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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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你当心一点,你回家要乘六号公路车,记住靠近司机坐安全点,最近车子楼上有男子侵犯学生。”
“是,小心。”
“谢谢各位好意,我都明白。”
“有空与我们出来玩。”
“一定。”
宇宙含笑与她们一一道别。
走到柜台,她说:“那桌女生,由我来付账。”
“房间里一共七人的那桌?”
宇宙点点头。
女侍递上账单,宇宙付了现款。
“小费不用那么多。”
“也许她们还要叫东西吃。”
“谢谢,谢谢。”
老朋友若果知道她此刻身份,说不定就不会对她那么好。
街上一辆六号公路车摇摇晃晃,驶近,宇宙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幸亏司机已经看到她,缓缓把车驶近。
“太太可是回丹桂路?”
那是她自己的家。
那日宇宙没等到宏子电话,在沙发上睡着,做了噩梦。
她深夜穿校服坐在公路车楼上,风呜呜地吹,车子不住颤动,像是驶过凹凸不平地面,楼上乘客陆续下车,渐渐只剩她一人。
忽然有人扑上车,按住她嘴,扯她衣衫。
宇宙拼命挣扎,滚下车子楼梯。
她不住尖叫,一声又一声,轰地一声,自沙发跌到地上。
宇宙浑身冷汗。
天亮了,她第一件事是找郭美贞律师。
郭律师上班之前先到丹桂路来看她。
“脸色那么差,什么是,又与宏子龃龉?”
“郭姐,我手上可是一点钱也没有?”
郭美贞诧异,“你要用钱?”
宇宙点点头。
“我写支票给你,多少?”
宇宙说了一个银码,足够普通女子三年生活费,至少每日可乘计程车。
郭美贞毫不犹豫取出支票,抬头写上张宇宙三字,“为安全起见,请立刻存进户口,”
宇宙收下支票。
郭美贞微笑,“收了什么刺激?”
“这是我的计划书,你请看看。”
“宏子说你没听电话。”
“他有找我?”宇宙略为心安。
一看电话插头,拔出了没接上。
“他说什么?”以前宇宙从不来不问。
郭美贞当然发觉这变化,“他说欧洲人心惶惶。恐怖份子连续破坏,游客大量减少。”
“他几时回来?”宇宙蹲下把电话插扑插回去。
“下星期三,他手下每个小时都有报告回公司。”
宇宙说:“忽然觉得寂寥。”
美贞微微笑:“想到宏子的好处了。”
宇宙取笑:“你才是他知音。”
美贞实话直说:“你揶揄我?我对宏子的感情,在你出现之前早已升华,不错,我仰慕他,我欣赏他,他年龄与我相仿,又朝夕相处,照说,不是没有机会,可是他只喜欢极美像小仙子那样叫歌诗慕的女孩。”
郭美贞深深叹息。
宇宙真佩服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坦白、诚恳、说出事实及感觉。
“他不识好歹。”
郭美贞笑出声来。
宇宙问:“此刻他在什么地方。”
美贞查一查手帐,“呵,他在飞亚车厂参观,不方便讲话。”
公司有人催她回去开会,她取了宇宙的计划书便走。
宇宙怪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
郭美贞有才华有本事,喜欢谁都可以,又不喜欢谁更加可以。
宇宙所恃,不过是一点点青春美貌。
她走到银行,把支票存入户口,略微心安。
下午,电话响起,郭美贞叫她回公司开会商议计划书。
“这么快?”宇宙意外。
“打铁趁热。”
到了会议室,两个穿Z牌西装的英俊年轻财务经理迎出来。
他们逐项策略商议,轻松愉快,只余一些细节尚未解决。
“顾客对象是社会上零点一精英份子,一年大约做三宗生意,为求口碑,设计范围包括别墅、住宅、游艇、飞机,亦可随客人出发到欧美。”
宇宙点点头。
“公司叫什么名字好?已经有一间大宇宙公司,不如叫小宇宙。”
宇宙不喜欢这小字。
“再考虑一下,及早登记。”
宇宙说:“叫张宇宙公司吧。”
两人忙不迭点头。
郭美贞进来,“铺位地点决定没有?”
三人愕然。
美贞大笑,“当然先决定店址。”
大家摊开宇宙机构名下铺位地址商议。
有一家旧货仓改建的陈列室,宇宙一看就喜欢。
她决定髹白色。
据心理学家说,酷爱白色的人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为求弥补,于是喜欢白色单纯美丽。
宇宙真的忙了起来,很累的时候她问郭美贞:“宏子怎么还未回来?”
“他行程延迟,同一大班人转到英国去了,整组人抱怨没带够干净衣物,得上街买内衣衭,又贵又不舒服,哈哈哈。”
“听你口气,你好象也曾经此苦。”
“我知道宏子脾气,同他出门,我永远带足一百套内衣。”她笑弯腰。
听郭美贞语气,仿佛那也是打工乐趣。
她转过头来问:“你想念宏子?”
“可能是。”
“是正式结婚的时候了,婚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他回来,或是喝问:『你想到哪里去?』”
“他会听话吗,他会老实回答吗?”
“当然不,但是,只有合法妻子才有资格问。”
“他会说谎吗?”
“只有合法妻子才可选择相信谎言或否,甚至一辈子舒服平安地住在那谎言里。”
“哗,我没有像过结婚有那么大好处。”
郭美贞笑,“现在你知道了。”
新办公室地方宽大,装修成小型美术馆那般,客人进来坐下,一杯咖啡在手,可以消遣整个下午。
一看就知道大抵不是服侍普罗大众的地方。
关宏子还没回来,家庭另外一个成员却出现了。
那日宇宙回到丹桂路,只看到门外一阵扰攘,两个警员正设法抬走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管理员忽然大声说:“张小姐,你回来了。”
那肮脏的乞丐挣扎转过头来喊:“宇宙,救我,宇宙,救我。”
“你认识他,张小姐?”
宇宙本能地吓得往后退,那人身上有强烈酒精及阿摩尼亚味。
警察把他扭进囚车。
他把脸逼近车子窗口,嘶声叫:“宇宙,我是关量子。”
电光石火间,宇宙把他认出来,“慢着。”
警车已经离去。
宇宙连忙开车追上去。
到了派出所,宇宙表明身份,并且联络郭美贞。
美贞同宇宙说:“宇宙,由我处理此事,你立刻回家。”
“你几时来?”
“这不关你事,我会另外请律师处理。”
宇宙说:“你速来与我会合。”她关上电话。
“你是关量子亲友?这边来办手续。”
宇宙看到量子伏在询问室桌子上。
警员说:“量子是好名字:量子力学,量子基金,不应是流浪汉名字。”他有点感喟。
宇宙赔笑,“我想保释他。”
“他是你什么人?”
这时,律师已气呼呼赶到,“关太太,这里由我说话。”
警员不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他妻子?”
“我是他亲人。”
律师站在宇宙面前,“办手续吧。”
关量子叫:“宇宙。”
宇宙蹲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他苦涩地答:“我回来了。”
“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在街上流浪数天,就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她带着女儿金钱走得影踪全无,我被房东赶出,只得回来,这边又无住所,找不到宏子,只得找你,谁知被警察抓了来。”
宇宙发呆。
量子全身脏得起污垢,不知怎地,皮肤溃烂发炎,门牙撞脱,他不断搔痒,形状猥琐可怕。
警员说得对,说什么,他都不像一个叫关量子的人。
人性何等脆弱,三日流落街头,就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量子忽然说:“宇宙,原来宏子全是对的,他这人真邪,现在我相信了,他料事如神,他是预言家,他一早看到那女人图谋不轨,可怜愚蠢的我一直与他对抗。”
郭美贞到了。
“宇宙,我们走吧。”她拉起宇宙手臂。
宇宙也知道留下无用,黯然跟郭律师离去。
郭美贞说:“我们去喝一杯。”
她们走进小小酒馆坐下,叫了冰冻啤酒。
宇宙茫然问:“发生什么事?”
“他不是同你说了:人财两失。”
“怎么会有那样厉害的女人?”
“那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事事被宏子猜到?”
“宏子明敏过人,心思密实,又富生活经验,看出但凡这样的人,大抵会做那样的事,三下五除二,很快得到答案。”
“追那女人归案呀。”
“到什么地方去追?”郭美贞十分唏嘘,“当日,关量子心甘情愿,我这一生,也曾失去许多十分重要珍贵的东西,但是,当时纯属自愿,又有什么话可说。”
宇宙恻然。
“若不是硬与宏子作对,这种悲剧,全可避免。”
“你是说,他们实现了宏子的预言。”
郭美贞叹口气,“我觉得非常疲倦,刚才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直想回到黑甜乡去。”
宇宙问:“量子会怎样?”
“你放心,宏子自有安排。”
“譬如说——”
“找个人照顾他,给他一门小生意,搬往内地转变环境……宏子不会离弃他。”
宇宙略为放心。
“首先,当然要把他送进医院检查。”
“短短一段日子不见,他怎么变成乞丐?”
“因为他已放弃。”
宇宙低下头。
这时有年轻男子过来说:“小姐们,介意聊聊天吗?”
宇宙与郭美贞看着他们:整齐五官,爽朗笑容,可是,他们实在太年轻太可爱,与她俩心态距离太远。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下次吧,今天实在太累了。”
郭美贞只想回去继续她的恶梦。
宇宙也想休息。
回到家,她忽然呕吐起来。
把张宇宙放到街上三个月,会变成怎么样?
面孔先烂起来,然后,牙齿与头发纷纷落下,接着,尽一切能力去换食物裹腹……她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她回到新办公室,情绪略微稳定。
宇宙穿着雪白衣衭,配着雪白墙壁沙发,看上去令人舒服。
郭美贞打电话给她:“宏子回来了。”
“我去接他。”
“他已经到你门口。”
宇宙拎着电话出去门口看个究竟,忘记这具电话有地线,一扯,她差点摔跤,同事抢过来扶住她。
已经来不及,刚巧这个时候关宏子推开门走进,看到她这一副尴尬模样。
宇宙定定神,站好,轻轻说:“欢迎回家。”
关宏子诧异问:“电话上是谁,你为什么紧张?”
“是郭姐说你在门口,我还想去飞机场接你。”
连宇宙自己都听得出声音中满是回心转意,她有点不好意思,沉默下来。
关宏子很大方地转过头去,“这两扇木门做得很好,比玻璃门私隐。”
同事过来解说:“我们开会研究过,决定搞一种会所气氛。”
“接到第一宗生意没有?”
同时笑吟吟:“是张文怀夫人。”
“张太太,”宏子有点意外,“这位夫人著名好品味,低调文雅,系出名门,可是也同样挑剔,她选了什么?”
“我们有一盏铁芬尼染色玻璃紫藤图案座地灯,她一看就喜欢,叫我们设计一个起坐间。”
“是什么样的会客室?”
宇宙微微笑,她很少觉得自己幸福,这时心中却泛起这种感觉:宏子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她。
同事答:“张太太希望有一个私人空间与好友打桥牌谈天吃点心。”
这时两名助手抬出那盏玲珑绮丽的灯来,轻轻开亮。
连见多识广的关宏子都不禁啊地一声。
宇宙解释:“张夫人会客室有长窗通往小花园,春季满墙紫藤,正好配这盏灯。”
他点点头,“我回公司,傍晚再见。”
宇宙送他到门口,“你可要回家休息?”
“我在飞机上盹过一觉。”
“量子回来了。”
他点头,“我已知道。”
司机替他打开车门。
他抵'土步'第一件事是来看她,宇宙心里高兴。
这时另有客人推门进来,一眼看见那盏灯,像被磁铁吸引,不由得走近。
“这灯贵店自何处得来?”
助手笑答:“我们希望三百元购自某某旧货摊,可是事实是在苏富比拍卖行处得到。”
大家都叹口气。
稍微与众不同一点的事物都已被炒得贵不可言。
“这位先生请过来这边,我们有一册目录可供参考。”
宇宙自大柚木橱中取出目录,穿香奈儿套装的漂亮经理出来陪他选焙,人客受宠若惊,他一时没想到,这种排场,也都算在价目上了。
整天宇宙嘴角都挂着微笑。
经过一面水晶玻璃镜子,她看到自己,不禁一呆,欢容如此,都不像张宇宙了,可是看仔细一点,弯弯嘴角还是有一丝沧桑。
什么是沧海桑田?那是指遭遇巨大变化,像宇宙,就是历尽沧桑,嘴角忍不住有一种苦涩。
她不想再看自己。
下午,她备了鲜花,到继母处致意,站了好久,直至腿酸。
司机不放心,过来立在一旁等她。
宇宙又前往探访丽子,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汩汩而下。
不知是谁,在这样的幽静地带,用小小收音机播放民歌,忧郁歌声这样唱:“悲哀的命运属于所有女性,她永受控制,永被囚困,我是个贫女,我命运堪怜……”
宇宙用手掩脸。
司机静静接她回家。
接着助手送了账目来,她只得收拾心情细读。
稍候郭美贞来看她。
“宇宙你不介意吧,我俩竟成为朋友,我上瘾般渴望来喝杯咖啡说几句话。”
宇宙笑答:“是我高攀了。”
“宇宙你前后判若两人。”
“这是褒是贬?”
“对你来讲是赞美。”
“那么说,从前那张宇宙岂非不敢恭维?”
“少女都是一般任性娇纵。”
“我是贫女,我命运堪怜。”
“可是你长得比谁都可爱。”
“我从不自觉。”
郭美贞目光移到帐部上,“这门生意倘若赚钱,简直天无眼。”
“同你赌什么?”
“我若输了,每次见你都鞠躬叫关太太,哈哈哈。”
“我不稀罕,你押别的。”
这时关宏子来了,女佣一开门他便听到银玲似笑声,忙问:“什么事那样高兴?”不知多久没听到欢笑声。
宇宙忙上前说个究竟。
听罢,他也笑起来,“越不在乎越会赚钱。”
半晌,他告诉她们:“我去见过量子。”
大家静下来。
“他完全明白了,很平静,说是财散人安乐。”
郭美贞问:“他有打算没有?”
“他想到欧洲旅游。”
“旅游最能开拓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