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科学常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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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逻辑科学的语言,逐渐成为数学语言的一个分支。至于物理学,它不需要谁来为它制定超乎自然语言的语言,它自己一直在进行这项工作,也只有它自己能实施这个任务。
所谓20世纪哲学的语言转向,从根本上来说,即在于澄清概念分析与科学探索的区别。面对哲学建构理论的冲动,维特根斯坦坚持哲学之为概念考察的本性。
我们的眼光似乎必须透过现象:然而,我们的探究面对的不是现象,而是……关于现象所做的陈述的方式。……奥古斯丁是在思索关于事件的持续,关于事件的过去、现在或未来的各式各样的陈述。
因此,我们的考察是语法性的考察。……
思辨体系与语言转向(2)
我们问什么是物质,问的是包含在物质及其相关概念中的道理,桌上的馒头可以果腹,画里的馒头不能;馒头可以果腹,清水不能;同样一块面团,可以做成馒头也可以做成大饼或面条;面条吃进肚里,变了粪便,人则得了营养;蛹变蝴蝶;梦为蝴蝶醒来依然故我;一个躯体,生时神采奕奕,这生气却会像稻草一样被死亡割走。于是我们又追问到物质和心灵的关系。当哲学家在讨论物质和心灵的关系的时候,他在讨论什么?他讨论看到桌子和看到海市蜃楼之间的区别,看见桌子可以走上前去摸到它而看见海市蜃楼却怎么走也走不到那儿。他注意到成了亿万富翁会有很多人跑来点头哈腰,梦想成为百万富翁过往人众看也不看你一眼。他注意到同是饭疏食喝清水,一个不堪其忧,一个不改其乐,有人人穷志短有人穷且益坚。他可能得出结论说,这张桌子具有物质性的存在,海市蜃楼不具物质性的存在;说,幸福在于心灵而不在于物质;等等。他不是且也无能去讨论在这些经验以及我们对这些经验的自然表述之外的物质结构和心理结构。
“物质是什么?”这样的提问不妨说是在追问物质的本质。但若在这里说到本质,那它指的不是外部世界的不变结构,而是我们说到“物质”就不能不说出的东西:“本质在语法中道出自身”。哲学不是从现象进步到现象背后的机制,而是从现象退回到关于现象的陈述,退回到我们的概念方式。据此,维特根斯坦建议把“物质是什么?”这一类问题改写成:我们把什么叫作“物质”?这种改写只是为了减少误解,为了更明确地显示,哲学的任务并不是脱开我们的概念来揭示世界的“客观”结构。所谓语言转向,精义在此。
在实证科学成熟之后,我们可以逐渐清楚地看到,古代哲学包含着两项性质不同的任务,一是以概念考察为核心的经验反省,这是今天所称的哲学继承下来的任务,一是以经验反省为核心建立整体解释理论,而建立整体理论的雄心则由科学继承下来。要说这一点在黑格尔时代还有什么看不清之处,今天不可能看不清了。究竟今天的哲学抑或今天的科学是古代哲学的嫡子,还需要一番深思才能鉴定。因为我们似乎也满可以认为,各门科学的联合体才是古代哲学的嫡子,这个庞然大物把作为概念考察的哲学甩了出来,甩在一边。本书尝试表明,近代科学虽然继承了古代哲学为世界提供统一理论的雄心,但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提供整体理论的方式。因此,思想发明出“科学”这个新称号而把“哲学”这个姓氏留给今天所称的哲学是完全恰当的。而我现在所要强调的倒是,科学的发展所改变的不仅是科学,它也改变了哲学。所发生的改变,远远不止於“缩小了哲学的地盘”,改变的是哲学的性质:哲学不再为解释世界提供统一理论,而专注于以概念考察为核心的经验反省。
经验反省和建立整体理论的区分,诚然是近世的分法,事后的分法,不是传统哲学的自我理解,但是这一区分,在我看,对理解西方哲学的发展具有核心意义。从这一区分着眼,可以看到科学革命前后哲学性质的根本转变。
无论古代还是在近代,我们都可以区分偏重概念分析的哲学家和偏重整体解释的哲学家。巴门尼德关于无物运动的思考和赫拉克里特关于万物永恒流变的思考偏于概念分析,德谟克里特的原子论则是最典型的思辨理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各自包罗万象,但两人相较而言,柏拉图稍侧重概念分析而亚里士多德稍侧重营建理论。康德偏重概念分析。黑格尔联通概念分析和整体解释。但是,总的说来,这里所论的区别是古代哲学和近代哲学的区别。巴门尼德关于无物运动的思想,赫拉克里特关于万物永恒流变的思想,虽然偏重概念分析一端,但他们对单一原理的追求已提示了哲学…科学的方向。近代哲学家如贝克莱、休谟、康德所从事的则主要是概念分析工作,不再是哲学…科学。
诚然,在实证科学成熟以后,很多伟大心智还是或明或暗怀有重建亚理士多德型哲学的希冀。黑格尔大概是最突出的一个。黑格尔早就认识到,“哲学是概念性的认识”,换言之,“整个哲学的任务在于由事物追溯到思想,而且追溯到明确的思想”。 同时,他仍然相信思想的力量将能提供对世界的整体解释。黑格尔在柏林大学讲授其哲学全书,他在开讲辞的结尾处说:“精神的伟大和力量是不可以低估和小视的。那隐蔽着的宇宙本质自身并没有力量足以抵抗求知的勇气。对于勇毅的求知者,它只能揭开它的秘密,将它的财富和奥妙公开给他,让他享受。”这里所说的“隐蔽着的宇宙本质”只能理解为思想的本质,如果理解为物理本质,那它确实有力量抵抗精神的力量。不管黑格尔思想在其他方面还多么充满活力,他尝试提供普适理论的哲学体系从他死后就成为笑柄,此后也不再引起人们的兴趣。
西方哲学总体上有建构普适理论的倾向。20世纪以后,大概没有哪个哲学家还幻想建立关于自然界的哲学理论了。但直到今天,哲学…科学的惯性仍在,人们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在其他领域建构普适哲学理论,我们有各种国家理论,有真理的符合论、融贯论、实用论、冗余论,有关于语言的意义的指称论、意义的观念论、意义的可证实论等等。但不管建立普适理论的自信有多少,事实上却从来没有哪个哲学理论获得公认,甚至像胡塞尔、卡尔纳普那样精心构造的理论,几乎只对学院里少数几个教授有意义,我们从黑格尔、胡塞尔、卡尔纳普那里学到好多东西,但这并不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整体理论。我希望本书的论证已强烈提示,哲学不可能建立任何普适理论。我也希望有机会对此进行专题论证。
我们并不能够通过概念分析把握事物的“客观结构”,在这个意义上,概念分析的确并不提供新知识。概念分析关心的是包含在自然概念之中的道理。科学不是明述的自然理解,哲学却是。我们普通人会正确使用鱼、鸟、感觉这些概念,就此而言,我们已经知道包含在这些词里的道理,但我们不知道怎样明述这个道理,明述我们在使用中已经知道的东西。前面已经说到,当哲学家在讨论物质的时候,讨论物质和心灵的关系的时候,他讨论他的是我们在这些方面的经验以及我们对这些经验的自然表述之外,而不是在探索在这些经验之外的物质结构和心理结构。
人们会说哲学家专尚空谈,并不能提供新的知识、新的理解。科学家就不是这样。科学家要研究物质和心灵,他不只是总坐在那里考虑物质、心灵及其相关概念,他通过电子显微镜乃至粒子对撞机去发现或制造更多的关于物质结构及物质微粒相互作用的事实,他在我们脑袋上绑上电极,仔细记录脑电图的谱线。他创造新概念,提出假说,建构理论,进行计算,为这些事实提供说明。
这种流行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但我愿简短补充说,明白道理也是知,也许是最重要的知。庄子说:“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老子甚至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他们早已明知,哲学家不是要知道更多,他在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中逗留,在已知的事情里求清楚的道理。哲学之知的确不是今人通常所称的知识。不妨说,概念反省并不增加我们对世界的了解,它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它使我们更加明白自己是怎样理解世界的,从而加深我们对世界的理解。
与常识的两种不同
前面曾举出日心说和空间弯曲等等来说明科学结论往往不同于常识。还有另外一类理论结论,也和常识作对。我们看到有的东西在动,有的东西在静止,巴门尼德和芝诺却断言:无物运动;而赫拉克里特得出相反的结论:无物静止。我们明知白马也是马,公孙龙子非要证明白马非马。我们看见树林、牛羊、桌子板凳,罗素和艾耶尔却告诉我们,我们看到的其实都是sense…data,感觉与料。我们平常人相信有很多事物,应该说,差不多所有事物,都是在我之外存在的,但笛卡尔和贝克莱却怀疑外部世界是否存在,或者干脆断定外部世界并不存在。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这些结论不是通过对世界的探究而是通过概念考察达到的。简单说,它们不是科学结论,而是哲学结论。今人相信科学,科学得出了与常识迥异的结论,我们不因此质疑科学。若哲学的结论与常识相左,人们就要怀疑哲学家弄错了。
这在很大程度在于,如前所述,科学命题和常识说法看似冲突,其实只是着眼点不同,因此并不真正冲突。鲸鱼是不是鱼?动物学里所说的鱼,并不等同于我们平常说到的鱼。力学里说到运动,并不等同于我们平常所说的运动。静止放在桌上的杯子并非“其实”是在运动,是牛顿力学为了建立具有统一解释力的理论重新定义了“运动”。日心说并不否认我们看到太阳东升西落,那不是错觉。简言之,科学改变了概念的用法,改变了视角。
哲学家所做的则是概念分析,他所分析的,当然就是我们实际上所用的概念。公孙龙所说的白马,就是我们所说的白马。罗素声称我们所知觉的是感觉与料,他是说我们知觉到的“其实”是感觉与料,以为我们看到了物体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概念分析并不提供新知识,它明述包含在自然概念之中的道理。他得出的结论可能古怪,但他会宣称,这个结论其实就潜藏在平常理解之中,思想通过对平常理解作更深刻的反省达乎这些见解。白马非马这个论断够古怪的,但公孙龙子是从我们都同意的前提一步步推论出来的。存在即是被感知,物质世界并不存在,这个主张和常识满拧着,但贝克莱却明称,这些都是人们观察世界的自然方式,尽管人们自己没有意识到是这样。他的非物质论是要“把人们唤回到常识”。罗素同样声称他的哲学有意维护“健全常识”。
哲学家声称他得出的命题虽与我们浮面的说法相冲突,却合乎我们更深的心智内容。也许在我们心智的深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也许在我们心智的更深处,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某个哲学论断是否当真说出了心智深处的内容,需要具体探讨。我这里想说的是,由于哲学的这一根本性质,我们普通人原则上可以通过对自身心智的反省对哲学论断做出评价,如果它在任何层面上都不合乎健全常识,那么它就是荒谬的,我们将能够通过检查它所从出的概念分析发现这种错误,而无须等待更多的证据。科学结论就不是这样。无论它怎样违背直觉,这都不是拒斥一个科学结论的理由,而有很多科学结论,判定其真伪必须等待更多的观察…实验证据。
科学会回归常识吗?
亚里士多德是诉诸常识的大师,伽利略也是诉诸常识的大师。亚里士多德认为重物落地较快轻物落地较慢。我们可以设计某种实验来检验或驳斥这个主张。所谓比萨斜塔实验即为此设想出来。实际上伽利略并未做过这个实验,他倒是用思想实验式的推理来反驳亚里士多德的。他设问:如果把一件重物和一件轻物束在一起从高处抛下会怎样呢?按照亚里士多德的主张,坠落时间可以是两件物体各自坠落时间的平均值,也可以等同于与两物重量相加之和的重物的坠落时间。显然,这两个结果不相容,因此亚里士多德是错的。
《两大世界体系》不是用拉丁文而是用意大利土语写的,以非专家为目标读者。为此,他有意略去了技术性较强的论证。科学革命早期,科学开始向实证转变,但仍然是实证的成分少而思辨的成分多,与常识的对话仍是科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然而,如本书反复申说,实证理论在其发展中越来越依赖于理论自身规定的技术性概念,越来越依赖于数学推理。这也意味着,科学理论的内容渐渐不再能为常识所理解,常识渐渐无法再对科学理论的方法和结论提出质问。新理论所关心的、所要回答的质疑都来自科学界内部。
可是,会不会通过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科学最后又回到我们的自然概念来呢?爱因斯坦似乎是这么想的,例如,他认为自从法拉第和麦克斯韦引入了力场这个概念,牛顿力学中与我们的日常经验相违背的远距离作用的概念就变得不必要了。
的确,在现代科学家当中,爱因斯坦特别倚重于自然概念本身的推理力量,对违背常识的科学结论格外警惕,他反对量子力学的哥本哈根解释是最突出的例子。然而,一位当代物理学家,无论他在自然思考方面的能力有多么强,这种能力都不是他的主要凭藉。他了解很多由特定理论规定的事实,他掌握很多普通人不掌握的公式和分支理论,相对论也许是从思辨开端的,但爱因斯坦必须借助于专门概念和数学演算来确立他的理论。某些科学概念,如爱因斯坦所举的力场概念,以及他本人的相对论所建立的一批概念,看上去消除了牛顿力学的一些不自然因素,但这些概念,由于必须在特定的理论中才能得到理解,由于必须借助数学才能得到确切表达,并不曾转回到常识,它们依然是高度技术性的概念,如果不说具有更高程度的技术性的话。物理学杂志上那些讨论相对论的论文,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