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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中国制造 作者:周梅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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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河被惊呆了。竟有这种事!一个涉嫌腐败的县委班子的县长,竟是个晚期肝癌患者,竟带病支撑了半年,以至于昏倒在冶金厅谈项目的办公会上……

见到赵成全时,赵成全却很平静,仍在谈那个电解铝项目。

高长河真不忍心再听下去,紧紧握着赵成全的手说:“好了,好了,赵县长,这事你别操心了,凃厅长已经说了,他们特事特办,尽快批,你就好好养病吧!真是的,病成这样还不休息,你不要命了?!”

赵成全凄哀地笑着说:“高书记,我还要什么命呀?半年前就被判了死刑,医生说我活不了三个月,可我又活了半年,又干成了不少事。”

高长河难过地问:“你这个情况,平阳市委和姜超林同志知道不知道?县委班子里的同志知道不知道?”

赵成全摇摇头:“不知道,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啥也不会让我干了。”

高长河默然了。

赵成全又说:“高书记,你能不能也装不知道?就让我可着心再干几天?反正是不治之症,与其让我死在医院里,不如让我死在工作中——真的,有工作干就好,什么病不病的,就全忘了。”

高长河语气坚决地道:“不行,赵成全同志,你必须住院治疗!”

离开赵成全的病房,高长河马上找了值班院长,对那位院长说,对这位来自平阳的县长要尽一切力量抢救,有什么药用什么药,不要考虑经济代价。院长说,只怕困难呢,根据这位病人的情况看,用什么药也无济于事,最多就是延长个把月的寿命。高长河说,就算是个把月也好,我们不能抗天命,也还能尽人意。

从院长室出来,高长河看看表,才四点多,想着明天一早就要到平阳上任,咋说也得去看望一下老岳父了,便到了五楼高干特护病房。

夫人梁丽已在病房里坐着了,见了高长河的面便讥讽说:“高书记,你这封疆大吏现在还能想到老爷子呀?真是难得。”

高长河笑笑说:“这封疆大吏可不好当,还没上任头就大了。”

梁丽还想说什么,梁清平却用严厉的目光将梁丽制止了,随后又抬起手向外面的客厅指了指,示意梁丽出去。

高长河知道,老人家必是想和他谈平阳的工作,不愿梁丽在一边旁听——老人家算得上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善于保守党的秘密,几十年来形成的规矩就是谈工作时,家属亲人一律回避。

果然,梁丽一走,老人家便开口了:“长河,你去平阳主持工作,很好!”

高长河苦笑着说:“可能不太好,省委主要领导之间好像有分歧,很微妙,平阳的情况也比较复杂。”

梁清平挥挥手:“说说看。”

高长河说:“刘华波书记反复强调肯定平阳改革开放的成就,对姜超林评价很高,甚至说他是党的英雄,民族英雄;可马万里副书记则更侧重于反平阳的腐败,认为平阳的腐败问题很严重,是我省有史以来没有过的,认为姜超林对平阳的腐败负有责任。”

梁清平点点头:“不奇怪。”

高长河定定地看着梁清平:“哦?”

梁清平语调平和地说了起来:“说点历史,可能你知道,也可能你不知道。一九八三年以前,平阳的书记是我。刘华波接我的班,从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在平阳干了五年零八个月,调到省委做了副书记。姜超林接的刘华波,从一九八八年到今天,十年。这样,我们三个书记在平阳的工作经历,就构成了平阳近二十年的改革历史。我们三人这二十年干了些什么呢?我五年多主要搞拨乱反正,把土地包下去了;华波同志五年多把乡镇企业抓上去了,使乡镇企业占了平阳经济的半壁江山,当然,也搞了不少基础设施;姜超林同志干的时间最长,应该说,也干得最好,几乎是重建了几个平阳,使平阳的经济全面起飞了。这就是历史。”

高长河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华波同志就充分肯定平阳的改革成就……”

梁清平抬起手,示意高长河先不要说,自己又说了下去:“——再说点历史。一九八六年前后,在刘华波任平阳市委书记,姜超林任平阳市长时,马万里同志正做昌江市市委书记。昌江当然不能和平阳比,在历史上就是经济欠发达地区,不能希望它一下子就搞上去。可马万里在任七年,循规蹈矩,也确实没有什么大动作,以至于搞到市委接待处几个月无人可接待的地步,却还不服气别人,认为平阳是走过了头。当时的省委为了尽快打开昌江的改革局面,果断调整了昌江的班子。具体说,是在我的提议下,调马万里同志为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让马万里同志离开了昌江市。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在组织部的岗位上,马万里同志倒是非常胜任的——事实证明,这位同志适合在条条工作,后来就做了部长、省委副书记。”

高长河会意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梁清平笑笑:“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讲点历史嘛。”

高长河知道,老人的风格是点到为止,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沉思了一下,梁清平却又说:“腐败必须反,不反不得了啊,要出大乱子啊,会丧失党心民心啊!平阳有没有腐败呢?肯定有嘛,局部地方可能还很严重。但是,要切记,当有人试图打着反腐败的旗号否定改革时,你高长河一定要给我硬着头皮顶住!另外,腐败现象也很复杂,是是非非纵横交错,不要把它看得太简单!”

高长河说:“是的,平阳有个县长被纪委盯着,涉嫌腐败,可得了癌症还顶岗工作,倒在了省城,现在就住在这里。我真说不清哪个形象是真实的。”

梁清平颇有意味地道:“说不清时就先不要说嘛!”

高长河又说起了日后和姜超林、文春明的合作问题,明确地提出了自己对平阳班子团结问题的忧虑。

梁清不略一沉思,说:“一年多前,你去做省委副秘书长时,我送你八个字‘多学多看,谨言慎行’;今天,我再送你八个字吧。哪八个字呢?‘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高长河明白了:“爸,你放心,这八个字,我一定记住。”

梁清平点点头说:“去吧,好好工作,没事少往省城跑,平阳二十年改革开放的成果现在都交给你了,你要带着九百万人和一座城跨世纪哩,希望你能干得更好,超过我们这些老同志!”

高长河心里一热:“爸,等我干出了点新模样,请您和华波同志来视察!”

梁清平欣慰地笑着说:“好,好,长河呀,我等着哩!明天上任,先代我向超林同志、春明同志和平阳认真干事的同志们致以一个老同志的敬意和谢意!”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二十一时 平阳市委

仅仅一天,新书记高长河即将到平阳上任的消息就四处传开了,因此,下午跨海大桥的剪彩仪式上出现了让姜超林意想不到的横幅。与此同时,姜超林也敏感地发现了办公室主任刘意如的微妙变化。刘意如过去从没在姜超林面前说过不字,可这晚姜超林要国际开发区的最新引进外资数据时,刘意如竟说时间太晚了,国开办有关人员都下了班,恐怕很难办。

姜超林心里很火,却又不能不压抑着,只好说:“好,好,刘主任,你就明早报给我吧,这些最新数据,我向新书记高长河同志交班时要用的。希望你不要误事。”放下电话时,姜超林说了句,“我们有些同志的眼头可是活络得很哟!”

田立业当时就在姜超林办公室,正向姜超林汇报如何安排新华社记者李馨香的采访调查工作,一听这话,马上说:“那是,老书记,权力崇拜嘛,谁有权力就崇拜谁。所以,人家才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嘛!”

姜超林感叹着:“是啊,是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所以呀,下台前就突击提干,就安排亲朋好友,就拿原则四处大送人情,好像这日子从此不过了似的!”

田立业挪揄地说:“就是嘛,那日子是人家的日子了,关你什么事?”

姜超林虎起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像不像副秘书长说的话?!”

田立业笑了:“不像你撤我——只怕来不及了吧?”

姜超林也笑了:“你这人看来是改造不好了,我六年的改造工作宣告失败。”想了想,表情认真起来,“哎,说点正经的,前一阵子那么多人往我面前凑,想在我手上最后进一步,你咋没动这心思?”

田立业说:“我敢吗?你没撤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姜超林点点头:“你这同志还不错,有点自知之明。”

田立业却又来了劲:“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是您和组织部门缺乏伯乐的慧眼。其实,按我这水平到哪个市县做一把手不是好样的?没有伯乐,像我这种千里马只好卧槽了。”

姜超林佯怒道:“你千里马?千里牛吧!你自己想想,早先组织上是咋培养你的?啊?就因为你是第一个分到平阳市委的研究生,又是党员,让你下去锻炼,镇党委副书记,书记,县委副书记还兼纪委书记,你倒好,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在烈山和耿子敬吵成了一锅粥!你还说什么说?别人卧槽还情有可原,你叫活该!”

田立业不满地道:“你就是袒护耿子敬!”

姜超林道:“袒护耿子敬?你有耿子敬那本事?能把烈山搞成今天这样子?”

田立业不服气:“当初你要是把耿子敬调走,让我当烈山县委书记,没准我干得比耿子敬还好!”又咕噜道,“说真的,我也实在是讨厌官场上台上握手台下踢脚那一套,总也不习惯,所以总吃亏!”

姜超林说:“高长河书记来了,你就会渐渐习惯的,我相信他比我本事大,一般说来,会对你加大改造力度,我交班时,也会向他这样建议。”

田立业说:“让他改造好了,了不起我挪挪窝,副处级还得给我。”

姜超林说:“是呀,铁交椅嘛,上去了就下不来,你算把干部政策吃透了。”

田立业却认真说:“哎,老书记,我跟你去人大怎么样?不要你提我,平调,还做副秘书长——人大副秘书长好不好?我就喜欢跟你干!”

姜超林愣了一下,马上说:“我到人大搞家天下呀?你是我的亲兵呀?”

田立业真诚地说:“不是,老书记,是我服你,从心眼里服你!我还想为你写本书哩,书名都想好了:《一个人和一座城》!”

姜超林摆摆手道:“秀才,这种为我个人评功摆好的书,我劝你别写。什么《一个人和一座城》?工作都是我一人干的?二十年改革开放,三届市委书记,起码应该是‘三个人和一座城’吧?更重要的还是九百万人民的支持,没有平阳广大干部群众二十年的拼搏进取,现在这座城就不存在,所以,你就是真写这本书也应该是‘九百万人民和一座城’。”

田立业说:“好,我就这么写。”

姜超林却说:“先不要写,新书记马上到了,你还是要安心工作,一定要记住,你田立业毕竟是平阳市委的副秘书长,不是作家。”这才想起了正题,“——哎,秀才,你继续说,那位新华社的李记者想怎么逐级采访?具体怎么安排?”

田立业也回到了正题上:“哦,老书记,是这样的,李记者在平阳准备呆一周左右,就住平轧厂招待所。然后,我陪她到省城和北京。在平阳期间,有些关于当初平轧厂上马的重要决策情况可能还要问到你和文市长。”汇报完后,又说,“李记者现在也服你了,说你接受他们联合采访时,简直像赵忠祥播新闻!”

姜超林呵呵笑着说:“秀才,你别捧我了。这个事,我看这样办:一、不一定住平轧厂招待所,条件艰苦了点;二、在平阳你陪同,省城、北京你不要去,其他同志也不要去,以免给人家造成误会;三、此后,这事不要再向我汇报了,可以向新书记高长河同志直接汇报。”

田立业明白了:“好,老书记,我全按你的指示办。”临走,再次认真地道,“老书记,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想到人大去,您看能不能考虑一下?”

姜超林心里隐隐发热,拍拍田立业的肩头说:“先在市委好好干,高长河同志和你一样也是研究生,没准也会很看重你呢。当然喽,真弄到呆不下去的程度,我也不会看着你做待岗干部的,反正我是被你赖上了嘛。”

田立业又说:“要不,你向新书记推荐一下,让我到下面干个正职怎么样?只要是正职就行,哪怕是个乡,是个镇都行——我这辈子非得干出点模样给您老书记看看,别以为我只能在机关分苹果!”

姜超林根本没把田立业的话当回事,挥挥手说:“走吧,走吧,我还有事。”

田立业自觉没趣,悻悻走了,走后没几分钟,市长文春明便来了。

文春明一进门就说,刚把交通部副部长一帮人送走了,明天走的客人也安排好了,剪彩活动大致可以算善始善终了。说着说着,就发起了牢骚,先怪省委书记刘华波和省长陈红河不来,后来又谈起平轧厂的事,道是忍辱负重也得有个限度,这回真该借新华社李记者的手好好反击一下了。

姜超林说:“春明呀,你看你,又带情绪了吧?反击什么?谁要反击呀?是有人往新华社递了材料嘛,我们只好实事求是地把平轧厂的问题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可能会得罪那些条条块块中的一些人,以后平阳有些工作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可有什么办法呢?不是我们不愿忍辱负重了,是有人非要把它当个大问题来抓嘛!”

文春明问:“这事要不要向高长河汇报呢?”

姜超林说:“当然要和他通气了,交接时,我就把那份原准备发表的内参复印件交给高长河同志,光明磊落嘛!”

正说着,文春明的秘书拿着手机进来了,向文春明和姜超林汇报说,市防汛指挥部来电话,说是由于昌江上游广大地区连降暴雨,昌江平阳段水位已接近历史最高位,如果上游地区暴雨不停,新的洪峰再下来,县级市滨海和平阳部分城区可能会出问题。

文春明一听就急了,起身要走:“我得赶快到防汛指挥部去。”

姜超林嘱咐说:“还得向省防汛指挥部报告。”

文春明走后,姜超林想想仍觉得不安,叫起已上床休息的司机和秘书,也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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