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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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痛令她猛然清醒。
柔儿的话,能否全信?
在那异国他乡,他为她死为她生过,她,看得到他的真心。
但是……她有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做?
难道只是娶她过去为他分担肩上的生意,然后他好去做自己的事?
苏夫人进房来,在她身边坐下,问道:“那位柔儿姑娘,到底是杜乙商的什么人?”
“一个丫环。”
“真是丫环?不是杜乙商的小妾?”
纪绫摇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
纪绫还是摇头,脸色苍白,那眼神幽深得恍若无底深渊。
苏夫人怕再问下去又逼得她病发,只得叹了一口气,“当初你爹在的时候,原打算将你许配给他,后来打听得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才作罢。今天看来,唉……不该立时应允了杜老爷,该当探听清楚的。我原说他历经艰辛陪你去波斯,到底有一番真心……”
“娘,你去歇着吧。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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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换上男装,避过杜府正门,径直来到听竹小院。
将近初冬,天气寒冷,院中花草凋零大半,菊花仍在绽放,空气有种凛冽的香气。她怀着相似的凛冽心情,要来问个究竟。
一个白衣丫环见了她,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婚期已定的男女不便见面,这是古来相传的礼节。
丫环迎上来,笑问:“苏姑娘……”
纪绫微微一点头,同她打招呼。厚重的深蓝衣上,是一张素白的容颜,清薄眉目间有股清冷寒意。那样一份不怒而威,凛然生辉的气势,叫那丫环见了,底下的话竟说不出来。
纪绫径直往杜乙商的房里去,那丫环连忙跟上,道:“少爷昨夜歇得晚,此刻在睡午觉呢。”
纪绫并不理会,伸手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响,惊醒了床上的人。
纪绫的面孔,在一个刹那之间,变得雪白。
床上,竟然有个女人!
柔儿!
纪绫的身子一晃,脑中“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四散分裂,化成粉末,灰飞烟灭。
是真的,是真的,那些犹豫猜测,都是真的!
他一面说要娶她,一面却又同柔儿在一起!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杜乙商脸色大变,身子从床卜激射出去——
柔儿尖叫道:“小心伤口——”
她说得晚了,鲜血已经从杜乙商的肩头沁了出来,浸透白衣。
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纪绫。
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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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苏府,灯火通明。
面对昏迷不醒的纪绫,整个扬州城的大夫都请了来,可惜,大夫们能做的,也只是为她止血而已。
连同杜乙商那条手臂,大夫都纷纷摇头。
“旧伤未愈,新伤又发,伤口崩裂,筋脉坏损。血虽止住了,但公子这条胳膊,只怕再不能发力了。”
他再也不能调香粉了。失去了最为灵巧的右手,纵然十指照样修长灵敏,却无法控制那些在呼吸之前便化成一团香雾的粉末。
苏夫人坐在椅子上垂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地出去,回来却变成这副模样……”
纪绡双眼通红,“你到底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杜乙商面色灰白,喃喃道:“她误会了。”
“误会什么?”
“睡午觉时,有个丫头累了,我就让她靠着我睡,被绫儿看到……”
苏夫人颤声道:“绫儿尚未过门,已然这样。这叫我……叫我……”
“夫人放心,绫儿是我的妻子。无论她是好是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这句话,总算令苏夫人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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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杜苏两家的联姻,又有了新的传闻。
苏家小姐病重,为了冲喜,婚期提前。
那场婚事,看到的人都啧啧称奇。
新郎官不骑马,而是坐花轿,轿子到了苏家,新娘竟然进了同一座轿子里。
纪绫靠在杜乙商怀里,眉目低垂,宛若熟睡。
他从来没有看过她着女装。今天,胭脂晕红了她苍白的脸,唇也鲜艳欲滴,疏淡的眉经黛笔描画,益发显得肌肤如玉。
只有那双眼睛他看不到。
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仿佛照得见他的影子。他一直如临渊自照,在她的眼里,发现自己的灵魂。
那双似乎能从喜怒中间辟出一条不惊不怒的路来,任何事情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风淡云轻。
他抱着她,轻轻将他靠进胸膛。那里,有颗心脏正轻轻地,撕裂地疼。
是缘吗?还是孽?那日湖上一见,他从此不能忘记那张仿佛要在阳光卜融化的脸,跟她出海,去波斯,盗龙珠,甚至赔上一条手臂,今天终于抱得美人归,她却不睁开眼睛。
他乌黑的星眸有晶亮的薄雾,末了发出一声叹息,优美的唇角又勾出一个笑容。
无论如何,他娶到了她。往日深深厌恶的婚姻枷锁,今天是心甘情愿地套上了。
他抱着他的新娘拜堂。
喜气洋洋的杜家厅堂,衣饰华贵的数百新朋,还有成群结队的观望人群,看着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人洞房……
洞房里一片艳红,一团喜气。床上撒着花生与红枣,铺了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枕头,缎被上是金线织就的龙凤呈祥。隆冬季节,暖炉里烧着浓浓的碳火,上面撒着百合香,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他将纪绫放在床上,替她除去凤冠嫁衣,散了盘好的长发,柔儿送上洗脸水,他拧了毛巾,替她擦去脸上的胭脂。
擦着擦着,他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头慢慢低下去,埋到她的颈间。
心中的喜与悲,乐与痛,到底哪个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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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喜被很快被撤去,换上淡雅的鹅黄柔缎被,枕头里塞了茉莉与薰衣草,炭炉里燃着菊花的香。新少奶奶从未出过房门,晨昏定省,三茶六饭,都在屋里。
杜乙商坐在床边给她读书,“忆梅下西洲,拍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流。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柔儿递了一杯茶给他,轻声道:“完婚已有一月,今日该是少奶奶回门之期。门外车马已经备下了,你看着怎么样?”
杜乙商点点头,给纪绫披上一件厚重白狐裘,抱她上轿。路上正遇着苏家派来请姑奶奶回门的下人,于是一同返府。
行过礼,杜乙商向苏夫人道:“我先扶绫儿回房休息。”
苏夫人点点头,看着他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纪绫,心下感动,命人奉上新烫的枸杞米酒,道:“天怪冷的,祛祛寒。”又问:“手臂可好些了?”
正聊着,忽然苏诚走来,为着年节将近,各处伙计过节银子的事来讨苏夫人的主意。苏夫人道:“你照往年的例不就成了?”
苏诚道:“往年小姐在时,每凡过年节,都有过节银子。今年伙计又说小姐大喜,争着要喜利红包。本来这红包也包不了多少钱,可每人一二两,苏家上上下下的生意加起来都有好几百号人,各铺掌柜和伙计又不同,因此来讨夫人示下,喜利红包发是不发?若要发,又怎么个发法?且各铺的账本已经送来了,大伙儿的年节银子也该定下来了。”
苏夫人沉吟:“大伙儿的年节银子是多少?”
“按例,大掌柜是二十两,二掌柜十两,底下伙计五两。但小姐要看各铺赢利多少,分别加发的。有的掌柜拿到过二三百两,伙计们差不多也有十来两。拿五两的,实在是毫无用处的,第二年往往革了去。”
苏夫人皱眉思索半天,叹了口气:“年节银子你就看着办吧,那些账本我也没工夫细看,喜利包儿给他们就是了……”说罢眼睛又红了,“绫儿都这样了,哪里又有什么喜利?”
苏城暗暗叹息一声,便要出去,杜乙商叫住他,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娶了绫儿,这喜利红包,就该当我来给。算是我对苏家伙计们的一点心意。岳母大人若是同意,我就和诚叔商量去了。”
苏夫人本来不善管理这些事务,听到有人愿意分担,求之不得,苏诚倒客气了一番,引着杜乙商去外书房。
定下了喜利红包的数目,杜乙商道:“诚叔,倘若不介意,账本我来看吧?”
苏诚久经江湖,不由得一惊,提起精神赔笑道:“姑爷是客,怎好让姑爷劳累?”
杜乙商在椅子上坐下,目光从桌上移到身后的高大书橱,再落到诚叔脸上,问道:“这是绫儿常坐的吧?”
苏诚心里不由得一酸,点点头。
杜乙商抚着桌面,想象着纪绫坐在这儿的光景,微微一笑,“诚叔,我只是想帮绫儿做事。她曾经做过的,现在,都由我来做吧。”
苏诚怔怔地望着他。这是那个传说中不学无术只会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吗?
“诚叔放心,杜家只经营水上生意,对陆上买卖没有多大兴趣。”
苏诚想了想,决定相信那片清辉目光的诚意,打开柜子,把年底结下的账本拿出来,放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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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天寒,杜乙商有内功护体,身子依旧温暖,但右手指尖却开始冰冷僵硬,写出来的字都有些歪歪斜斜。_
他握着那几乎失去感觉的手指,轻轻呵了口气。吹灭灯火,走出门去。
是月中吗?一轮明月高悬在空,将圆未圆,仅差一抹。路过花园,忽然闻得一阵扑鼻的香气。
呵,是梅花。
虬结的枝上,有朵朵如玉雕般的白梅,在月光下,寂寂地绽放。
他折了一枝,轻轻放在纪绫枕边。
清晨醒来时,梅花花瓣已经有些枯萎,可芳香如旧。
倘若手臂未伤,他可以取出这花朵中最凛冽的香髓,配以冰晶玉露,制成冰魄寒香。
这样的香粉,十两重金才买得一钱。
但今天他只是把花瓣摘下来,轻轻洒在床头。有一片不经意地飞上纪绫的眼上,在那一个瞬间,他的呼吸都要停顿了——
那一直紧闭的眼,那仿佛亘古寂静的长长睫毛,忽然轻轻抖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用发颤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的睫毛又动了一动。
“呵……你知道的是吗?你听得到是吗?你想醒来是吗……”
苏家人发现,园中那株清晨还开得好好的白梅,忽然不见了花朵,精光溜溜地,梅花全到了大小姐的房里。
杜乙商在这大寒天里,只穿单衣,守在床前。
“……你喜欢梅花吗?我都给你摘来了,你放心,我会把扬州城里的梅花都摘来,每天你都闻得到。”
“……天阴得厉害,好像要下雪了。绫儿,你醒了,我带你去看梅花吧。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绫儿你说白梅好还是红梅好?啊,我可不能把梅花都摘了,不然等你醒了,我带你到哪里看梅花呢?”
“你醒来一定会吓一跳吧?只是睡了一觉,就不再是苏家的大小姐,变成了杜家少奶奶……呵,可惜了,这个身份要一世跟着你呢。杜家少奶奶、杜家夫人、杜家老夫人、杜家太夫人……我们的子子孙孙叫你娘、奶奶、太奶奶……呵,要叫到第儿代呢?一定很有意思……”
纪绡跟苏夫人站在门口,听着听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苏夫人上前,强忍着哽咽,道:“孩子,你快穿上大衣裳吧。看着凉了。”
杜乙商回过脸,笑容令他神采飞扬,好似充满了万道光芒,叫人无法逼视,“绫儿要醒了,就快醒了……”
苏夫人忍住眼泪,“是,她就快醒了。你穿上衣服,慢慢等吧。”
“她马上就要醒了,只须一下下……啊,你看,她的眼珠转了一下……”
苏夫人再也忍不住,握着绢子,痛哭出声。
这下,不仅女儿昏迷不醒,连女婿也一并疯了。原以为苏家又找到一个顶梁柱,一夜之间,又倒塌了。
忽地,她听到一声低促的惊呼。
这一声里,包含了多少惊喜,多少疼痛,多少期盼,杜乙商看着床上的人,嘴唇轻轻颤抖,有一万句话要说,这一刻,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闻声回身的苏夫人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什么?她眼花了吗?绫儿、绫儿她,真的醒了吗?
床上那张素白容颜上,一对如星如月的双眸,缓缓睁开。
“绫儿!”
“姐姐!”
“大小姐!”
这么多声音蜂拥而来,这么多人都围到了床前,又哭又笑,状如疯颠,她下意识地一躲。
每个人的惊喜都僵住了,笑容怪异万分地愣在脸上,呆呆地看着躲到一边的纪绫。
她的眼里写满了防备和恐惧。
苏夫人发出一声悲呼,上前抓住她的手,“绫儿,你不认识娘了吗?”
纪绫慌乱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去,又委屈地抬起头来,道:“我饿……”
那聪慧精明,独掌苏家大业的苏纪绫,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她谁也不记得了。
苏夫人一面垂泪,一面吩咐人送来芙蓉清粥,纪绫三下两下便吃完,意犹未足,抓起碗舔了几下。
苏夫人抢下她的碗,抱着她放声痛哭。
杜乙商呆呆坐在床沿,看着纪绫,脸上竟慢慢现出笑容。
苏夫人见了,愈加悲从中来,哭得晕死过去。
众人又忙着把苏夫人扶进房,纪绫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这一大帮人,又看看被扔在地上的碗,满脸不解。
杜乙商道:“你还饿吗?”
经绫忙不迭地点头。
“我带你去吃东的,好吗?”
纪绫喜出望外,一骨碌爬起来。
杜乙商将狐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