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女同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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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伊豆豆说,万姐,虽然我比你早进机关不几天,但机关的事情,我可比你看得透,告诉你一个道理,凡是组织上要动一个人了,要提了,或者要挪位子了,如果八字还没见一撇,风声就传开了,这事情啊,八成成不了;如果已经考查完毕,组织决定了,风声再传开来,哪怕传得再大,哪怕反对的呼声再高,这事情也能成。所以啊,我进办公室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黄了的。
万丽说,那到底是谁要调你的呢?伊豆豆说,我不如你福气呀,你背靠的可是真正的大树,我的这棵树呢,说起来也是老资格了,但也只是她自以为是而已——万丽忽然明白过来,赶紧说,是金处长吧?伊豆豆道,金美人想让我替她打打下手,毕竟人家也一把年纪了,噔噔噔奔了几十年,也累了。万丽说,这倒也是,现在的接待处,虽然金处长手下有好几个人,都不得力,金处长要是能够有你协助,倒确实是件好事情。伊豆豆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哎,万姐,许大姐跟你说我的事情,她什么意思?
万丽没有把许大姐真实的意图说出来,只是含糊了一下,说,她关心你吧。伊豆豆显然不能相信,说,你不跟我说实话。万丽想了想,说,你得把许大姐的工作做好了,别到时候她硬不肯放人,也麻烦的。伊豆豆说,你提醒得好,我从今天开始,就下死劲拍!万丽笑道,难道今天以前你就没拍过?伊豆豆说,拍,天天在拍,但下的死劲还不够嘛。说着两人都笑起来,到说再见挂断电话的时候,都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万丽和伊豆豆通过电话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机关是个是非之地,伊豆豆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仅仅是金美人想要伊豆豆,整个调动的事情一步还没有跨出,都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人言可畏,万丽想定了主意:把许大姐的托付忘掉,只当没这回事。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万丽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许大姐自从和万丽谈过以后,几乎每天下班都有意无意地守着万丽,弄得万丽很尴尬,很心虚,下班竟要偷偷摸摸,要不就早一点溜走,要不就干脆拖拖拉拉,比别人晚上半个小时。但许大姐似乎很快也就掌握了万丽的行动轨迹,无论万丽走得早还是走得晚,总能看见许大姐的身影在机关大院里候着她。许大姐虽然时时候着万丽,但她永远只是在万丽前面慢慢地走,并不停下来,更不跟万丽说话,但万丽从后面看过去,许大姐无言的背影,就是一种无形的重压。在万丽心目中,许大姐一直是个有水平有分寸很自信的女干部,但这一次,许大姐显得有点沉不住气了。其实万丽也很理解许大姐的心情,组织部的正部长正要调市委当副书记,正部长的空缺到底由谁填坐,这对戴副部长来说,是最关键、也几乎是最后的时刻了,他已经错失过几次机会,这一次再错过,戴部长恐怕就难有再升迁的机会了。
万丽最后还是没有抵挡得了这种无形的压力,这天她去资料室找一份材料,经过向秘书长的办公室,门大开着,向秘书长一人在里边看文件,万丽就进去了,这天向秘书长情绪很高,也没问万丽是不是有事来找他,就和万丽东拉西扯说了许多话,后来向秘书长才注意到万丽有点心不在焉,停下来,耐心地看着万丽,等万丽把事情说出来。
万丽被逼到墙上了,支支吾吾地说到许大姐,又勉勉强强地提到了戴部长,在万丽说话的过程中,向秘书长始终微微笑着,虽然万丽说得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但向秘书长却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等万丽说好了,向秘书长说,小万,想不到你也会当说客了。万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向秘书长的脸色却一下严厉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小万,你才进机关几天,你懂什么机关的规矩?万丽的脸一下子由红转白,僵在那里了,这是万丽认得向秘书长以来,头一回见向秘书长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向秘书长继续严厉地说,记住了,只有这一回,以后,你少搅和,尤其是机关人事方面的事情,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向秘书长虽然严厉,但万丽明白他是出于对她的爱护,向秘书长说得对,她才进机关几天,她有什么资格搅和这些事情?这么想着,心里的一点点委屈也就消了。
向秘书长批评过后,脸色也渐渐好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万丽说,这个老许,也是个老机关了,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智商也太低了。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万丽心里还很害怕,也想跟着笑一笑,却没敢笑出来。向秘书长说,小万啊,老话说,人无欲则刚,人无欲则明,但是人哪能无欲?所以,我们要努力做到的,就是在欲望的驱使下,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人格和清醒的头脑。稍停顿一下,又补充说,这恐怕是我们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但是只要努力,我们就会离高度近一点,更近一点。万丽点着头,眼里快要涌出眼泪来,喃喃着说,向秘书长,对不起,我——向秘书长和蔼地笑了,说,小万,你还年轻,你可以犯错误,你可以犯许多错误,这件小事,算不了什么。
范小青《女同志》
十二
在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下,外向型经济在南州市的城乡迅速升温,每一级的党委政府,都把指标下到下一级,创办合资独资企业数,就是干部的工作表现,就是考查干部的标准,还与干部的工资奖金挂钩,所以一时间,村村寨寨都使出浑身解数去招商引资。港商台商,外国企业,纷纷来南州考察,人们欢欣鼓舞,只等着合资、独资企业如雨后春笋,在南州的城乡蓬勃地生长。但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外向型经济的发展碰到了一只巨大的拦路虎,那就是普遍存在的交通问题。交通问题处处都有,但南州的情况更特殊,南州是水乡,四通八达的水道很多,过去用船载人载货比较多,因此在公路建设方面,就比别的地区相对缓慢落后些了。本来水乡小船吱呀吱呀的,是一种特色,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景象,现在成了很大的负面因素。外商坐了飞机,转火车,转了火车又上汽车,这才到了乡政府,要想深入到投资办企业的第一线,说不定还得坐上突突突的机帆船走一段,经过这么七绕八转,头都晕了,时间也耗去无数,你的地再便宜,劳动力再低廉,市场再大,他也没有胃口了,打两句哈哈,就跟你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了。
恰好这段时间,市委换班子,洪书记到年龄,进了人大,新来的市委书记平剑刚似乎就是冲着这“外向型”来的,一到任,就连着召开了好几个座谈会,都是为了解南州城乡交通阻碍外向型经济发展的情况,在经过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听取意见后,平书记提出了“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在全市范围内,发动起一场大规模的修路拓路行动。
修路是要占地的,这些地,有的是农田,有的是民房,这样一来,就涉及到群众利益了。虽然这些利益只是眼前利益,小利益,而修路致富是大利益,是长远利益,但群众的觉悟可能没有那么高,或者说,他们也知道这些大道理,也知道这是为了长远的大利益,但是在大利益还没有到来之前,就损害了他们的小利益,他们接受不了,大部分的人呢,也只是背后发发牢骚,甚至骂骂娘,近一点的,骂骂村干部,远一点的,就骂上级的领导,骂了几句,也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因为你顶得过今天也顶不过明天,顶得过明天也顶不过后天,说什么也不可能在一条大路的中间有你一幢房子竖在那里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呢?还何况,毕竟政府拆你的房子,也是要给你一定的补偿的,这么想着,他们也就认了命,就搬家吧,就不种地了吧。但也有的人,就是想不通,我好好的房子,刚刚千辛万苦地造起来,媳妇还没进门呢,你倒要来拆我的房子,我就不让你拆,你赔多少我也不要。跟村长说,说了没用,就找乡长,找乡长也没用,就找县长,县长没用,再找市长,反正一级一级往上找,再不行,我就找党中央评理,没有钱买车票,我走也走到北京去,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有那么一两个,也能搅得你头昏脑胀。
在市委办公室这一头,工作也受到相当的影响,因为来信来访多起来,信访处忙得焦头烂额,一向勤恳工作从来没有怨言的傅处长也忍受不了,向向秘书长叫苦了,他抱着一大堆的来信和上访记录给向秘书长看,向秘书长正在修改秘书处写的一篇稿子,他让傅处长把材料先留下,等他有空了再翻翻。
等向秘书长有了点空,翻出这些信访材料看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才知道下面是怎样在修路。
市委秘书长一般较少单独行动,他主要的任务是安排和随从市委书记副书记们的重大活动,而这几天一把手平书记正好去了省里开会,向秘书长就丢下几个副书记,自己出了一趟差,他带着秘书处的林处长和万丽,下了趟乡,去做一点实地考察调研。
这也是万丽进市委办公室头一趟出差,虽然不远,就是到南州下属的一个县,但毕竟是出了南州城,也算是正式出差了。万丽事先并不知道下乡调研的内容,林处长只是告诉她,明天早晨和他一起,跟向秘书长出发,到长洲县去。
长洲县是离南州市最远的一个县,也是南州八个县中条件最差经济最落后的一个县,一直被称为南州的北大荒。县领导们决心抓住外向型这个机会,摘掉小八子的帽子,至于能挺进到第几子,或者想挺进到第几子,那就要看县委一把手的决心有多大了。再往下说,只要县委书记的决心有多大,下面乡镇一级的书记镇长的决心,也就会有多大。
车快到长洲县城的时候,向秘书长对司机说,小胡,我们不进县城,直接到江洋乡去。小胡点点头,但林处长却微有反应,过了一会儿说,向秘书长,要不要通知江主任一下?林处长说的江主任,是长洲县委办公室主任,向秘书长到长洲,市委办公室事先已经通知了长洲县,这是规矩。至于向秘书长到长洲干什么,因为向秘书长跟谁都没有说,所以谁都不知道。江主任隔天已和林处长说定,上午在县委恭候向秘书长。现在向秘书长临时改变路线,不去县委了,江主任那边,不是白等了吗,按规矩,江主任还应该报告县委,县委至少会有一名副书记等着的。向秘书长听林处长这么说了,笑了笑,说,我们不是不去县里,先到江洋乡看一看,回头再到县里。
车就越过县城直往江洋乡去了。在往江洋乡去的路上,向秘书长跟坐在前排的万丽说,万丽,江洋乡的党委书记,也是位女同志。万丽“噢”了一声,向秘书长又说,是个知识分子,林处长熟的吧?林处长说,聂小妹,不是很熟,但知道一些她的情况。万丽“嘿”了一声说,聂小妹,好像《聊斋》里的名字。向秘书长和林处长都笑了一笑,林处长又说,是工农兵大学生,学医的。万丽“咦”了一声,说,学医的?林处长说,她大学毕业时放弃留校,要求回乡支援家乡建设,就放在乡文教卫生办,后来就提上来了。
江洋乡离县城不远,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江洋乡的地盘。一进江洋乡的地盘,就看到一条正在修筑中的宽大的路,但路上很混乱,房子有的拆了有的没拆,有的拆到一半,推土机,挖掘机,拖拉机轰轰轰地开来开去,还有不少人东一堆西一堆地挤在路上叽叽哇哇。小胡为难地说,不好过去了。向秘书长说,就停这儿,我们走过去看看。车停在较远的地方,三人下车,往修路的地方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更混乱,有几个老太太就躺在一台推土机前,她们的身后,是几座新盖的平房。情况是一目了然的:修路要拆她们家的新房子,她们正拼死捍卫。
向秘书长和林处长万丽还没有来得及再往前去,就看到了一位眉目清秀、戴着眼镜的女同志冲了过来,她沉着冷静,向高高坐在推土机驾驶室里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小伙子,你只管往前开,出了事情我负责!推土机手犹豫着,可能对这位女领导的话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确定。小伙子也确实为难,如果不往前开,这拦路的房子就铲不掉,路就修不起来,他自己的工作也做不成,但如果往前开呢,这房子前边躺的可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老人,老太太,都白发苍苍,一瞬间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和外婆。再退一步,就算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奶奶和外婆,就算这些躺在他的推土机前的不是老人,不是老婆婆,而是些年轻人,甚至是坏人,他也不能往前开呀,推土机是推土的,不是轧人的。所以,尽管聂书记在使劲地撑他的腰,他也挺不起腰杆来,推土机一直没有熄灭火,他的手一直握着操纵杆,但他实在是拉不动这个细细的杆子。
聂小妹见推土机手还在犹豫,回头看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工程队长,问道,刘队长,还有没有其他人会开?工程队长说,有。就向另一个小伙子招招手,那个被招过来的小伙子,虎头虎脑地站在聂书记面前,聂小妹点点头,便朝坐在推土机上的司机喊,你下来!那个小伙子就下来了,这个小伙子利索地爬上去,聂小妹喊道,开!推土机“轰”的一声,开始往前冲。周围的人,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有的紧张得都闭了眼。
此时向秘书长和万丽他们站得已经很近了,随着推土机一声轰响,万丽的心跟着抖起来,腿都打软了,她万万想不到在修路的现场会看到感觉到如此激烈如战场一般的气氛,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向秘书长,向秘书长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细心的万丽还是从他的眉宇间,感觉出眉头微皱的意思。也就在万丽注意向秘书长的一刹那间,推土机毫不客气地往前开,现场已经有妇女吓得尖叫起来,但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本来死死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且看起来是死也不会动弹的老太太,突然连爬带滚地逃离了推土机巨大的利铲,人群中顿时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有人拍着胸脯说,吓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