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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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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他看见古老的《诗经》里那些句子所描绘的画面。她将它们活色生香地呈现在他面前。思绪因爱而穿越无尽时光,触及每一毫厘。

那生长在河边颜色苍青的芦苇,化作了此时眼底绿草茫茫;那晶莹凄凉的白霜,换作我看你时的眼波流觞;那萧瑟中带着寒意的秋风,吹皱的不再是秋江,而是如今烟花三月的碧波流淌。

他看见一枝芙蓉涉水而来,姿态高扬,她的风仪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现在,他要去杭州,去寻他梦中的佳人。是的,如果大家都认为他是风流的榜样,那他不妨做出点风流事来,不负众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三百的开篇就说的明白。连孔圣人也把这句话摆在众生教诲之前,说“饮食男女,食之大欲存焉”。他熟读圣贤书,圣贤既开宗明义,他唐寅又怎么忍心辜负圣贤的苦心?

他要去“求”她。

你想秋香这样的窈窕淑女,若没有好逑的君子,芳草年华,该是多么寂寞?天下女子,没有男人来求来爱,美丽容颜该有多荒芜?

为博佳人一笑,他卖身华府。他放得下身段,为了她甘心为奴。慢慢牵引,细细撩拨,惹得她芳心事可可,然后,再兵临城下,一举成功。

他娶了她。众口相传,成就一段风流佳话。唐伯虎点秋香,就像是明朝那幅主色灰蒙蒙的年画上,出水的一抹滟红,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唐伯虎的传奇爱情,被冯梦龙写在《警世恒言》里,题作《唐解元一笑姻缘》。后来,民间好事者大约觉得一笑太浅,慢慢衍为三笑,把对文士的调侃敷衍得更深更浓。明朝的士人文化凋敝如月落,惟有民的文学如漫天星斗般繁衍兴旺。冯梦龙是可爱的人,他看出唐伯虎的不羁,杜十娘的刚烈,落笔写他们,他用士的本领把民的文学记录下来。

正是有冯梦龙这样的读书人,明朝两百多年的文坛,才不至于一片晦暗。自古好的东西,如《诗经》,它的流传也是因为士和民的共同努力;因为人的意志努力,而不仅仅天意,所以我们千年后的每个夜晚才能不寂寞。

很多事冥冥间自有天意,就像秋香对唐寅的一笑,多少缘分巧合,谁料得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唐伯虎没有一点风流本色,君子不敢求淑女,那么,这段爱情就永远不会有机会成为传奇。

爱一个人,倘若没有求的勇气,就像没有翅膀不能飞越沧海。除非,甘心就此放你离开,否则,还是去君子好逑吧。
23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1:43:34 AM《人生若只初相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读到“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两句时,对你的思念像碧绿的春水一样涨满了空荡的江。波心盈盈,荡荡无极。却是一秒钟的事。

思君令人老,可以是一生,又或者只是一瞬之间,花事了。

“古诗十九首”里的句子。它是一根针,在一霎那,不,比霎那还要短的换念之间,就戳破了我的心。然后,思念如我身上潋滟的血,涌出来,缠绵如春水。

思君令人老,有民歌的朴直。你知道,我素爱词淡意深的句子,它让我想起你的时候,变得毫不费力。

“古诗十九首”多写游子思妇之情,是一个五言古诗的集结。由南朝昭明太子萧统选编十九首入《昭明文选》。萧统是个有情人,身上不受那么多礼教的桎梏;他亦是个眼明的人,看出这些诗的真好处。由于萧统选择精当,《古诗十九首》也同《文选》一起流传深广,成为公认的“古诗”代表作。这组诗大约是东汉后期安、顺、桓、灵四帝年间的作品,虽不是一个人写的,然而先后不过数十年间所作,是一个时代的。

这些诗,在魏末晋初的时候,突然非常艳帜地流行起来。西晋的陆机曾经逐首逐句地摹仿了其中的十四首,总题目就叫《拟古诗》。东晋的陶渊明,也都有学习“古诗”手法风格作的《拟古诗》。其实每一种流行都是有原因的,就像弗洛伊德所说,人的每个举动都不是无端的做出。

古诗十九首流行的原因,如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滴滴都是凄凉意。

东汉桓帝、灵帝时,宦官外戚勾结擅权,官僚集团垄断仕路。上层士流结党标榜,中下层士子为了谋求前程,只得奔走交游。他们离乡背井,辞别父母,“亲戚隔绝,闺门分离,无罪无辜,而亡命是效”。然而往往一事无成,落得满腹牢骚和乡愁。

魏晋的时候,这种景况有坏无好,繁华似锦中掩不住的是荒凉。世族的阀门紧闭,连潘岳那样的才子,也要“望尘而拜”,落尽风骨,才拜得仕途一线天开。春光已老,佳期如梦,点点滴滴地疏狂放纵,也只是,那遮不了的思愁满眼,盖不住的隐痛如山。离思如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于是古时抒写游子失意的“古诗十九首”再次归来,东汉末年的古风吹得魏晋新人不尽萧瑟。

然而因它是当时清寒的文士、低层士人作的文章,以男女思情为主题,所以就有人说,这是游子荡妇之思,品格不高。可是,只要人放低所谓格调,丢开不必要的清高,读了,就能感觉它真的好,像晴天落白雨似的明亮缠绵,让人,忍不住爱到心里去。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游子荡妇之思亦是贞亲。非常爱的时候,谁敢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低荡?

然而这又果真是荡子与荡妇之间才有的问,才有的怨。“轩车来何迟?”这种幽切而大胆的指责,不是“荡妇”不敢问。寻常闺阁女,后来被礼教勒紧了脖子的女人,连怨也是小心翼翼的,讲究矜持,要“哀而不伤”。似那杜丽娘,在牡丹亭里游游曳曳,罗袖掖地,也只敢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这般、都付与了断瓦残垣。”

游园,梦中的片时春色使她日渐瘦损,在幽闺自伤自怜,画下自己的容貌。寂寂的死去,如一株植物死去。

惊梦,如果不是惊了梦,她只是荒园,青冢,白骨一堆。断锦,残垣。

所以,做荡子与荡妇也有叛逆的痛快!这诗里荡子与荡妇俱是真诚的,对爱不虚伪,对爱恭敬谦卑,只是并不纵容背叛。他们叫现在人喜悦,会心一笑。我们开始了解,在爱里,清楚地诉求和沉默地承担同样值得尊重。

你听她怨那可恶的男人。他是个荡子,已经订婚了,却依旧轩车来迟,何必讲究什么高风亮节,遵循古礼?可知,一再的蹉跎,会错了花好月圆的好时节?辜负了我,待嫁女心如蕙兰。我是这样寂寞地、微弱地开放着,单等你来取。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若不来,就像这花开你不采,过时了,我的心也将随秋草一起萎谢。

有时候,爱是坚韧的东西。可是有时候,它只是一池碧水,一榭春花,一陌杨柳,一窗月光,天明了,就要干涸,萎谢,褪色,消失。

短暂到,不能用手指写完,等——待。

思君使人老呵,百年修得同船渡,可是,还要千世才可修到共枕眠。突然,没有欲望再等待了。

就让轩车来迟吧。爱的错手,只是个瞬间。然后我们黯淡下去,在彼此的眼底看见沉沦。

可是,我看见你来,我问“轩车来何迟”时忍不住仍是淡淡的惊喜。你没有来迟,对不对?

有一个人,你来了,就好了。

遇上那个人时——似露珠在花叶上,轻轻颤抖的喜悦卑微。这样的轻佻,我们,无人幸免。
2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1:43:34 AM《人生若只初相见》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史书上说孟浩然是“浪情宴谑,食鲜疾动”而死。公元741年,即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王昌龄南游襄阳。孟浩然此时患有痈疽(一种皮肤和皮组织下化脓性炎症,局部红肿,形成硬块,表面有脓包,有时形成许多小孔,呈筛状,严重时,可能还会诱发败血症),虽然病将痊愈,但郎中嘱咐了不可吃鱼鲜,要忌口。

孟浩然与王昌龄、王维、李白都是好友。老友相聚,孟浩然设宴款待,一时间,觥筹交错,宾客相谈甚欢。宴席上有一道菜历来是襄阳人宴客时必备的美味佳肴——汉江中的查头鳊,味极肥美。浪情宴谑,忘乎所以的孟浩然见到鲜鱼,不禁食指大动,举箸就尝。结果,王昌龄还没离开襄阳,孟浩然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死让我想起纳兰容若。康熙二十四年暮春,容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于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终年31岁。虽然他们一个在唐一个在清,中间相距千年,但这两个人极富浪漫色彩的死亡,还是很有点神似的。都是那么突然,突然得洒脱任性,让后人因此也减损了悲痛,倒心添几分悠然向往之意。

我记得还有个背发痈疽而死的事例,那是项羽的亚父范增,因项羽中了陈平的反间计而被遣返,范增惊怒攻心,走到半路,就痈疽发作而死了。不过我们今天谈论的是诗词,所以对楚汉相争的陈年故事只是信手一提,大家也就那么一看。

在对诗词的鉴赏方面,我是一个很放诞纵情的人,所以喜欢李白多于杜甫。喜欢太白诗中磅礴的仙气,纵心任情的姿态,意境高远而不冷僻,远非晚唐贾岛孟郊之类的苦吟诗人可以企及。太白是盛唐的风光绝盛,杜甫也高绝,奈何盛境以后的人,再雄浑工整也透着离乱后的萧条。

尽管老杜的成就也是巨大的,他的诗被称为“诗史”,而且对仗工整,风格多样。《红楼梦》中宝钗就笑言:“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又赞揄“杜工部之沉郁”。杜甫的诗作对后世的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

从格式到立意,老杜的诗基本上可以看作学诗者的规范教科书。然而我一直认为世人大可学杜工部的沉郁工整,李太白的神韵却是学不来的,千秋以来独此一家而已。

所以贺知章老先生初次见面就称他为“谪仙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千古牛人,写给孟浩然的诗却是这样的——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白《赠孟浩然》

我觉得诗题改成《赞孟浩然》更能表达李白对孟浩然的倾慕之意。不过这也太直白了,就像马屁拍得太露骨,没有李白原来的诗名雅治。

诗中李白开门见山地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狂赞了一通以后又总结说:“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我看了很激动的。李白这个人基本上是属于狂得不着边的人,难得有他佩服的人。孔子他看不上眼,说:“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对着皇帝的御旨敢耍酒疯,说:“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可是面对着孟浩然,他却说出了“高山仰止”的敬语。孟浩然能让他这样赞真是非常厉害啊!害我也忍不住遥想起老夫子的风仪来。

就为这个,我特意爬回书堆里看了孟浩然的诗。对他的诗我本就有印象,他的诗那样亲切,原就本不是生疏冷落的。此番有了名师的点拨,再加上此时心境已不同少年时。再看“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之类的句子,真是别有感触。

当初也就是太熟悉了,才会忽视他的好。如同母亲每到冬天炖的汤水,只会说不甜,从没在意过当中的甜。就像我们当初摇头晃脑背熟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那样漫不经心,人云亦云。从来不曾深思过,不是每个人都会在春天睡了一觉以后就能写出这样的天然妙语的。

这几个平淡无奇的句子,描摹细致,意境深远。字字惊心动魄,又是那样的直白轻率。

唐朝的田园诗人为数不少,但是能真正配得上评家“恬淡清真,语出自然,淡语天成”的赞誉,而又由始自终有这种气韵的,只有孟浩然一人。他的诗句像一股新阳照耀下的禾苗泥土,散发着生动自在的田园气息,又闲闲地透着隐逸之风。后人即使苦心摹拟,往往也只是得其神韵之一二而已。

《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杏帘在望”一诗(其实是雪芹手笔),当中有“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的句子,极受赞誉。但若和孟浩然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相比,到底伤于纤巧。雪芹是诗中有风景,浩然是诗中有气象。以我这千年以后的局外人看,到底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更有风致,语淡而气象浓,接近大巧不工的地步。

孟浩然的诗好,好在“语淡而味终不薄”。他淡泊高远的诗风,恐怕是连李白也为之倾倒沉醉的。同是写秋江的诗,李白写《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孟浩然也写《早寒江上有怀》——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明显可以看出李白的诗学到了孟浩然的神髓。但是如果认真品味,还是会发现孟浩然的句子更高妙些。最后结句“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比“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更清远恬淡。或许李白在学诗时很受过孟浩然的影响吧,日后见到这位老前辈又被他的人品风仪折服,才有如此谦逊的表示。在意态高远这一脉上,我觉得孟浩然更与李白共通,至于他与王维之间,则是空灵恬淡的意思更接近一些而已。

昨天夜里突然想起两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两句诗的作者湮没不彰,只知道是云南一种烟——“茶花”的烟盒上的。很多人因为这两句话,而迷恋上这种烟。我在想,也许李白初见孟浩然时就有这样亲切的触动吧。

唐史载孟浩然少好节义,喜振人患难。李白仰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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