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宜解不宜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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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可以出来?”
他想了一下。“公园前面等我,可以吗?”
“好。”
※※※※※※
十分钟後,言洛宇换下睡衣,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小公园,她已经等在那里了。
街灯之下,她清冷的身影,看来格外孤单无助。
地上多了个影子,她抬起头,看著他。
她没想到他会真的一通电话就半夜里出来找她,鼻头有些酸酸的——
“你要我出来,就是打算瞪著我发呆到天亮吗?”
她揪住他手腕。“跟我走——”
“你——要干麽?”他被她拉著跑,搞不清楚状况。
她跳上机车,命令道:“上来,敢不敢?”
不会吧?他瞪著机车的表情像看到怪物。“我们还没成年——”
“我叫你上来!”
“你没有驾照——”他还试图劝她打消主意。
“你不上来就算了,不稀罕。”
她已经发动引擎了,他没多想,立刻跳上後座。她这个样子——他很不放心丢下她一个人,要是出了什麽事,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丁群英油门一催,像火箭筒般疾射而去,他差点倒栽葱。
哇咧!这马力会不会太强了一点?
“丁、丁群英——”狂风吹痛了脸颊,这车速简直让他脑袋发昏,一个疾速转弯,车身偏斜打滑了下,他惊叫,心脏险些由喉咙跳出来。
天!不要这样考验他的心脏强韧度啊!
他想劝她放慢些,但是虚弱的声浪飘散在强风之中。
她像要发泄什麽,在高雄市的各大马路上穿梭疾驶,有一度他偷偷瞄了下时速表,指针所在的位置让他差一点血管爆裂。
“丁群英,你冷静点,有事我们慢慢说!”他喊道,想尽办法让她听进去。
“你闭嘴!言洛宇,我讨厌你,你知不知我有多讨厌你,从小就讨厌——”她用尽肺腔里的空气嘶吼。
他愣了下。
既然讨厌,为什麽要找他出来?不会——是想和他同归於尽吧?他们有这麽深的仇恨吗?
他张口想说什麽,一颗水珠打在他脸上,温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狂吼再度传来——
“我讨厌你比我幸运、我讨厌你成绩好、人缘好、脾气好,我讨厌你半夜可以安安稳稳地睡在温暖的被窝里,有人嘘寒问暖,我讨厌、我讨厌——为什麽我不是你!”
言洛宇哑然。
她讨厌他,却渴望成为他……
他懂了,有些心酸地懂了,她从来就不是故意要跟他作对。
这一刻,他突然不怕了。
他的手,轻轻圈在她腰上,低声安慰。“丁群英,你不要这样——”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你不会懂——”
吱——刺耳的煞车声响起,他一鼻子撞上她的背。
是的,他不懂,临检警察也不懂,所以他们得进警局解释两只未成年的小鬼为什麽会大半夜狂飙在高雄市的大马路上。
凌晨三点半。
言孟春被一通电话紧急call来警局。
第一,违规超速。
第二,两个人都没戴安全帽。
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他们未成年,不但没听孙叔叔的话,深夜在外面游荡还无照驾驶。
这样两只目中无人的小鬼,简直是挑衅警察杯杯执勤的效率,不抓他们进警局,实在对不起全台湾此刻正乖乖躺在被窝ㄛㄛ困的小朋友!
言洛宇心虚得抬不起头来,不敢面对父亲。
言孟春从头到尾没说什麽,做完笔录後,询问执勤的员警:“我可以带我儿子回家了吗?”
内勤人员点头同意,他走了两步,见儿子没跟上。
“爸——”言洛宇欲言又止,看了看静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丁群英。
言孟春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懂了他的意思。“警察先生,这个小女生怎麽办?”
“等她的家人来接她吧!我们打了很多通电话,一直联络不到她的家人。真是的,现在人父母都不知道怎麽当的,孩子半夜在外面游荡都不管,难怪社会问题一天比一天严重。”
一颗大汗珠由额角滑落,言孟春尴尬地陪笑。“那我可不可以顺便帮她办交保手续?”
“啊?你愿意的话当然再好不过。”
僵直著身躯的丁群英微微一动,抬眼看了看这对父子。
办好手续走出警局,言洛宇又瞄了眼身後的女孩。“爸,我可不可以先陪她回去?”
言孟春来回审视了下他们,轻点一下头。“早点回来,你妈还在等你。”
一前一後,沈默地陪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没有开口交谈,直到站在她家门前,她僵立著,迟迟没有动作。
“你不进去吗?”见她只是发呆,他轻声问。
“你不要管我,你先回去。”她靠著铁门蹲下身,抱著膝头将脸埋入。
她双肩隐隐颤动,言洛宇大略猜得出她在哭泣,他就地蹲下,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静静地陪著她。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她情绪似乎平静了点,他拍了下她的肩,递出面纸。“好一点没有?”
“你怎麽还没走啊!”白了他一眼,接来面纸胡乱擦一把。“你爸不是叫你早点回去吗?”
他摇摇头。“没有关系,我陪你。”
丁群英没好气地瞪他,胸口莫名地充斥一股暖流。
“算了吧,你最好早点回去,等一下你会被骂得很惨。”她咬了咬唇。“还有,以後我会离你远一点,你爸妈不会乐意我和你走太近的。”
“你又怎麽知道我爸妈会不准我和你来往?”
“废话,用膝盖想都知道。”这种有教养的家庭,她只会被归类成病菌之流,最好和他们优秀的儿子彻底隔离,免得被带坏。
言洛宇盯著地面。
会吗?爸妈会禁止他和丁群英见面?可是她并不坏啊,如果他这样说,爸妈有没有可能相信他?
“你快回去啦,我也要进去了。”她挥挥手,直催促他。
言洛宇还是不大放心,频频看她。“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啦!”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爸发完酒疯,睡一觉醒来就什麽都忘了。
“噢。”他转身,走了两步,她又喊住他。
“言洛宇!”
“还有事?”
她别扭了下,轻轻吐出:“对不起。”
“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你跟我不一样,今天……我不该硬拉你出来的。”
“没有什麽不一样的,而且,我是自愿的,你并没有逼我。”笑笑地说完,他独自走上回程。
回到家,父母已经坐在客厅等候。
他心虚地走上前,低垂著头嗫嚅:“爸、妈,对不起。”
言孟春盯视了他足足三分钟,然後问:“你觉得你错了吗?”
自小被教导诚实,他没有隐瞒,坦言道:“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她没有什麽朋友,我不能不管她。”
“所以关心朋友,并没有错,你是错在让爸妈担心,还有处理过程糟糕了些而已。”言孟春点出问题所在。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他还会不了解吗?这点基本的信任他还有。
没等到预期中的责备,言洛宇愕然仰首。
领悟过後,他眼眶一阵湿润。一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丁群英为何会羡慕他到痛恨的地步,他拥有的,真的好多好多!
他弯身,感性地轻搂了下父亲。“爸,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好幸福。”
言孟春耳根一阵发热。“你干麽学你妈那招——”
“我怎样?”父子俩脸皮一样薄。叶初晴好笑地拉来儿子坐在身边。“那女孩到家了吗?”
“嗯。”他迟疑了下。“爸,妈,我可以继续和她做朋友吗?”
“你从哪里判断我会阻止?”言孟春摇摇头。“那女孩本质不坏,只是个性好强倔强了一些,如果没有人在旁边引导,未来可能真的会走岔路。小宇,你要是做得到,尽可能地帮她一把。”
“真的吗?”丁群英又猜错了!
“笨儿子,你爸年年带最难搞的问题班级,什麽样的学生没见过?真以为他眼睛是看高不看低的啊!”叶初晴敲了他额头一记,为老公伸冤。
言洛宇还是天天在小公园见到她,与她一起喂流浪猫狗,不同的是,从那一晚过後,丁群英比较不会摆脸色给他看了,有时还和颜悦色得让他吓破胆。
不能怪他没种,而是从认识她以来,哪一回没让她又吼又叫的?至今还没尝过她拳头的滋味,连他都感到意外。
有一次她突然问他:“喂,你每天放学在这里跟我厮混,被你爸妈知道真的不会怎样吗?”
“不会。类似的话你已经问过十八遍了!”这是第十八次的回答。
她淡哼。“我可不想再害你。”
“我爸妈没骂我,也没处罚,你真的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他知道她虽然嘴里不说,但那天晚上的事一直让她很内疚。
丁群英不答,抓起小白狗的两只前脚晃了晃。“小黑,你信不信?”
小黑兄极不捧场,鼻子喷了喷气,别开脸。她大笑——“你看吧!”言洛宇面色如土。真是虎落平阳啊!
“是真的啦,我妈还要我转告你,有空可以来我家走走,我爸煮的菜很好吃哦!”
“不要。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那是他的幸福,不属於她的温暖,她不要。
“你干麽要这样想?我们是朋友啊!”
这个词汇稍稍震动了她,她抬眼,近乎自言地喃道:“是吗?我可以把你当朋友吗?”
言洛宇也知道,她问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两人住的地方只隔两条巷子,街坊邻里之间的谈论多少有所耳闻,包括她的成长环境。以前不熟,也就不会特别留意,现在想想,渐渐能够体悟是什麽造就她这样的个性。
对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她极度不信任,更不会轻易地接纳与付出。
那天之後,他又不死心地对她洗脑了好几次,但她就是不为所动,死也不肯踏进他家门一步,他担心他再多说一次,久违的拳头可能又要重出江湖了。
某天吃晚饭时,妈妈突然冒出一句:“丁群英的爸爸常常这样发酒疯,那她不是常常半夜被赶出家门,她有地方去吗?”
不要怀疑,那些三姑六婆的耳语,就是透过妈妈的贡献,不然他又不住丁群英家隔壁,哪会清楚那麽多事。
妈妈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可是那天晚上陪她大高雄飙一圈,顺便进警局签个到此一游後,她就打死不肯再拨电话给他了,他也不晓得她会去哪里,大概又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绕到筋疲力尽才回去吧!
“要是这样,你把她带到家里来好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言孟春沈吟了下,说道。
“对啦,我床上没有野男人,可以分她一半。”叶洛希扒饭之馀,附和一句。
他把家人的意思转达给她,她没说什麽,他也不晓得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直到某天夜里,寒流来袭,外面气温冷得可以把人冻成冰棍,他正和被窝缠绵得难分难舍时,意外接到她的电话。
“丁群英,你人在外面吗?”
“……对。”
他二话不说,穿了外套出门。他告诉她,今天很冷,不适合飙车,否则到时一箱斯斯感冒胶囊都不够他们吞,坚持把她带回家。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他家,一如她所想像的整洁宜人,温暖得刺痛她的心。
他告诉她,他们家有一间很大的客房,因为二叔、二叔,还有小叔一家人常常回来聚会,就把两个房间打通,设计成通铺,她来的话,不用担心没地方睡。
他还说,本来姊姊叫她跟她一起睡,但是他不想虐待她,因为姊姊是世纪大懒女,不会做家务,生平也无大志,唯一的志向就是嫁个和老爸一样的男人来帮她收拾房间,很了不起的志愿吧?没人会相信她是智商一九五的天才,连他都不信。让她睡在姊姊那种猪窝里她可能会怀疑他在报仇。
他又说,二叔生了一个女儿,叫言子苹,三叔的女儿言子萱她应该见过了,还有四叔的女儿言子茗。很奇怪吧,上一代全生男的,这一代反倒阴盛阳衰,他这个言家唯一的男丁从小被包围在大小女人中,被蹂躏得很可怜,连她都笑过他娘娘腔,有一阵子他真的曾经质疑过自己的性别。
可能是家族遗传,男人们赌运超差,但是客房里麻将、扑克牌、四色牌、“十八豆仔”和碗公,凡是能赌钱的,什麽赌具都有,因为他们家的女人超爱赌、也超会赌的,那几个女人凑在一起简直让他精神崩溃,改天她可以参一脚。
他还说……说了好多好多,直到两个人都累到不行,缠里著厚厚的被子,各自在通铺两头睡得东倒西歪,最初的尴尬别扭,完全没机会发扬光大成失眠,隔天还是被言洛宇的父亲叫醒的。
他们一家人,都没有以怪异的眼神看她,态度自然得像是她早上在这里醒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还留她下来吃早饭。
“不了,我要先回去了——”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突兀,她无法自在。
“时间还早,不急。”言洛宇的母亲坚决将稀饭塞到她手中,命令她吃完才可以走,还吩咐儿子顺便送她去上课。
言洛宇没骗她,他爸的厨艺实在好到让人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他的家人也全都很好相处。
一次、两次、三次下来,时日一久,她逐渐适应这一家人给的温情,不再有最初的别扭。
混熟了之後,走他家反而像在上厨房,他们也都没拿她当外人看待。
有一次载她上课的途中,言洛宇突然问她:“你现在还常常跷课吗?”
对厚,经他这麽一问,她才发现,她这学期准时到可以拿全勤奖了耶!从第一天在他家过夜,隔天他送她上课开始,就算她没在他家过夜,隔天他也会到她家门前等她,顺道载她去上课,她已经很久不再有一节没一节地上课了,以前赶得及看降旗就不错了,现在却天天参加升旗典礼,谁教他太准时了!
“如果你觊觎的是我的全勤奖,我可以贡献出来给你。”
言洛宇把车停在她的校门口前,回头看她。“反正已经坐在课堂上了,如果可以,多少听一点课好不好?”
“知道了啦,你不要一副教官嘴脸好不好?我早饭才刚吃完,会消化不良耶。”捶他肩头一记,摆摆手打发他。“言教官,你上课快迟到了哦!”
“你今天休假,不用去打工对不对?我爸叫你过来吃晚饭。”
“好好好,你快走啦!”周遭“关爱的眼神”愈来愈多,他都没发现吗?他这身制服太招摇了,一流名校的书生型男孩跟三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