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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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虑了再告诉你!”天威说。
车停在和平东路的一条巷子里,是一幢新建的四层楼公寓,并不很讲究。文泰用钥匙打开门,让天威进去。
“三楼!”文泰说,“没事的时候又没节目,我们大伙儿都窝在这儿!”
“大伙儿——还有些什么人?”天威边上楼边问。
“发仔,大A他们,”文泰说,“以前的小角色,你大概不记得了!”
天威没出声,他记得发仔和大A他们,他也记得以前那段日子,只是不愿再提而已。
文泰打开门,正待进去,天威一把抓住他。
“刚才你怎么会在火车站?”他盯着文泰。
文呆了一下,没想到天威这么问,还没回答,屋子里已走出一个男孩,瘦瘦的、高高的,阴沉而邪气,一眼望去给人“不简单”的感觉,看见天威,他脸上迅速起了一阵变化,意外、戒惧、怀疑,然后是夸张的欢迎笑容。
“天威,是你啊!”周俊彬伸开双手。“回台北也不通知老兄弟一声,够意思吗?”
天威不置可否的一笑,很是莫测高深。
“我在火车站碰到天威,”文泰立刻说道,“他不由分说就给我一拳,好小子,若不是我谁还挺得住?”
“车票买好了吗?”俊彬看文泰一眼,这男孩这么年轻就颇深藏不露吗?
“还用提吗?我出马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文泰从衣袋里拿出两张车票。“今夜十一点的,两点半可以到,你真不要我陪你去?”
俊彬接过车票,随手扔在桌上,转向天威。
“今夜台中有个不错的场合,天威,有兴趣一起去吗?”俊彬问。
“我在台北有事,办完了要回凤山,”天威摇摇头。“你有场合不必管我,你去吧!”
“什么时候回凤山?”俊彬望着他。
“本来应该是下午,现在——”
“天威要我替他打发一个老家伙,林文莲的老头子!”文泰是直率的。
“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办这件事的!”俊彬点点头,他似乎早知道这件事似的。“林文莲这么做是过分些,那个姓程的助教呢?”
天威微微皱眉,锐利如刀的眸子从俊彬脸上掠过,十五个月的时间,俊彬变得如此深沉,深沉得可怕,他心中暗暗有了警惕。
“你知道这事?你认识程之洛?”天威沉声问。
“听说过,台北就是那么小,碰来碰去都是熟人,”俊彬不置可否。“林克轩的事好办,教训他一顿就是,那个程之洛——背景很硬,扎手!”
天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自会对付!”他说,“我不想在台北混,我也不必顾忌背景硬不硬,再硬的我想碰也要碰!”
“毕竟是傅天威!”俊彬笑了。“看来军校里的教官改变不了你!”
“变的是你,很罩得住呢!”天威不示弱。
“在你面前哪敢自夸,”俊彬半真半假地。“天威,回来吧!军校怎么是你的归宿?你回来主持大局,台北没有人敢不买账!”
“你看得我太高,”天威不置可否。“我落伍了,现在是你们的天下!”
俊彬颇为自得,台北市混混的人哪个不知道他周俊彬呢?虽不能说是他的天下,毕竟他已不是傅天威手下的小角色了。
“你老头子有时也来我这儿玩玩,”俊彬说,“他认不出我,我也没提你的关系,你不见怪吧!”
提起父亲人杰,天威的血直往头上冲,莫名的矛盾、悲愤在心头翻搅,脸色益发阴沉了。
“你做得对,做得好,”天威站起来。“我走了!”
“天威——”俊彬意外地,“怎么说走就走呢?”
“我要办事!”天威冷冷地。
“不是兄弟说错了话,得罪你了吧?”俊彬追上前一步,对天威他是颇为疑惧的。
“怎么会呢?”天威阴阴地笑一笑。“看见你很好,至少又激起了我的雄心壮志!”
“怎么说宁!”俊彬呆一下。
“如果我留在台北不走,你认为我还有机会吗?”天威似笑非笑地。
“你——”俊彬呆住了,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天威会留下?不可能吧!当初他走得那么坚决,今天怎么会回头?是自己鼓励了他?
“天威,你真不走?你真会留在台北?”文泰大喜,他比俊彬粗心大意多了。
“我像开玩笑吗?”天威只望住俊彬,不知怎的,他不喜欢俊彬那副自得的神色,一个小小的,见不得光的赌场,又是间歇性的,有什么值得光宗耀祖的?
“天威,”俊彬脸上阴睛不定了一阵,终于换上一副热诚的笑容。“你若不走就太好了,何止有机会?你我兄弟联手大搅一番,嘿!台北市谁及得上?”
“我说留下并没有说跟你联手,更不是大搅一番,”天威故意跟俊彬过不去。“我不喜欢沾人的光,你知道我喜欢单枪匹马闯世界!”
“你真要重来?”文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天威,我跟你,跟定了你!”
俊彬脸色一刹那间大变,文泰伤了他的自尊,他却记恨于天威,离开的人就不该再回来,回来——分明和他过不去!
“于文泰,你胡闹!”他盯着文泰。“你以为军校会这么容易让他不回去?他跟你开玩笑的!”
天威自然明白俊彬的心理,冷冷地一笑。
“我若不回去,莫说军校,天王老子也奈我何,”他说,“你要不要跟我打赌?”
“赌什么呢?”俊彬故打哈哈。“走,走,我们出去喝几杯,那么久不见了,总得庆祝一下,走,走,大家一起去,我请客!”
“心领了,”天威径自打开大门。“待我办完事再来喝你这一杯,老兄弟了,还有什么话说?”
“天威——”文泰追着出来。“怎么才能找到你?”
天威想一想,写了家里电话号码给他,天威是存心让俊彬下不了台,他讨厌那种小人得意状。
“我家的电话,二十四小时的打,总会找到我!”他说。
“是不是真不走了?”文泰很兴奋。“你若回来,说真的,嘿,大伙儿都有脸了,你知道,好多人都时时问起你!”
天威心中紊乱又莫名兴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了?走与不走只在一念之间,决定的却是一辈子的道路。走是上等,是正确的,是光明的道路,他清楚地知道,但是——此刻心中千万个念头全是留下,留下,留下,即使留下是地狱,即使留下是粉身碎骨,即使留下是万劫不复,都吸引着他!
那是一种血淋淋的、充满血腥的、充满挑战的吸引力,而且吸引力强大得几乎不可抗拒!
也不全是因为林文莲,也不全是因为父母、家庭,也不全是因为俊彬,种种因素、种种巧合,反正念头已起,这一切都变成天意似的,他这次回来是注定了不再回学校了,或者,真是天意吧!
“还有,林克轩的事交给我吧!”文泰又说。
“不,我自己来,”天威挥一挥手,甚有气派。“等我计划弄好了,我再来找你们!”
“可别黄牛了!”文泰追出来说。
“台北市就那么小,我躲得了吗?”天威大笑而去。
下楼前,他看见俊彬那阴沉嫉妒又仇恨的眸子,心中一阵奇异的畅快,对林克轩的恨意也淡了。这真是奇怪,俊彬跟他有仇吗?
落到楼下,他步履轻快的大步往前走,不回去了吧?不回凤山军校了,是不是?他摸摸口袋里那一张回程车票,是不是不回去了?台北似乎有千百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回到学校他也不能再平静,好不好不回去了?台北有许多待办的事,有许多不能离开的原因,有许多——哎!这次回来是注定的,不回去,也是注定的!
他把袋里的车票掏出来,台北到凤山,他摇摇头,从中间把它撕成两半,一半是凤山,一半是台北,随手一扔,凤山已飘至天边,他是不会再回去了!
主意一定,轻松得自己也觉得意外,他想跳,想叫,想飞,不回去了,哈!他怎么从来没想过不回去会是这么开心、这么快乐的一件事呢?他曾努力了一年三个月,他做得不错,然而努力是很辛苦的,改变自己也是痛苦的过程,他竟傻得又辛苦又痛苦了十五个月,他还觉得自己蛮有希望,他还对自己觉得骄傲,他还对父母不满、发脾气,这一句——都变成可笑和无意义了,不再回去原来这么轻松,他真是傻,和自己挣扎什么?矛盾什么呢?他天生是个该走这条道路的人吧,命中注定的事就是绕了多大的圈子也会回到原地,他——真傻!
认命了,那真是轻松、愉快的事,硬要和生命拗手瓜,不是太蠢了吗?学好,向上,争取前途——让天智去吧!他觉得自己好疲倦,好乏力,他已无法再走那条辛苦又痛苦的道路了,他只想留下来,不再费任何力气和命运斗争,算他——失败了吧!
失败竟是轻松呢!心灵的重担移去,他顿觉海阔天宽起来,十五个月来,今天才醒悟,不会迟吧!
他坐计程车回家,他打算坦白地把决定告诉天智,他要留在台北,走那条他根本逃不开的命中注定的道路,他根本不是个好人,为什么硬要他假装好人呢?天智会怎么说?怎么想?伤心?失望?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他总不能为天智活?是吗?
计程车在路口停下来,他让司机停车的,因为他看见公共汽车站牌下站着的一个女孩子,那自然不是文莲,也不是天智,是不该来却总又来了的沈耐雪!
天智或者说得对,耐雪——是有些喜欢他!
付了车钱,跳下车,他大步朝耐雪走过去。
“嗨!”他对她挥手,笑容是难见的灿烂。
耐雪怔怔地望住他,是傅天威?或是一个酷似天威的男孩?傅天威会笑的吗?而且这样灿烂。
“嗨!”她也微笑,带红晕的微笑。
“怎么又来了。”他说,轻松愉快得仿佛另一个人。
“我听说在火车站发生了~点事,”她凝视他。什么人或什么事使他改变?“我很担心,赶来看看?”
“那件事过去了,”他大方地说,似乎真是心中再无芥蒂。
“我不想再提!“
“真是——这样?”她不能置信。美得开朗、明亮的脸上全是惊喜。
“为什么不?”他耸耸肩。“我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林文莲只不过是个女孩,天智说得对,她又不是最好的,我找她麻烦只是报复,现在够了,由她去吧!”
由她去吧?就这么简单?天威说的,可能吗?昨天还要生要死,斩钉截铁的绝不放手,今天——耐雪咬咬唇,很痛。这是真的!
“那很好,真的很好!”她眸中光彩动人,喜悦能使一个女孩子倍增明艳,信吗?“实在太好了!”
“还有更好的事呢!”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清新自然的明艳吸引了他,耐雪真是不错的女孩子!“你想不想知道?”
“在知道这件更好的事前,我先想知道——到底你是不是真的傅天威?”耐雪稚气地。
“是外表相同,内心全异的傅天威。”他笑。
“那么,更好的事?”
“我不再回军校!”他挥一挥手,肯定、决然地。“我决心留在台北闯荡江湖!”
“什——么?”她傻了。不回军校已够惊人,闯荡江湖,这是怎样的一句话?
“不要又傻又呆的张大了口,”他皱眉。“留在台北,就这么简单,你听不懂吗?”
“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欢迎?”他夸张地。“来,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让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她迷迷糊糊的就随着他走,对着他的灿烂笑容,她如被催眠,当光线一暗、笑容消失,她才发觉已坐在一间不知名的餐厅里了。
“怎么回事?”她问。所有的事都使她疑惑,她什么都要问。
“做好人,走正路是件好累、好辛苦的事,尤其对我——”
他笑得古怪。“我天生邪恶,又贪图安逸,还是台北的吸引力大,发展也大,我留下了!”
“发展?”她悄声问,眼中闪动的全是问号。
“就是闯荡江湖!”他又笑了。昨天他全无笑容,今天他不停地笑,真是完全不同了。
“我不懂这几个字,现在不是古代,怎么闯荡江湖呢?”她摇头。
“邪门歪道。”他耸耸肩,他真是漂亮得无与伦比。“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
“以后?!”她眉心微蹙,有以后吗?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他夸张地。
“后悔?你说什么?”她叫起来。
“你说过想帮我忙,想尽点力是不是?”他似笑非笑,很没有真诚的可恶。“我留在台北,你总不能不理我,难道不能有以后?”
她不喜欢他那神色,毫无真诚,令人看了生气。
“你以为事事都由你安排?”她收敛了笑容。
“我只安排自己,不安排别人。”他拿一粒方糖吃了。“你的事你自己考虑!”
“我?!我有什么事要考虑?”她问。
他心中对她并无邪念、恶意,他只是故意装出那种样子,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似乎——在文莲那儿受的委屈、受的气都在耐雪身上发泄了!
“要我说得一明二白?”他残忍地。“你替林文莲,怎么样?
肯不肯?”
耐雪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眼中迅速浮上一层委屈的水雾,这话太可恶,太伤人,代替?!当她是什么?感情的事可以代替?简直——岂有此理,简直欺负人!
“你——混蛋!”她站起来,咬着唇,含着泪大步奔出去,她全身都在颤抖,她被气坏了。
他混蛋吗?喝一口咖啡,他得意地笑起来。耐雪的神色很令他畅快,畅快盖过了那丝淡淡的歉意,他无意报复文莲,但——他会再找耐雪,就算他混蛋吧!做混蛋却是快乐呢!
当天智突然间醒来时,晨光已从未拉密的窗帘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