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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看朱成碧(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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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林立刻接到道:“你原是周拂之仆,后来是怎样假冒了周拂次子,假冒禁国公之子骗取官职功名的?你可认罪?你需的老实的招供,免得动刑起来受皮肉之苦。”
  庄简道:“我都认罪。”
  张林大喜过望,罗敖生秀眉一蹙,口中却不说话。
  “你是怎样犯下这等大罪的?”
  庄简略烦躁,他都承认了怎么还这般罗嗦。他无奈再开口说:“周拂大人去世之后,我看没人知晓他的近况。我贪图他家有钱有势,所以就冒充周二公子做了官。”
  罗敖生恍然而悟。
  他身上少了些东西。他收敛了性情,规矩有礼,教养良好,隐忍通达,知书达理。如书中君子画中旧人,平平暗淡色彩陈旧。
  原来那个令他怒、痛、闷、瘴气到心痛的人已经不见了。没有了昔日的生机勃勃,泼皮无赖,任性好色、没有了谈笑科分,戏睨人间,匪气冲天的周维庄。
  —;—;眼下剩下的只不过是一个两袖浊风,身无常物、满心疮痍、万世皆空的空空废物了。
  平日里周维庄在他面前不是下流猥琐就是胆小畏缩,几曾有过这么万般清风俯身,管他自强的气度。殊不知庄简是因为做贼心虚,贪生怕死,欲图将功折罪的缘故?
  还是如今真相大白身份暴露,他抱了必死的觉悟,还何存畏惧之心?
  张林听了心中窃喜,这案子本就难判难断,眼下只能勘明庄简假他人,骗取官职之罪。其它的尚未查明,这庄简素来刁滑如今定是被大理寺的板子酷刑吓到了!他若自己承认了,自然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省力省心阿。
  他忙说道:“庄简,在十年前的咸阳,你是不是跟御林军的严史串通了起来,杀死了皇妃皇子,做下了另一桩命案要案?”
  庄简心中彭彭的暴跳了起来。他抬起脸来面孔都僵住了,口中一顺溜话自然而出,这话在他心中已想了十年,想了千遍万遍,说出来甚是流利通顺,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这是确是有的,我和严史做下了案子……”
  他正说着,突听“啪—;—;”的一声重响,就见罗敖生勃然大怒,抬手一掌就拍到了桌子上!大理寺通审重殿上的众人,右丞、御史监察,拥平王、中官太监总管、狱卒等人都被罗敖生这一巴掌拍的胆颤心战,全部侧目而视抖衣而站!
  庄简的脸色也变得灰白,他看看少卿张林看看再看看大卿罗敖生,一瞬间有点头蒙蒙的张口结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难道是他嫌他认罪认得还不够爽利,勃然大怒了吗?
  罗敖生向来是斯斯文文的秀才书生,话都不会高声去讲的。这下子容颜骤变豁得站起来了。他素来是面容静谧少动颜色少动心气,此刻气得面孔都变色,颜色俱厉,长眉挑着丹凤眼睁圆,漆黑的眼珠子直直瞪着少卿张林,厉声喝道:“够了!你到一旁去,我来问话!”
  张林顿时满面涨红,心道惭愧,忙站起来让开了公堂。
  旁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大理寺的上卿(廷尉)与少卿,以及几个审官之间却是心知肚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庄简冒充周维庄之案,罗敖生看到了庄简杀严史之事实,周维庄乳母本夫的口供。以及四郎之旁供,庄昌之恐吓协证,另有咸阳城庄家周围本家邻居等等一众的眼观口证,体痕笔迹等等证据确凿,可以断定庄简确实是冒充了周维庄周二公子。
  这是绝对的铁板钉钉!
  但是,庄简严史之牵扯到的弑襄大案,仅仅怀疑自传扬的流言蜚语。当年之人证物证都没留存,却是不能按此就断定了庄简的罪名。张林心虚心里没底,举动行事就贪急毛糙,想着急急哄乍了案犯,让他自动快认罪,就好省心省力不费周张的结了这大案。
  罗敖生怎会听不出来?不清楚他的心事?!
  但是,这样用话去引导着案犯讲述的话,那就是诱供串供了。倘若案犯由某些原因顺着审案的口风认了不实的罪名,那不是活活枉杀良民,屈死嫌犯了吗?!
  罗敖生当场就翻脸大怒了。
  刑法审案并不是与案犯之间的斗智斗心,而是以此为契机,来辨明是非禅破案件,使案情落破得以沉冤昭雪惩恶扬善。
  罗敖生站起来,身子一转,清飘飘的就走到了大殿当中的主位之上,他左右扫了一眼,大理寺的通审正殿之中鸦雀无声万籁俱寂,人人都秉着气息看着他。
  罗敖生低头看了一眼庄简,放缓了口气道:“庄简,十年前咸阳兵乱时,乱兵杀了皇妃皇子,可是你做的吗?”
  庄简看着他坐在距离他不过两丈的地方,如鸿沟山壑一般遥远难以逾越,他的眉眼、脸色、话语都缥缈不定,难以看见听清。他突突想起第一次与罗敖生的见面,就是在金銮殿之外的走廊里。两人廊下相遇,他心怀鬼胎,对着主管刑狱的年轻大臣罗敖生一笑。罗敖生立时面上飞霞,羞搭搭的垂目于地而去。庄简的一颗心都摇摇依依的爱慕着他的弱柳之姿,魂魄都随他去了。
  那时他心中尚且轻浮的想:“不知有朝一日,是否会跪在他的堂上被审?”
  时光转逝晃晃一年。
  今日他果真被他抓捕回来,跪到了他的殿上堂前被审。眼前人物依旧,胸中暇思尚存,中间数度交手,最后终成殊途。庄简心意恍恍,满口的苦涩余味都在胸口浮动。他心潮起伏万千感慨都不能自己了。
  庄简眼望着膝前青砖,不能抬头:“是我做的。”
  罗敖生冷冷一笑说:“好,这昔日之案件既然是你做下这弑襄的案件,那么你老实的讲述出来。
  此案由谁牵线?谁来组织?因何缘故杀人?可有幕后主使?怎样的安排路线行动?多少人参与其案?事先怎样策划?当夜几时汇合?谁带兵指挥?又怎杨带出兵来?谁去禁宫杀人?怎样能进得了禁宫?庄御史为何家中全门被杀?大将军玉林为何死与庄府?御林军去杀人为何内讧灭了庄家满门?你为何单杀皇妃不杀皇子?你为何带皇子离开禁宫?而后,又为何又与同伴分手?严史与你怎样串通?周拂为何收留你?他可否认出你就是昔日门生庄简?
  你把这些事由经过大概,一一当堂说清楚,一字不差的话,我便令你签字画押结了这案。若是有一字之差的话,庄简—;—;”罗敖生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庄简的头顶,半晌无话,慢慢的他才缓缓说:
  “庄简,你可知道,向廷尉撒谎做虚词伪证,是什么惩治?”
  庄简心都一颤了,他不知无法诉说。
  众人听了心中不语,罗敖生确实是思路密致条理清晰。庄简顿了顿,半天低下头道:“这些都是严史在做,我并不清楚。不过都是严史谋划我只管去做而已。时日久了这其中的缘故也都忘了,但是,其中罪责却愿意领受。”
  他一句话依旧是甩的干干净净、云淡风轻。
  罗敖生心都凉了半截,他教他求生路,而他不求生路。他面上不悦道:“庄简,你貌似老实规矩,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可没有‘规矩’二字。这种话能蒙混过堂吗?”
  罗敖生深深看他一眼道:“我不欲动刑但不是不会用刑。”
  他身旁的众衙役齐声吆喝起来喝堂杀威声。
  庄简为之一颤,他素来天地不怕鬼神不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唯一有一点却是就是怕这皮肉之痛。庄简自幼出身良好,身子享受惯了,可耐不住一点筋骨之痛皮肉之苦,身子上的艰辛。
  这刑狱大法酷刑之苦,确是他不能熬过经受起的。他在罗敖生手下可是被打过,吓过数次的。罗敖生深知他弱处劣势,他不敢嘴硬忍了委屈便是不欲招惹他动手起来。
  没有想到,这年月连畅快认罪都不成,要被动大刑。
  他欺人太甚了。
  庄简心里发了狠,脸上露出了温良恭敬的谦卑神色,口中回秉:“请大人息怒,倘若是我说的证词不令罗大人满意的话,我重供便是。”
  他抬头看着罗敖生,温和的说道:“—;—;罗上卿想要我说什么证词,我便说什么证词。一切都由罗上卿做主吧!”
  —;—;一句话说得好。
  你嫌我供词不够实在真实,那么你划下道来,我便按照你说的去供,供到你满意为止。好教你落下清廉公正一丝不苟的贤名,洗脱了“诱供串供、枉杀良民,屈死嫌犯”的嫌疑。
  你若要做贤良,我便教你做的畅快爽快,做的开心高兴。做到你不想再做为止!
  罗敖生顿时脸色涨的通红又陡然便成铁青,全身做在椅上微微打晃不稳当了,真是无耻的庄简……他的泼捍是藏在了温良外表之内的棉里银针,一旦抓他紧了、痛了,就会伤到了自个儿的手,抓到满手是血,抓到心窝子痛。
  这泼皮心中是恼着恨着他了!
  周维庄—;—;庄简恨他抓他入狱,恨他不念旧情,恨入骨髓迷了心窍。他明明白白的挑衅他。你抓我入狱,我便教你难受。你要做贤良洗清我的冤屈,我便没有冤屈教你无处洗脱。
  罗敖生素知他泼捍无敌,却没想到他敢这么嚣张愤懑,那便是赌注押在了罗敖生对他“有情”二字。
  —;—;瞧瞧他死,伤心的人多着哪!说不定还会有人夜半辗转难眠,泪撒枕干吧!
  一旁的众人瞧着罗敖生的面孔神色,心中替他难受不敢抬头再望。原来这智谋过人权压盖世的廷尉,一念之下就抄杀了大丞相的大理寺卿,也有委屈得憋屈至死、哑口无言的时候啊。
  天下万物果然是生生相克,一物降一物。
  罗敖生手放上几案上,手指尖都按在了自己掌心之中条条勒出血来。
  他全身都冰冷,盯着庄简,使劲了浑身了气力,方才把这口恶气活生生的吞下肚去。瞧着这庄简无耻的彪捍有理,泼捍的活灵活现。他有一个念头越然而出脑海了,把这无耻东西抓到手心里百般揉园捏扁,想必能一倡宿怨、了却心结?
罗敖生说道:“庄简,你是存了死志,所以不说直盼着早死,对吗?”
  庄简说:“我说实话已经承认了罪责,大人却是不信,我也无法。”
  罗敖生淡淡一笑,道:“你即不说,我也有人证要你开口。”
  庄简听到了此处,突然抬起头瞪着罗敖生,面色却都变了。
  罗廷尉站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垂头轻声说道:“庄简,你心中恼着我了,所以故意不讲是不是?这世上知道你昔日做的大案的人还都未死尽呢,你忘了还尚有人等还活在这世上呢。”
  庄简突然想到了一处,他面孔顿时变得雪白,脸现痛楚,眼中也露出了惊恐哀怜的表情。这世上人千千万万,他都可以昧掉了良心,当作不存在一般置在脑后不理不睬不看不想,但却有一人他却是真的不能相见。一旦见了庄简全身便是要活生生的被凌迟处死,被剐成千万片,片片都离骨离心碎掉了。不,这已经不是逼他去死,而是逼他不能死,活着生生的受那万刀凌迟之罪。
  他欠了他性命、情义、眷恋、所以不能见面,不忍见面,实在是无颜相见。
  庄简立刻全身一股子怨气劲力尽尽失散。他马上放下了颜面心中委屈,伸手握着罗敖生官袍与长袖,竟然换了口气和神情,曲以委蛇与他哀求:“我已说过,愿意改了供词直到罗廷尉满意为止,这人证就根本不需要了。”
  罗敖生仔细的看他脸色,庄简一脸哀求之色面孔苍白。他心中被搅和得翻腾过来又翻腾过去,阵阵地隐痛不休,这会子心中是真是刺的痛了。这个将死的泼皮对他无赖透顶耍尽手段伎俩,却对旁人唯恐有失。这上下、内外、真假、虚情真意……他倒是分的清清爽爽,朗朗利利啊。
  他至死都这样无赖至极。
  罗敖生抬手一把将长袖从他手中扯开,回身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子殿下到大理寺来,我要取昔日襄阳王刘育碧的证词。然后再说此案。”
第八章
    这时候,两旁的侍卫赶上前来将屏风桌椅都挪开了。一些宫廷的内侍们走进殿来,替代了满堂的狱卒和刑官。
庄简脸色煞白,他全身都不能抑制颤抖,衣服袍子也如同筛糠一样的簌簌响着,连跪都跪不安稳。这人平日里多么精明爽利,此刻却彷佛是尖刀引颈,退无可退再无可逃,满堂服侍的内宦和侍卫们看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庄简唇间失去血色,面上如同罩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亳无生机。倒衬得漆黑眼珠更是乌沉,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堂中移开的屏风座椅。
转瞬,他垂下了头,不再看了。
太子刘育碧就坐在屏风之后,原来大理寺卿早就将他请至大理寺通堂待询。就瞒着犯人一个人。庄简心中又惊又怒悲喜交替着涌上心头,却又无喜无悲无惊无怒,浑然不知该是怎样一种心境。他的思绪魂魄都轻飘飘的远离了他的身子,已经跟身体分隔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是在西天亦或者是地狱阎罗殿。明明身子未受过大刑,这满心满身肌肤碎裂的疼痛,是怎样而来呢?!这种从内而外痛入骨髓的心痛又从何而来呢?!
不必再见了吧。庄简心里惦念着,这世间怎么连死都这么难呢。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不再抬头了。
刘育碧穿着黑色朝服,坐于椅上垂头看着他。多时不见他好似转了性子沉默矜持不发一言了。
罗敖生淡然瞧着这景象场面,也缄默不语。
看亦难,不看亦难。
说亦难,不说亦难。
笑亦难,哭也亦难。
生亦难,连死亦难。
庄简一瞬间突然想着,原来这十年茫茫逃命求生之路,竟是如此滑稽可笑、枉然无功。
—;—;可笑这世间人人求生畏死,都是怕死得太痛苦。假如知道生存之道比死亡之路更加苦不堪言,就不会再怕死了吧?
罗敖生令满堂的狱官和大臣暂且回避,堂上仅余下了内宦和侍卫数人。
他回身问刘育碧:“殿下,你可认得庄简?”
刘育碧缄默不语,彷佛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缓缓张口说:“记不太真的,好似认得也好似不认得。”
罗敖生“哦”的一声,他抬起眉眼凛凛的看着刘育碧。
刘育碧声音轻若游丝,却是使尽了浑身气力:“只见过三次。以前幼年时见过一次,那时长相都不记得了,却还能想起他的笑脸。后来一次在路途中共处了一日两夜,路途短暂匆忙,也不记得真了。最后一次,”他看着庄简:“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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