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结樱桃-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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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让大家静下来。繁花说,麻县长的风格大家都是知道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玩笑归玩笑,麻县长突然一板脸,一咳嗽,一弹麦克风,转眼间就换了个人。脸色都变了,厉害得很,麻坑都变黑了。繁花说,一看这阵势,下面的人都不敢笑了,都竖起耳朵听麻县长训话。麻县长果然来了个〃厉害的〃。麻县长说了,计划生育可不仅仅是裤裆里的事,关系到国计民生,也关系到资源枯竭、可持续发展战略以及地球变暖等一系列问题。所以,以后再出现此类情况,村干部一律下台,主要负责人不能再列为村级选举的候选人。
麻县长可是说了,不要以为下了台,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没那么简单。当干部不是当和尚,当天和尚撞天钟,不当和尚不念经。不行的!上头有精神的,干部离任后要查账,因为计划生育问题下台的干部更要查账。只要兜底一查,查不死你也要把你查傻。到时候你花了多少,吃了多少,不光要给群众说清楚,更要给组织上说清楚。有人就要问了,说不清楚怎么办?好办,全都给我屙出来。有人又要问了,屙不出来怎么办?好办,捆起来就行了。有人可能会说,我有后台,我是千手佛,你捆了我两只手,我还有九百九十八只手。好吧,那就试试看吧,看看到底是你千手佛厉害,还是无神论者的法律厉害。介绍到这里,繁花着重做了个补充,说那麻县长以前兼过派出所所长的,捆人可是他的强项,一米长的麻绳,人家结结实实地能捆三个。
有人笑,也有人低头沉思,还有人盯着墙上的表格发愣。繁花想,这个会开得好啊,该说的都说了,利害关系也都讲明了。繁花把笔记本一合,说:〃联系我们村的实际,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雪娥的肚子。都想一想,雪娥会往哪里跑。咱们这些人啊,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不团结都不行。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那是行不通的。庆书刚才就跑调了。〃庆书本来在低头沉思,这会儿被繁花一点名,浑身一抖,肩膀都竖起来了。不过,他很快又变成了嬉皮笑脸。心里不服呀,繁花想。不过,繁花愿意从正面解释庆书的嬉皮笑脸。繁花说:〃庆书,你别笑。我知道你有点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嘛。这说明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亡羊补牢,犹为未晚。这样吧庆书,你把桌子拉开,再支张床。你睡床,让铁锁睡桌子。庆书,你可是治保委员,总不会让铁锁再跑了吧。祥生呢,你回去给祥民说一下,明天村里要用车。〃庆书悠悠地问了一句:〃你呢?〃繁花脸一板,翘起指头戳了一下庆书的太阳穴,都有点像撒娇了:〃德性。你就怕我闲着。我把铁锁的两个丫头领回家,当姑奶奶敬着。这一下你满意了吧。〃
当姑奶奶敬着,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这句话是必须说的。即便庆书不跳出来,繁花也要把铁锁的那两个丫头领回去的。工作是工作,人情是人情。工作需要的是铁面无私,但是,如果不想让老百姓寒心,那就得多来点人情味。人情味就是蒸馒头用的酵母,那玩意儿虽然不值钱,还酸不拉叽的,但没有那玩意儿,你蒸出来的就是死面馒头。散会以后,繁花说:〃我得到铁锁家去一趟,谁带手电筒了?祥生带了吧?别往屁股后面藏了,我都看见了。〃繁花是想跟祥生一块走,借这个机会,把老外要来溴水的事给他讲一下。刚才开会的时候,繁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算盘,那就是把祥生和庆书都支出去,不能让他们在村里拉帮结派。庆书好办,派他去找雪娥就行了,找不到雪娥惟他是问。祥生就比较难办了,是个难剃的头。但是,难剃也得剃啊,反正不能把他留下。繁花想,他不是经常吹嘘,他的生意之所以越做越大,就是因为他上头有人吗?好,那就给他一笔经费,让他去争取吧,争取把那个老外引来官庄。他当然不可能把人家引来,因为事情是明摆着的,水中捞月嘛。祥生果然上当了,说:〃还是我陪你去吧。别让猪把你给咬了。〃对了,还有猪呢。繁花说:〃庆书,你给红梅打个电话,让红梅把铁锁的猪给喂了。〃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8)
祥生打着手电筒跟在后面走,说呆会儿他很想找殿军说说话。〃小别胜新婚,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耽误你们的好事吧?〃祥生笑着问。繁花拿着包朝祥生头上打去:〃敢给你姑贫嘴?打不死你。〃祥生说:〃夜长了,不在乎那一会儿。我这就耽误你们几分钟。〃繁花的辈分比祥生高,祥生很少跟繁花开这种荤玩笑的。这会儿,见祥生说了一遍又一遍,繁花就想,看来祥生在溴水城学坏了,做生意的人要想学好那真是逆水行舟,想学坏只要随波逐流就行了。繁花说,她还得到铁锁家一趟,把铁锁的两个丫头领回去呢。祥生说,你打个电话,让小
红帮你领回去不就得了。繁花说,年轻人睡觉沉,小红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有心灵感应的。就在这时候,繁花的手机响了,是小红打来的。小红说,她担心会议结束得晚,就把亚男亚弟领了出来,送到了繁花家。还说,她本想带着亚男亚弟睡的,可那姐妹俩犯倔,跟铁锁一样犯倔,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哭天抹泪的。没办法,她只好把她们送了过去。临了,小红又催繁花早点休息。繁花想起了那头黑猪,正想问,小红说:〃铁锁的猪可真是能吃啊,满满一桶还不够它吃。〃看,小红连猪都想到了。别说,她还真像个丫鬟。这一点连祥生都看出来了,不过祥生说的不是〃丫鬟〃。祥生说:〃你是包公,小红就是你手下的王朝和马汉。〃这话说得好,既拍了繁花的马屁,又表扬了小红忠贞能干。繁花说:〃那还说什么呢,走吧,让殿军陪你喝两口。〃
祥生打着手电筒,给繁花照着路。繁花说:〃有件事,我刚才在会上没讲。在县上开会的时候,书记说,有个老外要来溴水,来考察的,考察的是投资环境还是村级选举,书记也搞不清楚。我问一些人,那些人都说是考察投资环境的。你上头有人,能不能去摸一下底,让他们到咱们官庄看看?〃祥生说:〃我上头是比较熟,可再熟也没有你熟啊。〃繁花说:〃还不熟呢,我都听繁荣说了,你跟工商税务部门的人,早就称兄道弟了。〃祥生说:〃找他们摸摸底,叫他们在下面烧烧底火,那倒不是不行。问题是,把那些老外叫来官庄看什么呢?〃
繁花说:〃亏你还是做生意的。看看纸厂啊。纸厂闲着也是闲着,老外要是能投资,买些治污设备放进去,那机器就嗡嗡嗡地转起来了。〃祥生似乎听进去了,半天没说话。繁花就趁热打铁,又来了几句。繁花说:〃到时候,咱们肯定得派个人进去,进去干什么?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中方代表!你说说,咱们这个班子里,谁懂经济?谁适合做这个中方代表?还不是你祥生。这事得提前准备。家有隔夜粮,心中不发慌嘛。〃祥生似乎心有所动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然后又吸了进去,有些气沉丹田的意思,有些要发功的意思。
繁花说:〃我给你说的可都是知心话。没错,卖凉皮是挣钱,但卖凉皮能卖成个企业家?再说了,当中方代表也不影响你卖凉皮啊,你可以把凉皮摊位租出去嘛。〃祥生说:〃好是好,问题是〃繁花捅了他一拳:〃怎么跟一个娘儿们似的,有屁就放嘛。说,什么问题。〃祥生说:〃我跟溴水的那些狗日们,关系还不到那一步啊。不给他们意思意思,他们会替咱说话吗?〃繁花说:〃该意思的地方你尽管意思。〃祥生说:〃要是办不成呢?〃繁花说:〃无论办成办不成,咱都得往前拱一拱。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再说嘛。〃祥生还是那句话:〃事情没有办成,钱却花出去了,怎么办?〃繁花懂了,祥生肚子里的那个小九九又开始活动了。他这是在要权呢,要了权就可以乱花钱了,花了钱还让别人无法追究。说到底还是个生意人啊,事情还没开始做呢,就先想好怎么捞钱了。繁花说:〃打枣还得弄根竿子呢。你尽管花,实报实销不就行了?〃祥生说:〃那我就试试?〃繁花说:〃什么试不试的,这事就交给你了。老戏里是怎么讲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办成了,你就是官庄人的大恩人。〃
有人赶着两头牛走了过来。牛脖子上挂着铃铛,铃铛的响声把夜衬得很静。繁花知道那是庆社回来了。庆社是个牛贩子,到处收牛,然后卖给溴水的回回们,回回们再宰了卖肉。繁花听庆社说过,牛一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撒腿就跑,跑不了就用犄角牴人。但庆社自有办法治它。庆社从口袋里摸出铃铛,朝着那牛摇上几下,牛就变乖了,神得很。繁花问他为什么,庆社说,牛都喜欢戴铃铛,就像女人喜欢戴围巾。
祥生不知道那是庆社,问他是谁。繁花说:〃还能是谁,庆社呗。〃繁花高声问:〃庆社,又发财了?〃庆社说:〃托支书的福,又弄了两头。〃庆社走过来,低声说:〃卖牛的人是个瞎子,有一头怀着牛犊哩,竟然看不出来。〃繁花说:〃撞大运了啊。〃庆社说:〃没办法,他们看不出来嘛。〃繁花说:〃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行家呢?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庆社说:〃菩萨保佑,要是天天都能碰上这种傻,我就办个养牛场。〃繁花说:〃只要你能办成,我去给你剪彩。〃
铃铛声远了以后,祥生又说他想去看看殿军。〃说实话,我主要是想向殿军讨几条经验。〃繁花问:〃他有什么经验?他就会吹。〃祥生说:〃吹,那是人家有吹的资本。你叫我吹,我也吹不起来。没那个资本嘛。〃接着,祥生突然〃咦〃了一声:〃咦,有个事我想给你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突然想到的。〃繁花问什么事。祥生笑了,说:〃我差点忘了。这种屁事,谁能想到呢?谁都想不到。〃繁花问,到底是什么事?祥生说:〃我要不说,你肯定也忘了。这种屁事。〃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9)
繁花没吭声,等着祥生说。祥生用手电照了照天空,说:〃日怪了,怎么连个星星都没有?〃繁花还是没吭声。祥生这才说:〃今天回来,我路过巩庄,遇到一个人。你猜我遇到谁了?〃繁花说:〃巩庄也是上千口人,我怎么知道?莫非遇上彩霞了?〃彩霞是祥生当年的相好,因为人家家庭成分不好,祥生的父亲硬是把这对鸳鸯给拆散了。祥生说:〃彩霞?她的腰比水桶都粗,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遇到他们的支书巩卫红了。〃繁花说:〃不就是瘦狗嘛。〃祥生说:〃对,就是瘦狗,他现在胖了,像个胖猪。瘦狗给我提到了一个人。他说了半天,
我都没能想起来他说的是谁。这种陈芝麻烂谷子,谁能想起来呢?你也肯定想不到。〃繁花想,祥生究竟要说什么呢?这个圈子绕得够大了,有什么事也该亮出来了。
祥生停下脚步,用手电照了照四周,又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问道:〃村后有一座坟,你还记得不?〃要是早问两天,繁花还真是想不起来,可现在就不同了。繁花不光想起了丘陵上那座坟,还想起了坟头上半人高的荒草,那是枯干的蒿草,羊都不吃的。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一想到那坟上蒿草,繁花就打了个冷战。冷战过后,繁花又出了一层冷汗。不过这冷汗已经与死人无关了,而是与上头的政策有关。上头的政策是:〃死人要给活人腾地方〃,各村一律不准有坟。祥生现在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繁花说:〃什么坟不坟的?你知道我胆小,最怕鬼故事了。〃
祥生说:〃我就知道你想不起来。我也想不起来了嘛。〃繁花又问:〃你说明白一点,到底是什么坟,谁的坟?〃繁花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把手电筒夺了过来,还四周照了照,好像真的怕鬼。祥生说:〃巩卫红说,咱村庆刚他娘的坟,现在还没有平掉呢,就在村后。〃繁花说:〃庆刚?咱村没这个人啊?〃祥生说:〃都是老黄历了。他几十年前就死了。有人说死到朝鲜了,还有人说死到台湾了。娘那个,鬼知道他究竟死到哪了。〃繁花说:〃所以嘛,我没有一丁点印象。你比我大几岁,要有印象,也是你有。〃祥生说:〃巩卫红说了,想把庆刚他娘从坟里挖出来,先弄去火化,然后埋到巩庄。〃
繁花想不明白了。这算是哪门子事啊,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可能连骨头都沤糟了,要它干什么呢?繁花问:〃瘦狗究竟想干什么呢?〃祥生说:〃人家一说我才知道,瘦狗是庆刚他娘的侄孙子,庆刚跟瘦狗他爸是姑表兄弟。〃繁花来劲了。繁花说:〃咱村的人,埋到他们巩庄算是怎么回事嘛。我们可是孔孟之乡。不能让外村人笑话!〃但祥生一句话,就把繁花给呛住了。祥生说:〃人家要是告了呢?〃
繁花用手电筒照着祥生的脸,祥生的嘴。祥生也不躲,迎着那光,眯缝着眼,继续说着。繁花觉得那张嘴里喷出来的每一个唾沫星子都像子弹。祥生说:〃我也给他说了,坟是什么时候有的?普天之下第一座坟就是孔子的坟。孔子是谁?孔子是我们官庄人的老祖宗。我还没说完呢,瘦狗就把我顶了回来。瘦狗说,不让挖走?好,你们就等着上头来处理吧。瘦狗说了,官庄当初没有落实平坟政策,还有理了不成?瘦狗还给我转文呢,说从一滴水里可以看见太阳,从一个坟头可以看见官庄人是怎么弄虚作假的。你不知道,瘦狗有多气人。气死我了。〃
繁花的手电筒一下子灭了。灯光一灭,四周更黑了,就像炉火熄灭后的锅底。谁家的扁担勾碰到了铁桶,咣当一声,吓人一跳。还突然传来两声狗叫,跟炸雷似的,又吓人一跳。狗叫声惊动了旁边的一座门楼,门楼下面的灯一下子亮了。繁花想起来了,那是祥生的兄弟祥民的门楼,祥民烧包得很,那灯是声控的。有人荷锄走了过来,又很快走出了那光影。繁花没看清他是谁,觉得他有点像鬼。繁花心中一惊,赶紧去看那有光亮的地方。那门楼上有一块石匾,上面刻着孔子的一句话,〃文革〃已经批臭了,现在又香了,叫〃克己复礼〃。祥民是信教的人,信教和这〃克己复礼〃,好像有点四六不靠的意思。
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