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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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才转身走了。
母亲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就是在这个早晨,我开始试着用我那有限的智慧去猜测母亲那句话里所包含的内容。我突然觉得,这个早晨所发生的事情很是奇怪,比如吧,父亲那一反常态的紧张表现,母亲那坐如针毡的忐忑不安。她说的是什么“张家老二当上了”,张家老二我是认识的,不就是镇上张家的二儿子张名臣么?他当上什么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苦苦地想呀想呀,但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我发现一个简单的现象背后掩藏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也许,这些东西大概都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够想明白的问题吧。要不,为什么想了好大一会儿我还是没能够想明白呢?好在,当感到越来越糊涂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么没有根据地冥思苦想真是太没意思了。于是,我就对自己说了声“算了吧。”
回到房里,在我准备翻开倒扣在桌子上的书,突然感到怀里像是有件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对了,只顾了考虑他们的事儿,我差点儿把秀林交给我的两封信给忘了。
那就让我们先看看,让这家伙那么好奇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吧。
第一卷2
说起这两封信之前,我想首先应该先说一下我的弟弟秀林。
在镇上,人人都管我的弟弟叫做秀林。其实,就像我真正的名字不叫行健一样,他的名字也不叫做秀林。他正式的名字叫做家平。在镇上每个人都有好几个名字。这些名字是很有讲究的,用一句话来说叫做有名有字。连一个人的名字都这么有讲究,看起来我们这些人是多么有文化呀!举个例子吧。就像秀林的名字,严格地说,家平才是他的名,秀林才是他的字。但我们一般都习惯把一个人的“名”叫做“名字”,这其实是不太正确的。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就让我们好好说说我们的名字的学问吧。
先说说“名”吧,因为它是对一个人的正式称呼。
“名”一般是由两部分组成,一个部分是“辈份”,比如,我和秀林的名里都含有一个“平”字,这个“平”字表示的是我们的辈份,平字之外那个字才是我们真正的“名”。表“辈”的字一般都是由前人在若干年前定下来,紧跟在姓氏后面用以表示对先人的尊重。但是,有时候人们也把表“辈”的字放到“名”的后面,比如我们的名字就是这样。从名字中需要恪守的“辈”字可以看到,在镇上,像我们这样的每一个家族都是由前人一代一代衍传下来的。这说明我们身边的每一个家族都有着深厚的背景与渊源。
一个人的名字里因为含有了祖先的成分,他的“名”是不能用来轻易称呼的。除了在一些极其重要的场合,对一个人直呼其名不但是对他的不尊重,而且还包含了对他祖先的蔑视。你想想,对一个人的称呼却总是不能随随便便地使用,那会是多么地难受呀。好在,我们的祖先已经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发现,先人总是在我们感到很为难的地方,制下了一些较为合理的规矩,这让我们轻易地找到了说服自己并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当在对一个人无法随便而恰当地称呼时,就有了“名以正体字以表德”这种说法。好了,说完了名再让我们来说说“字”吧。
比起“名”,“字”一般用在不太正式的场合,又在同辈人之间可以直接称呼,所以用起来比较随便。就拿我们的名字来说吧,国平和家平是我们的“名”,行健和秀林就分别是我们的“字”。镇上的人们都这样称呼我们。因为对它的要求并不像“名”那么严格,所以人们慢慢地习惯于用“字”来表示一个人的志向,或者是长辈人对下辈人的希望。总之因为叫起来比较随便,让它有了一些亲近的味道。
除了较为正式的“名”和“字”,很多人还有一些小名儿。就拿干奶奶家的叔叔们来说吧,他们就都有一个小名儿。大叔叔的名叫丙子,字叫龙海;小叔叔的名叫丙午,字叫天虬。除此之外他们每人还有一个小名儿,大叔叔叫冬来,小叔叔叫春来。我想,这两种称呼说的是他们的出生时间吧。有一些人的小名儿比较怪,比如,我们家的邻居秃头老六,他的小名儿叫小丑儿,听起来多有意思!
说了这么多,目的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这个民族是多么地有文化。她不但不像那些没文化的民族那样浅薄,而且一直都是多么地注重对自己形象的修饰与品格的培养。他们已经把这些文化行为小到了每一个细微的环节,当作了日常生活的一种属性。算了,说的太多了,还是不说这些了吧。让我们来说说秀林交给我的那两封信吧。
在那个普普通通的上午,我想,我一定是看到了一件终生难忘的东西。要不,为什么当所有的东西一再于岁月中磨洗并最终疏淡无影,而它,却能一直能留下来,并在记忆中有着弥而清晰的印记呢?一件东西的难能可贵之处可能就在这里,它的价值就在于能够留住记忆。我清楚地记着有一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请 辞 书
阁下:
承君夤夜来访,不胜感激。敝己一乱世噍类,苟延残喘。蒙君垂青,又属意忝列门墙。廙廙慎慎,倍觉荣幸。然自君别后,夜深孤烛,倾侧难眠。忖君所言之命,敝己虽有谊君之心,却实难有事君之志。个中缘由,请君赉以覼缕之述。
想我中华历历先人,无不以忠君爱国为志。吾辈虽不敢比高洁于古人,然则也不敢输其志而甘作平庸。乃日日严正格己,不敢有丝毫之慢。先人敩吾辈以忠君爱国为志,仁德有众,忠字为首。时下,虽吾人之国屡有昏聩之乱,战事纷起,匪祸横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然吾国之政为吾国之家事耳,彼诸君身为外氏之家,却力营他姓之事,难辞其不妥之嫌。
自君所辖之师深入我中华之地起,已是我辈天塞地坼之悲。吾辈非一日不忧心如酲也。家国既丧,皮之不存,毛将焉服?一国之人,必当竭己之力以作为国之思,岂敢有他念之所想?承蒙高原君垂慕之心, 惶踧踖再三,跋前 后,心常作逡。想我一困顿危厄之人,力不从心。妻弱子幼,才疏学浅,绠短汲深,实无余勇可贾。且自古洎今,我辈从文之人皆无不敢以国以民为己任者也。尤以国难当头更应谨慎而计,不敢造次。
蒙君怜才之意,由是感激。然则身关国家民族大事,不敢兴丝毫僭份之思。吾身为一中华子孙,当力以敝之所学倾于助国救民之事。无奈志大才疏,体力有限。国难之仇不能以身而举,已是吾辈之人之大大憾事也。人生之痛,莫大于甚。意冷心灰之即,遂生退隐之心。倘君实有怜才惜惺之意,敢请允在下以辞务事,独善其身。归乡里,僦旧屋,贳薄地,教子养妇,聊作生计。此则为君予在下之大大之恩也。
自君一别,终日劻勷。又及君所提之问。于君之事,毕竟两国有别,不敢遽下断语,请君见谅。揆情度理之余,心下难安。量君大度,乃敏德好义之人,予也知王命难违之甚,亦不作他奢求,只求聆坎坷之人一纸谇言:勿訄亡国茕茕之人,勉为其难而强加于身。愿君今后用命之余,每每三思,设身处地,亲体我辈丧家之痛,亡国之悲。
君乃一深仰我中华大义之人,也必知我中华之风骨。人人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故所有诸事不必强求。古言有云,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所宜人选,愿君浼为慎思,并谅予实难为背国弃家之事。
愿君宥在下之诡辩,亡国之人,难免有悲愤之情,言语激烈,请君见谅。
滕 文 正
民国二十八年秋月
这封信让我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那时,虽然我对事物的认知能力还仅仅局限于表面现象,但我也已经试着开始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一些问题了。一个人的少年时代,总是想搞清楚世界上所有事情,总是想通过知道更多的秘密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也是因此,这封信的内容犹如一个巨大的谜面,在我的世界里倏然张开了。
后来,在总结一生,经过拉长、简约、分散并整合,我注意到,一个人一生可以看作是一个不断破解秘密的过程。也就是说,一个人活着,可以看作是一个认识和改造的过程。我们需要通过不断破解来获知更多的真相。因此,在那个上午,当看到这封信并开始思考时,便标志着我就已经开始试着去打开生活了。也因为于此,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一生的意义就是自当年在镇上听到母亲带来的那个让人担心的消息,并从秀林手里接过那两封信那开始的。
这封用工笔小楷整整齐齐书写的信出自父亲的手笔。我认识他的字,何况,末尾还有他的署名呢。看完之后我放下它。可是,就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二封信时,我开始觉得有些惶然了。
看着纸上那歪歪曲曲,乱七八糟而又似懂非懂的字,我突然感到心里好像有一种很怪的虫子在爬一样地难受。这是一种什么字呢?我想,写这封信的人的笔功一定非常不好,他一定像秀林一样不从管教。要不,为什么把字写得这么难看而又难以辨认呢?
看到这些字们那一个个丑陋的模样,我心里有些烦乱。放下它们,我认真地想着。但只是想了一小会儿,我就发现自己心里越来越乱了。在那个上午,我的疑问太多了:父亲写这样一封信是为了什么呢?他写的信为什么又回到他手里呢?那封看不懂的信上写的是些什么,而父亲保存这样的两封信又是为什么呢?
这时,院子里传来母亲打开大门,又轻轻关上的声音。我想,她一定是去请二伯父了。
这时,我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当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客厅后窗时,却发现秀林早已经居心叵测地蹲在那儿了。我们两个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仅仅就是在一刻之间,看着他的嬉皮笑脸,我突然严肃起来。这一下,秀林再也不敢冲我笑了,我们猫腰藏下。
这时可以听到父亲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我想,他心里一定不会如往日一样平静吧。一会儿,终于听到母亲回来开关大门的声音,她背后是二伯父那重重的咳嗽声。我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谈一些秘密的事了,便暗示秀林:你一定不要出声。
二伯父,也就是镇学堂的校长,头戴一顶玄色瓜皮小帽,身形有些胖,一副读书人养尊处优的样子。他走起路来总是匆匆忙忙的,让人觉得好像总有办不完的事儿似的。当他走进屋里,走来走去的父亲已经四平八稳地坐下了。二伯父向一脸凝重的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欠欠身,待他坐下,便开门见山直切主题说:“你知道,张名臣……”
二伯父打断他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听起来恐怕……恐怕对你很不利。”
“你也这么看?”父亲问道。
二伯父想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福,就不是祸呀。”
听到这里,蹲在窗下的我不禁轻轻一哂。心想,二伯父你都说了些什么呀?听听,自打进屋开始,他所说的那些话,真是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是福不是祸”呀,谁不知道是福当然就不是祸?他真简直是满满说了一大通废话。虽然他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可是,父亲却郑重其事地让母亲把他请过来。这又是为什么呢?大人们在商量事情的时候总是不断地说这样一些没用的废话,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想起来真是有些好笑。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都不说话,那情形像是都在思考一个高深莫测的问题,却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父亲才若有所思地说:“我是想问问你的看法,至少关于日本人那里。我怕的不是张名臣,他不会妨害到我们。”
“何以见得?”
“日本人同我们是一敌一我,张名臣虽然做了维持会长,但此事不能长久。他毕竟是镇上的人,况且张老爷子眼里不揉沙子。再说,我们跟张家没有过什么仇怨。”
“消息已经过来了这事儿多半已是真的,你一定要谨慎而计。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张名臣不像张老爷子,他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二伯父慢慢地说。
听到这里,父亲叹了口气,他对二伯父说,“我们不应该对人抱有成见,我还是认为他不是那样的人。”
“听不听由你,反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人说过时时有如临敌日,心心常似过桥时,小心总不会出错。我认为你还是小心为妙。毕竟这些年来你们一同为职,相处并不融洽。你要知道,有些事……”
就在这时——我和秀林还在撅着屁股伸长了耳朵听着,突然觉得耳朵像被人生生拽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母亲。撒腿要跑,耳朵却被她死死揪在手里,动弹不得。疼得我们只好呲牙咧嘴地笑了。
“我让你们两个在这里偷听!”她向屋内逡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斥责着我们。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每人头顶都重重拍了一下。偷听别人说话被抓个正着,那是一种很难为情的处境。我们两只剩下不出声地苦笑的份儿了。我们不敢出声,好在母亲也不打算声张,她又牵住我们耳朵把我们拎到了大门之外,她厉声说道:“不到中午,谁都不许给我回来!”
说着,她把大门重重关上了。我心里觉得很难堪,暗骂自己简直太不小心了,以至于会让母亲捉个正着。秀林倒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好象,让他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我们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父亲在跟二伯父说些什么了。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感到好奇。
一个上午不能回家,我们只好沿着大街走来走去。最后,我们决定去码头看看那些远道而来的船。远远地,还未走到镇子尽头,我们看到河湾破庙前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好象是老迷糊,模样怪怪的。跟他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谁会跟他一起呢?于是,我们临时改变了主意,向河湾走去。
走到近前,才看出跟老迷糊坐在一起的是个和尚。青瓜头皮,前额烙着几个不太显眼的戒疤。高大身材,很瘦,一脸皱纹且满身尘土。神情虽然有些疲惫,却是很谨慎的样子。和尚身边放着一个包袱一把雨伞。这说明他是一个行路之人。
当我们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老迷糊正眉飞色舞地跟和尚说着什么。看到我们过来他竟然像没有看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