫芦一样。
“将来你要还没成亲,咱们也能全身而退的话,就找个偏僻处一块住吧。”
“不可能。”怀宁头也不拾的。
凤一郎听他否决,也没多说什么。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梦想,冬故性子热情又积极,就算她辞官了,也只适合住在大城市里济弱扶倾,只是……正因她冒名女扮男装入朝,将来若要彻底抹去被认出的危险,只能委屈在小乡镇里终老。
那是说,如果他们真能自官场退下的话。
“如果我死了”你陪着她吧,她嫁出去,难。”怀宁忽然说道。
“怀宁,你多想了。”凤一郎平静地说。
“我有心理准备才会跟着她一块闯的。臭老头说过,我的命是会葬在她手里的,当初领我上山学艺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不在乎。没有阮冬故,我只是个没有名字的乞儿;有了阮冬故,怀宁至少有过短暂的光彩。”
“尊师并非神人,就算他懂得占卜异术,也不见得是……”
怀宁耸耸肩。“臭老头也说过,冬故在她十九那年会失去她身体的一部份,虽然晚了一天,发生在隔年正旦,但终究是应验了。”他抬起头,正视凤一郎。“凤一郎,将来我真走了,再也无人保护她,到时候你们会走得更艰辛,如果真不行,拖也把她拖离那个是非之地吧。”
凤一郎默然良久,才低声:“我知道。”
怀宁说完这辈子最多的话后,埋头继续专挑冬故贪爱的菜色吃光。
凤一郎垂下视线,看见冬故断了尾指的左手动了动,心里微讶,正要看她是不是醒了,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
这一条车道是当日他们为了便利运输石块重树,才勉强清出来的。平日绝不会有一般马车通过——
“不对,冬故起来,是京师官员来了!”
双头马车,红漆车轮,车身带金,上有贵族标帜,京师里是谁来管这工程?明明冬故将“贪污钱”原封不动往上打通关节,皇城里也有东方非在撑腰,为什么会有朝官千里而来——
阮冬故立刻张眼,一看马车,脱口:“是东方非!”
“东方非?”凤一郎纵然天生智慧,一时也猜不出东方非的目的。京师国丈权势因道士曹泰雪而扩大,朝中官员墙头草,纷纷投靠国丈,东方非理应在京师保住他的势力,不是吗?
“能在这种难走的道路上搞这种花样,怕也只有一个官了,是不?一郎哥。”她哈哈笑道,迎风走向马车。
凤一郎古怪地看她一眼,与怀宁双双跟上。
车夫将车门打开,出现的果然是一年多没见的东方非。
“下官阮东潜真是该死,不知首辅大人千里而来,有失远迎,请大人降罪。”
东方非哼笑,在马车里注视她良久,才懒洋洋地朝她伸出手。
她有趣地看了他一眼,阻止凤一郎跟怀宁上前,笑着伸臂让他扶住。他视若无睹,反而握住她的右手下了马车。
阮冬故没在意他的亲热,眼角觑到车内似乎还有名女子在。
“阮侍郎,这工程,你真是尽心尽力啊。”
“下官只是尽本份而已。”她垂下眸微笑道。
东方非看她较之去年,更显沉稳;。他目光随意扫过未完成的工程。这段区域只是工程中的一小部份而已,放眼所及不是涛涛江水,就是成群工人在搬运重物,满地的疮痍难以入目,实在难以想像她一名弱质女流在这种地方待了两年之久。
“大人若需要巡察,请让下官陪同。”
“让你陪同,好听你详细说明工程的进展吗?你只是个户部侍郎,不是工头啊。本官早在你送达京师的公文里读个一清二楚。”
阮冬故展笑道:“首辅大人能过目,那是下官的荣幸。”
东方非看她今年更加圆滑,不由得松开手,露出谜样的诈笑,道:
“阮侍郎,本官一向喜欢送人礼物,你说,今年本官会送你什么礼呢?”
“原来大人是专程送礼,下官真是诚惶诚恐……大人今年送的是一把黑扇?”她扬眉,浑然不在意。
“哈哈,扇子岂能代表你性子?本官听说你原籍常县,十年前常县患灾,走的走,留下的也只对十五、六岁的你有个印象而已,你曾住在阮卧秋家里三个月,后而进京赶考,是不?”
阮冬故听他专程前来,专提起陈年旧事,不由得暗自戒备,点头道:
“下官确实在阮卧秋家里住上三个月。”
“那么,阮府的人,算是最后见到还没进京前的阮东潜了?瞧我为你带来谁?阮家总管,你出来瞧瞧,这个阮东潜可是你最后见到的那个少年阮东潜?”
阮冬故闻言,顿时失去从容,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从马车出来的女子。
女子约三十八、九岁,相貌清丽中偏俊,一身商家女服,她一见到阮冬故,便难以掉开视线。
“凤总管!”凤一郎忽然上前喜声:“果然是你!数年不见,你还是一样没变,你还记得咱们吗?我家大人曾借住阮家数月苦读——”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东方非喝斥,锐眼转向阮家总管凤春。“你看清楚了?在你眼前的是谁?”
凤春嘴唇抖了抖,与阮冬故激动又直率的眼眸相望许久,才眼眶泛红,低声说:“这是我家……我家少爷曾大力夸赞的阮东潜。”
“你可要看清楚了,阮东潜也有二十五了吧?你眼前这个阮东潜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若是错认,你也算犯了欺君之罪,你懂严重性吗?”东方非沉声道。
阮冬故瞪着他,秀容流露怒气。“大人,你还在怀疑下官的身分?”
“这倒没有。打你默写文章后,本官就‘深信不疑”你的身分,可你要明白,你负责的工程由我关照,自然有人会以为你是我的人,如果他们要找你麻烦,不把你逼上诛九族的绝境,怕也难泄他们对本官的心头之恨,本官当然要详加确定你的身分,也好让阮家的人明白事情轻重,免得到时他们无故否认,连累本官。”
阮冬故闻言,立即明白了他话中含意。原来他亲自带凤春来,是要凤春亲自看过她,将来好能圆谎……当初,真没瞒过他吗?
“大人。”凤一郎在她身后轻喊。
阮冬故回神,迎向凤春,拱手轻笑道:“凤总管,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平日的爽朗不复见,只留孩子气的腼腆。
凤春不舍地看着她俊中带美的脸庞,哽咽道:
“别来无恙,阮大人。当日我家少爷一直等你报喜,哪知你就此没了消息,咱们还当你是忘恩负义之辈呢。”
阮冬故扮了个鬼脸,淘气笑道:
“是我忙着公务,忘了跟大……阮兄报喜。”忽而见凤春流下泪,她暗叫不妙,以为久别重逢让凤春失态,才赶紧要再搭腔,凤春忽然握住她抱拳的双手。
“一路上我听首辅大人提过,你的左手……”轻轻抚过那原该有第五根手指的缺角,凤春颤声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哈哈,小事一桩,凤春你可别哭。”她不好意思,索性搂凤春入怀。她的个头还小凤春一点,看起来像是少年抱少妇,有点不成体统。
“大人,孤男寡女,这举动对凤总管名声有损。”凤一郎轻声提醒。
“这倒是。孤男寡女相拥,对谁都不好,阮侍郎,你对男男女女都一个德性啊,哼,你瞧这是什么?”东方非令青衣拿出几张纸来。
她一头雾水接过来,上头歪七扭八的字比她还丑,不,这根本不是丑,是……
“是画?一层一层的方块,七层?大人,要解谜吗?”随意翻到下一张,看见好几个小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上头有个太阳,最左边有个丑八怪,跟她一样少了一根手指头,躲在看起来像屋子里的方格里。
“本官在离京之前,特地要青衣上你的租屋,瞧瞧有没有需要顺道带过来的东西,他在桌上发现这玩意,你明白是什么吧?”
阮冬故原是一脸迷惑,而后恍然大悟,欣喜若狂。“是他们!对!东方兄,是他们没错!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听见有人叫他七哥,七层,他必叫程七!”她小时跟怀宁贪懒不学字时,遇见不懂的生字就干脆涂鸭!那些见不得太阳的人没学过字,幸亏她看得懂啊!要不然岂不错失!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东方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先行上车。“进来吧,本官有话对你说。”
“等等——”凤一郎要阻止。
马车内却传出玩味的讥讽:
“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但男人跟男人共处在一辆马车能闹出什么事呢?好过共睡一张床吧?阮东潜的义兄,当日你不守住你家大人,现在才要保护她不嫌晚了点吗?上来,阮东潜,别让本官不耐烦。”
阮冬故无所谓地跟他们摆了摆手,又对凤春眨眨笑眸,正要上马车之际,她转身抢过怀宁的饭碗,说道:“你们先去忙吧,记得,注意天色,快下雨了,先疏散工人,别要强做。”语毕,钻进马车。
车门立刻被青衣从外头合上。
“阮冬故,你念念不忘的还是工程吗?”
她没料到他一开口就是这问题,笑道:
“大人,现在是梅雨季,去年此时我没有料到大雨直下,江水暴涨,差点毁了进度缓慢的工程,今年有经验了,一定要注意啊。”
“怎么?工头没有经验吗?”
她闻言,微微笑着:“没有经验是常事。工人只看官员睑色做事,没有人敢吭声,我也只能拿时间换经验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现在明白各地无一处不贪,连涉及数十万人命的工程也敢胡乱瞎搞,净派捞油水的废物来。
她只是微笑陈述,却不叹气。她这姑娘从不懂得叹气吗?连见阮家人的激动都远远比不过获知一个平民得到未来时的狂喜。她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大人用过饭了吗?”
“我不饿。”东方非看她满足地吃着午饭,菜色没剩几样,饭倒是一桶子都是,让他想起去年她特别可观的胃口。
撇开她的食量,果然是个姑娘家啊。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几乎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变化。
第一次见到她,她像个粗率又直爽的大男孩,去年她则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今年……凤眸扫过她俊俏中带着美丽的容颜,肌理细致又光滑,明明应该是柔弱惹人怜爱的五官,却镶着一对有神又积极的眸瞳。
她抬起头,看见他“贪婪的蛇眼”,再看看自己怀里的饭桶。“大人,你要饿了,我真的可以分你吃一些的。”
他收回过于热切的目光,说道:
“阮侍郎,本官很久没有听见你一声早安了。”
她怔了怔,然后大笑。“大人,我在户部的一声早,竟然传到礼部去了。”又开心地笑了两声,道:“已过午时,自然不能说早安。午安啊,大人!”依旧中气十足,只是年岁渐长,带了点柔软的沙哑。
东方非闭目享受,带点嘲讽地说:
“本官自入朝之后,人人所言皆戒慎恐惧,深怕出了事,唯有你,阮侍郎……还是老样子。”脸色一敛,他说道:“把左手伸出来。”
她眼珠子微转,乖乖伸出左手。
修长的男人手掌完全包住她的四指,他神色平静地问出正事来:
“是谁有这个胆子敢送男宠给你?”
“啊,这事连你也知道啊……”真是丑事传千里。
“他在哪儿?送回去了吗?”
“这个……他留下来了。”话才说完,顿觉他使尽全力捏住她的左手。
“东方兄,你捏痛我了。”她连眼也不眨地改变称谓。
“痛?你既有胆子寻欢,这点痛受不了吗?”
她有点一头雾水,但神色末变,手腕一转,反客易主地改压住他的手掌。
只是轻轻一压,他的手骨就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即使他有感受到同样的疼痛,俊脸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种男人,是她所不了解的,明明背负着搅乱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