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诉-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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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菁又问:“那么,王长恭怎么又把这块地批给熊老板的新世界公司了?”
周秀丽眼皮一翻:“这事请你去问长恭同志,市长是他!我怎么会知道呢!”又讥 问道,“叶子菁,陈汉杰过去做决定时,是不是也和你商量呢?”
叶子菁没心思这么斗嘴:“哎,周秀丽,你不要这么偷换概念嘛!”
周秀丽长长叹了口气:“叶子菁,我劝你到此为止吧,长恭同志你办不进去,他不 是贪财的人!你想想看,他女儿结婚,大家送了三十二万,合法收入嘛,王长恭都捐了,怎么可能私下收这种黑钱呢?这合乎情理吗?”
叶子菁马上说:“周秀丽,这我得纠正一下:那三十二万可不是什么合法收入啊! 连王长恭自己都说嘛,他不当这个常务副省长,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送礼!”
周秀丽不再争辩了,苦笑着说:“对,对,叶子菁,你说得对!可这不正说明长恭 同志在廉政问题上很注意么?!你还这么揪住长恭同志不放干什么?我看,你倒是该想想自己怎么下台了,现在回头好像还来得及!我的上诉已经驳回了,就等着一死了。所以,也 不想就诱供的问题再告你们了,咱们最好都省点事吧!”
叶子菁注意到,周秀丽说这番话时,神情语气竟很平和,便也平和起来:“那么, 周秀丽,死刑执行前,还有什么要求啊?想不想和归教授还有儿子见一面?”
周秀丽笑了笑,笑得竟然很好看:“叶子菁,你不要搞假慈悲了,我的权利我知道 ,用不着你提醒!和归律见面的要求我已提过了;儿子不见了,太伤心!”
叶子菁赞同说:“这也好,孩子太小,不能在他心灵上留下这种沉重!”
和周秀丽的会面就这么结束了,结束得很平静,这有些出乎叶子菁的预料。
出了死囚牢,到了检察院驻所检察室,高文辉手一摊,对叶子菁说:“看看,叶检 ,我说不会谈出什么结果吧?你还不信!好在她还没破口大骂你!”
叶子菁回味着会面的细节,若有所思道:“小高,你别说没有结果,我看这里面可 能有文章!周秀丽为什么不大骂我啊?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怕什么啊?”
高文辉疑惑地看着叶子菁:“哦,叶检,你发现了什么?”
叶子菁判断道:“周秀丽这种平静不太正常,直觉告诉我,她好像并没完全绝望, 还存在一丝侥幸。她侥幸什么?应该是那四百八十万!我想,这四百八十万或者已落到了归律手上,或者还在她手上没交出去。小高,你分析一下呢?”
高文辉想了想,说:“估计不会在归律手上,归律和周秀丽的关系并不好。再说, 他们家也搜查好多次了,确实没有这笔赃款的下落。如果赃款的秘密现在还没交代给归律的话,只怕周秀丽也不会再交代了。叶检,你这推断不太合理啊!”突然想了起来,“哦,对 了,周秀丽要见的可不仅是归律啊,还有她小妹妹哩!”
叶子菁眼睛一亮:“哎,这就接上茬儿了嘛,周秀丽完全可能把赃款的秘密交代给她 妹妹嘛!”马上指示道,“在死刑执行前的这七十二小时内,你们一定要给我死死盯住周秀丽,不能让她搞任何把戏!她和她妹妹以及归律的会面要密切监视,转交给亲属的遗物要仔 细检查,一句话:瞪大眼睛,等着看她最后怎么表演!”
嗣后的这七十二小时注定是紧张迫人的。作为死刑犯的周秀丽难以安眠,作为检察 长的叶子菁也难以安眠。叶子菁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随时等待来自死囚牢里的消息。周秀丽则日夜坐在牢狱的床上看着牢门发呆,似乎在企盼着最后的机会。
次日夜里,当高文辉和监视的女警已困乏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周秀丽突然来了精神 ,拿起桌上让她写交代的纸笔涂鸦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写遗书?女警想出面制止,被高文辉无声地拦住了。高文辉眼见着周秀丽写了撕,撕了写,折腾了大半夜。到得天亮时,七页检察院的讯问记录纸全撕光了,地上扔得四处都是纸片。而就在这时候,周秀丽和她小妹妹 会面的时间快要到了,高文辉预感这里面有文章。
对周秀丽的彻查是从那七页讯问记录纸开始的。高文辉和两个女警将地上的碎纸片 一片不留,全捡了起来,一页页拼接,拼接下来后发现,总数少了大约四分之一页。这一来,情况就清楚了,就是说,这四分之一页纸被周秀丽移做他用了!
果不其然,这四分之一页记录纸被两位女警当场从周秀丽的贴身胸罩里搜了出来, 纸上写着广州一家银行的地址和一个保险箱号,以及一组9位数的密码。上面还仓促写了一句话:“小妹:永别了,孩子交给你,我来世的希望也交给你了!”
然而,来世的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周秀丽原以为自己干得很漂亮,可以利用自己 和知心小妹最后见面的机会把纸条塞到小妹妹手上。她再也想不到,高文辉竟会注意到这四分之一页记录纸的缺失,竟在她和她小妹会面之前捻灭了她的希望。
纸条落到高文辉手上后,周秀丽瘫倒下来,像似已被提前执行了死刑……
高文辉根本顾不上周秀丽了,马上赶到检察院,向叶子菁进行了紧急汇报。
叶子菁大喜过望,当即叫来反贪局长吴仲秋,命令吴仲秋把手上的事都放下,马上 带人飞广州,根据纸条上的银行地址和密码,打开那只保险箱,取回赃款。
下达这个命令时,叶子菁心里仍不轻松:赃款下落虽然找到了,但毕竟是从周秀丽 保险箱里找到的,如果最终不能证明这笔赃款和王长恭有关系,她和长山检察院就仍没走出被动的绝地。因此,吴仲秋和反贪局的同志们走后,叶子菁没敢离开办公室一步,两眼盯着 桌上的保密电话机,盯得眼睛发酸,一颗心仍紧张地悬着。
五小时后,广州的电话来了,吴仲秋在电话里叫了起来:“叶检,拿到了!”
叶子菁握话筒的手禁不住抖了起来,极力镇定着问:“四百八十万都在吗?”
吴仲秋显然处在极度兴奋中:“都在,全是现金,这种隐藏赃款的方法也是一绝了 !更绝的是,熊老板当年送赃款的邮袋还在,长山邮政的字清清楚楚……”
叶子菁更急切地想知道:这笔巨额赃款和王长恭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可话 在嘴边转着,就是不敢开口!那当儿,她不知咋的变得软弱极了,好像一生之中从没这么软弱过。在那个加油站的惊魂之夜,面对苏阿福的枪口和炸药,她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此刻 ,她真害怕吴仲秋的回答会使她失望……
似乎心有灵犀,吴仲秋在电话里主动说了起来:“叶检,还有更大的收获:我们在 保险箱里发现了周秀丽和王长恭的假护照!他们都改名换姓了,王长恭不叫王长恭,叫刘武强了!周秀丽不叫周秀丽,叫田萍了!可照片上的人却是王长恭和周秀丽!我们的结论是: 这四百八十万赃款肯定是王长恭和周秀丽的共有财产!”
这就对了,吴仲秋叙述的事实到底没让她失望!叶子菁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 ,身子像似突然散了架,禁不住软软瘫倒在办公桌前,话筒也跌落到桌面上。
话筒里,吴仲秋的声音还在响:“叶检,我们赢了!王长恭这回溜不掉了!”
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叶子菁重又抓起话筒,声音也哽咽起来:“好,好。小吴, 这……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我们赢了,到……到底打赢了……”
吴仲秋在电话里听出了异样:“哎,叶检,你……你怎么哭了?”
叶子菁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抹去了眼中的泪水,努力镇定着情绪,向吴仲秋 做起了指示,要求他们立即将赃款和假护照押回长山,对这些情况严格保密。
陈汉杰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当天下午,又打了个电话来询问情况。
叶子菁不好向陈汉杰透露案情,只欣慰地说:“老书记,您当初说得太对了,他们 这个后台那个后台,都没大过人民和法律这个根本后台,王长恭到底垮了!”
五十六
一缕阳光从审讯室的高窗外射进来,映照着王长恭略显浮肿的脸和王长恭身着囚 衣的前胸,让他变得有些滑稽了。这是一件旧囚衣,红色条纹已洗得污浊模糊,衣襟的边口全洗毛了,最下面的二粒纽扣也掉了。叶子菁注意到,王长恭在受审位置上坐下来后,几 次下意识地扯拉囚衣敞开的下摆,借以遮掩不时袒露出来的肚子。到这种份儿上了,这位前省 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还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极力要保住昔日的某种尊严。然而,此人内心深处的惊慌是掩饰不住的,眼神中透着明显的虚怯,从走进审讯室的那一瞬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叶子菁的目光。叶子菁觉得,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现在活像一只骤然暴露 在光天化日下的老鼠。
看着王长恭这副样子,叶子菁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一次次把她逼入被动和绝 境的就是这个人吗?这个穿着囚衣的犯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呢?他这神通是从哪来的?是与生俱有的,还是手上的权力造就的?答案显而易见:是手上的权力造就的,权力让人们敬畏,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中国的情况就更特殊了,是社会主义国家,权力来源于人民 ,权力的掌握者们就在理论上代表了人民,头上就套上了太多的光环。他们其中的某些败类 ,比如王长恭之流,就钻了这个空子,让人们不敢违拗,不敢怀疑。现在,依法剥夺了他的 权力,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然,也必须承认,这位曾身居高位的家伙不是等闲之辈,干起背叛国家的勾当来 ,智商颇高,手段狡猾,有很强的未雨绸缪能力和反侦查能力。双规期间,王长恭拒不交代任何问题,进入司法程序后,最高人民检察院指令省检察院将案子交由长山检察院侦查起诉 ,王长恭仍坚持抗拒,讯问笔录至今还是空白。
于是,便有了这次短兵相接的讯问。为了搞好这次讯问,叶子菁在反贪局长吴仲秋 和同志们的协助下,做了几天的准备。做准备时,曾经的屈辱和悲哀一一记起了,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王长恭时常浮现在眼前,几次让叶子菁潸然泪下。也正因为如此,今天进了看守所,叶子菁又有些犹豫了:由她主审王长恭是不是合适?她会不会感情用事?即将面对的审讯对象毕竟是她感情上最不能容忍的一个人!吴仲秋和同志们都说,她出面主审最合适,王长恭最怕见的人就是她。想想也是,一物降一物,办案策略上需要这样做。再说,她也有信心,相信自己不会感情用事。她要做的就是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落实已取得的罪证,把王 长恭在预审中拿下来,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公正审判,给“八一三”大案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此刻,这位犯罪嫌疑人就在三米开外的专用受审椅上静静坐着,目光越过她的头顶 ,痴痴地看着审讯桌后的白墙,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仍在这个犯罪嫌疑人的脸上和胸前的囚衣上跳跃,像一支打偏了的聚光灯。聚光灯的光源来自犯罪嫌疑人左侧装着铁栅的高窗口 ,窗外是看守所办公区的院子,那里有着晴空下的自由。
叶子菁看着高窗外那片自由的天空,缓缓开了口,语气平静极了,几乎没有任何感 情色彩:“王长恭,现在终于轮到了你!二○○一年八月十三日晚上,当大富豪娱乐城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没想到最后会把你也办进来!今天我能请你这位前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坐到受审的位置上,实在太不容易了!我必须承认,你精明过人,也很懂得为官之道,靠不住的钱不收,还在川口捐了座希望小学,欺骗性挺强。可你的欺骗最终还是没能得逞,事实证明,你心很黑,通过情妇周秀丽的手收受贿赂,一笔赃款竟然高达四百八十万,有点出乎 我的意料!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啊!如果我当时泄气了,不对周秀丽追下去;如果周秀丽不试图把这笔巨额赃款转移出去,让赃款就此消失;也许你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是不是?”
王长恭这才看了叶子菁一眼:“女人就是女人,到死都忘不了身外之物!”
叶子菁盯着王长恭:“既然知道是身外之物,那你为什么还这么贪婪啊?”
王长恭扯弄着囚衣的下摆:“你们又怎么能证明我的贪婪呢?根据在哪里?”
叶子菁“哼”了一声:“你和周秀丽的假护照难道不是根据吗?你王省长的假护照 怎么会出现在周秀丽租用的保险箱里?这个事实你否认得了吗!”用力敲了敲桌子,“说真的,王长恭,一直到广州那边起出了赃款我的心都还悬着,就怕拿不到你受贿的确凿证据! 可一听说你改名换姓叫刘武强了,我这心才放下了!”
王长恭抬头看着叶子菁,反问道:“叶子菁,你凭什么认定这四百八十万赃款和我 有关?就凭那张假护照吗?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和周秀丽的关系,就不该想到可能发生的另一种情况吗?周秀丽是不是会背着我拿上我的照片去办假护照呢?”
叶子菁心里一动,盯了上去:“这么说,你承认和周秀丽是情人关系了?”
王长恭怔了一下,只得点头承认:“这事瞒不了,我……我也不想再瞒了!”
叶子菁有数了,离开讯问桌,走到王长恭面前踱着步,故意顺着王长恭的话说了下 去,似乎很赞同王长恭的狡辩:“倒也是啊,你和周秀丽是情人关系,彼此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周秀丽从你身边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拿走你的照片,给你去办一张假护照嘛!”盯着王长恭,话头突然一转,口气骤然严厉起来,“可这么一来,新世界地产公司熊老板行贿的这四百八十万就好解释了:你利用手上的权力给熊老板批地,你的情妇周秀丽从熊老 板那里受贿收赃,事实是不是这样啊?”
王长恭却否认了:“事实不是这样!不错,新世界的地是我批的,但周秀丽受贿我 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如果知道有这种事,我饶不了她!告诉你:周秀丽收苏阿福那三十万块,我也是大火烧起来后才知道的,为此,我打了她的耳光!”
叶子菁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王长恭,你对周秀丽要求可真严格啊,竟然打了她 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