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之远-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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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没有义务这样做,不是吗?”他淡淡地说,与己无关的表情终于再次让我怒不可遏。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先给了小沐片刻的温暖,现在却要狠心地抛下她离开,置她于更深的寒冷中。他完全没有道义没有良知。他是个冷血的人。他不配得到小沐的爱!可是现在我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爱是无法收回无可撤销的。对于病入膏肓的小沐来说,唯一有益于她的就是给她爱,让她可以好好地抓着这份爱,继续沉溺于这份爱。
我气得发抖,说:
“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很简单,我喜欢交易。我们来做笔交易。”他双手抱住肩,叉脚站在那里,眉毛上挑,一副非常自信的模样。
“什么交易?”我立刻问。我感到自己已经站在了无尽高的悬崖前面,抑或是一个不可知的陷阱的边缘。
“我陪你演好这出戏,直到段小沐死。可是——你得跟我在一起。她死了之后你要跟我走。”他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不是一个玩笑,没有人在笑。他早已收起了那张嘻笑的脸,现在他异常严肃。他的眉头仍是开的,看不出一丝凶险,可是张开嘴说出的却是这样可怕的话。
我们就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后花园,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女人在我们的身边经过,拒绝打针的小孩躲进妈妈的怀里哭闹起来。我们之间是一阵旷野里的死寂,我看着他的脸,和他的眼睛对视。
“好。”我说。听到自己的回答,我也感到震惊。我以为自己会给他一个耳光,可是那又会怎样呢?交易是在我和他之间,交易也是在小沐的生死之间。如果小沐醒过来,她看到一切都是一场空,什么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者说,一切都完全结束了,她会怎么样?一个还有不到一个月生命的心脏病人,再次全然失去了生命的希望,她会怎么样?
在当初去找小杰子的时候,我选择了自己去,没有告诉纪言,我隐约预感到小杰子不会欢迎纪言。现在更加无法让纪言知道。他们两个一定会打起来,事情只会越弄越糟。
但是,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冲去找纪言,不向他解释任何事,甚至不必说话,就拉起他的手,让他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回到落城去。是的,落城,带我走吧,带我走吧,纪言,我们早就不属于这个城市,也许我们早就该回去了。我和纪言离开,让小杰子再也找不到。可是这里有小沐,垂死的小沐。她还有一个月可以活。她是和我生生相吸的小姐妹。她的呼吸和我相连,她的心跳和我相连,她的喜怒和我相连。我和纪言如果就这样走掉,我便能摆脱这一切吗?她的呼吸仍旧会在我的耳边,她的哭泣,她的叹息。她在弥留之际所有的挣扎都会清晰地在我眼前心底出现。六岁那年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结。每每看到小沐萎缩的右腿,看到她架着双拐走路的艰难样子,我就不能遏制对自己的厌恶。无论是年幼无知,无论是心绞痛的折磨,所有的理由都无法减轻我的罪过。为此我曾跪在耶稣像前发誓,今生今世,我都将好好照顾小沐,来赎我曾犯下的罪过。现在我知道,所谓“今生今世”,不过只是一个月的光景了,我又怎么能丢开所有的誓言一走了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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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一场交易(2) 她是我的小姐姐。我要为了她而答应他。
在答应他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乱极了,我只是不断地安慰自己,很快会好的,我不会真的跟他走,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非得兑现这个承诺,我会向纪言坦白这一切,我要纪言带我离开。是的,真的到了那一步,纪言会把我带走的,他不会让我被别人带走。
“好,就这么说定了!”小杰子丢下一句话,然后走回病房去了。
我还站在花园里,仲夏的傍晚,有很多病人走出来散步。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袍子,脚底下轻飘飘的。他们都像失魂的幽灵一般地在我周围游走,一遍又一遍和我擦身而过,带着粘乎乎的冷漠表情。轻微的风一层一层地吹起我的头发,眼前的水塘里有泱泱的荷花,荷叶涨满了整个池子,几乎要溢出来。
我蹲下来,在水塘的前面,我看见有孤单的小鱼,在清透的水底回转,游弋。我把手放在水里,想抚摸它冰凉的脊背。
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小沐病房的。打开门,我看到纪言在,小杰子也在。
小沐已经醒了,她斜躺在小杰子的怀里,小杰子用手臂环住她,双手削着一个苹果,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在小沐的嘴里,小沐柔顺地张开嘴,吃下去。她眼睛还是看着他,始终对着他微笑。
纪言走过来,非常兴奋地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宛宛,这个小杰子真有办法。他来了之后,小沐就吃东西,也会笑,也说话了。”
我定定地看着纪言,他脸上的喜悦那么真切。我也看到小杰子悄悄地给了我一个得意的眼神。
我再次看见段小沐的脸像温润的桃花一般一层一层地绽放开,她的眼瞳吸附了这夏日黄昏的所有余晖,如此明亮。
纪言拉着我的手走出病房,他抱住我,抚抚我的头,说:
“小沐真会好起来的,你哭什么呢,傻瓜,应该高兴才对啊!”
我把头紧紧地埋在纪言的怀里,不停地点头,是的,应该高兴。此刻我是如此贪恋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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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隐情(1) 段小沐的病情渐渐好转,现在的她,也许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病人。小杰子每天都在这里,从早到晚,陪在她的床边,喂她吃饭,哄她睡觉。他甚至还和她讲起他从前和几个兄弟“打拼”的事迹。他一直都在,直到晚上哄小沐睡着才离去,第二个早上又照例坐在她的床边。她的床边已经放上早餐和沾满露水的百合花。
饭和鲜花都是管道工带来的。管道工终于懂得他再也不能强求什么。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和小沐的相逢就已经发生得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他没有充足的时间来让她了解自己,亲近自己并爱上自己了。
可是他仍旧怀着感恩的心,感谢上帝把这仙女般善良的女孩带到他的生命里。于是他不惜一切地挽留她的生命。他给她买最好的补药,每日清晨就开始给她炖鲜美的汤,跑去花市买最新鲜的百合花。然后他默默地走到病房门口。他低着头,悄悄地用哀伤的眼睛看着他的女孩,——她依偎在别人的怀抱里,世界仿佛只有她和她的爱人,她决不会把眼睛从小杰子那里移开,也更不会,看他一眼。他把花和饭菜套盒递给杜宛宛。杜宛宛再递给小杰子。小杰子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打开,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地喂进段小沐的嘴里。段小沐像柔顺的小猫一般,喂饭间,她的额头和他的下巴轻轻地摩挲着。管道工站在穿堂风过来过去的病房门口,身后是黑漆漆的走廊和运过来运过去的担架病床,点滴盐水瓶。他忽然觉得段小沐和小杰子很相配,是的,此刻,他们都被蒙在明媚的日光里,他们像童话末尾的男女主人公,一切无可挑剔,他们多么相配呵。管道工看着看着,热泪盈眶。
纪言也觉得这是非常让人欣慰的一幕。他这样一路看着段小沐走来,他深知这样的幸福对于她是多么可贵。他相信一切都在好起来,直到他发现了那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天他回落城去取些衣服,原本和杜宛宛说好,他会坐次日清早的火车回来,可是他取完衣服,心里十分想念杜宛宛,于是就坐当日傍晚的火车回到了郦城。他没有打电话给杜宛宛,只是径直来到医院。天已经黑了,他推开病房门,发现里面只有已经入睡的段小沐一个人。于是他从病房退出来,穿过门口那条树影斑驳的走道。左侧有个通向医院后花园的门;他在经过它的时候,忽然想走到花园里透口气。于是他转了个弯,到了花园。
花园的门正对的就是一个小池塘。他闻到了荷花的清香觉得心情愉快极了。他向着荷花池继续走过去,忽然他听到右边不远处传来了杜宛宛的声音。天是漆黑的,他不能看到她,可是他知道那是她的声音。
“请你不要这样。你应该回去好好看护着小沐。她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看到你不在她会很不安的。”
随后纪言就听到了小杰子的声音。这让他感到内心重重地震了一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杰子说:“我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她。我已经守着她那么久了。现在应该是我们两个独处的时间。”他奸险的笑声让人一阵不安。他们两个的独处。钻心的疼啃噬着纪言的心。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快去照顾小沐,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纪言听见杜宛宛的声音近乎于一种哀求。他不曾听到过杜宛宛这样和别人讲话。她总是个抱着自己的矜持傲慢不肯放的姑娘。然而此刻她用这样一种低声下气的声音和小杰子讲话,这让纪言感到心如刀绞。他半转过身体,面向着传来他们声音的方向。他不能透过夜幕看清他们,但是他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站得很近。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小杰子焦躁地低吼了一声。
“求你了,你现在快跟我回病房去。小沐可能已经醒过来了,她看不到我们会急疯的!”杜宛宛再次哀求,她在他的面前显得毫无自尊。
纪言感到他们走动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恢复了静寂。他们应该是回了病房。
纪言没有立刻跟随他们回病房。他从池塘边坐了下来。她的话犹在耳边。她对小杰子说: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什么是她所谓的别的事情呢?她和他还有些怎样的别的事情呢?纪言手里拿着一根纤细的木枝在地上轻轻浅浅地写着杜宛宛的名字,心里不断地想着她说的“别的事情”。
他那天没有回病房去。他在很晚的时候独自离开了,打算明早再来,没有人会知道他改变了行程,早回来了半日。纪言感到自己像在光滑冰冷的井底一般地无可攀援寻究。他内心不断地涌出各种各样,好的坏的猜测,他不能决定究竟哪一个是真相。但是他可以肯定,有些事情杜宛宛隐瞒了他。
他次日早晨来到病房的时候,杜宛宛,小杰子都在。小杰子照旧怀里抱着段小沐,给她喂热乎乎的玉米粥。杜宛宛照旧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可是此刻纪言竟然有些怀疑,杜宛宛的目光究竟看的是谁呢?究竟是段小沐,还是小杰子呢?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吃惊。管道工照旧站在没有人会察觉的门边,大部分身体被隐没在走廊的黑暗里。一切都和每个早晨一样。是这样平静而安宁的早晨。这是第一次,纪言站在门口,认真地环视着每个人,他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他们各自都在思考一些什么,又真地盼望着渴求着什么呢?他把目光定格在杜宛宛的身上。她也和从前的每个早晨一样,表情沉静地站在那里,带着关切和期待注视着小杰子给段小沐喂饭。可是纪言此刻忽然怀疑她的诚意。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一眨不眨,他希望可以看穿她,看进她的内心去。他知道猜忌对于相爱的情人来说简直是最浓烈的一剂毒药,可是他不能阻止自己那样去想。他甚至想现在马上就跳起来,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问她,问她究竟有什么事情隐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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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隐情(2) 他和杜宛宛后来一道走到花园。他们相对站着。他想了一下,终于还是问:
“昨天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吧?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吧?”他用试探的语气问她,希望她能主动地说起昨天的事情。他希望可以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终于可以把这个死死扣住他的心结解开。
“嗯,一切都好。”她几乎连想也没有想,很快地回答道,微笑着。
“那么,好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转眼段小沐住院已经有20天了。她的心脏病好转了很多。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架着拐杖走路了。她喜欢去花园看荷花,喜欢小杰子就站在她的身后,那时候她就会想,这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幸福的生活了。她默默地感谢神,让她在许多年后,终于得到了她一直渴求的这份爱情。
医生再次检查了她的身体。她显得一点也不紧张,她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了信心,她知道她会慢慢好起来,她也会努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做,她要和小杰子一起去旅行,她没有很宏伟的目标,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去落城的游乐园。她曾多次听纪言和杜宛宛提起,那里的过山车像个大烽火轮一般风驰电掣地转着,所有的人都叫着,笑着,像一场天空中的盛宴。她知道,心脏病人是不能够坐过山车的。所以她希望自己快快好起来,和小杰子一道去坐过山车。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偎在他的怀里,一起笑和叫。还有摩天轮,她知道无数美丽的童话都发生在摩天轮上。男主角把女主角带去夜晚的游乐园。在摩天轮上俯视缤纷的城市。然后男主角终于鼓起勇气向女主角求爱。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刻,段小沐常常想着想着就能开心地笑出来。那是她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一个时刻。她为了等待那个时刻要好好地活下去。
那个检查完身体的下午,杜宛宛,小杰子,纪言还有管道工都聚在医生办公室里,听医生对段小沐的病情进行分析。医生说,一切忽然变得好极了。出人意料。病人的病非但没有恶化,而且渐渐好转。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会死掉了?”杜宛宛非常开心,连忙问。
“可以这么说,她的病情现在看来很稳定。而且还再渐渐好转。”
“那么是不是可以动手术了呢?”管道工也显得兴奋极了,他立刻问及手术的问题。
“目前还不行。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病人的情况。如果继续好转,过些日子就可以动手术了。”
医生这样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纪言注意到小杰子的表情有些异样,当医生说病情好转的时候,他很快地和杜宛宛交换了一个眼神。纪言隐隐约约感觉到,小杰子似乎并不希望段小沐康复。
他们重新回到病房。段小沐已经入睡了。纪言猜想这是一个小杰子想要和杜宛宛说话的时刻。他想把这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