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虫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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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考虑过离婚,也正式提出过。
只是想不到,恰在那时她便出了车祸,性命攸关。他一度以为她也许醒不过来,如此也毋须离婚那样麻烦了。然而她又苏醒过来,竟是一场脱胎换骨的改变。
童自辉实在是不晓得还能不能对她产生信心,如他白天在医院所言,他是个成年人,能承受得起失望,然而童童呢?他真是很替可怜的童童担心。
夜更深了,童童用小腿踢开被子,他把被子重新拉到童童颈下,捻熄台灯,离开这个房间。
童自辉那天下午迈出病房后就再没有回来过,连童童也没有来探视。
病房一直很安静。
出院这天,江美韵边收拾行李边叹息,江紫末有些坐立不安了。
丢开童自辉给她的笔记本,她问正在收拾行李的江美韵:“老妈,这几天你有没有去接童童放学?”
江美韵又叹息了一声,“用不着我去接。”
江紫末听罢从床上一蹦而起,“童自辉这么专制,她不许我见童童也就算了,竟然连你也挡在门外。”
江美韵一掌推她回去,“自辉是体谅老人辛苦,你不要错怪人家。”
说完神情惘然地望着那堆打包好的行李。
“七年前我把一生的积蓄给你换成嫁妆,欢天喜地送你出嫁后便以为责任已了。今天你就出院了,你这个样子,我不能昧着良心还把你硬塞给人家。只是想不到,我亲手送出去的女儿,七年后我还是要把她领回家去。”她又长长了叹了口气,“我一直想着,你幸福最重要,咱们家有我一个人孤独无依就够了。”
江紫末从未见过强悍的老妈用这么凄凉的语气说话,正在气头上的她沉默下来。
她的记忆里还幸存着那么一幕生动的画面。
母女相依为命的日子,她被同院儿的小朋友欺负,老妈带她去讨说法。那家的家长欺负她一个女人家,不但没让自己的孩子道歉,反嘲笑她教养不好孩子。老妈闷声不吭地回到家,没哭没闹没怨天尤人,奔厨房拖了把菜刀又跑去人家家里,照着那盆精心培育了七年已风姿绰约的赤松盆裁拦腰斩断。她带着舅舅追过去时,只看到地上七零八落的松枝和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一家三口。
强悍的老妈临走时撂下了一句强悍的话:“欺负我的人我未必跟他拼命,敢欺负我女儿的人他最好拿命来拼。”
紫末自问,她对童童能有这般的护犊情深么?
只这么一问,她就原谅了童自辉那天对自己的戒备。童自辉是真心疼爱童童的,而她压根儿记不起这么个儿子。
她把脸贴在老妈的背上,高高突起的肩胛骨硌得她脸颊生疼。她记得,“七年前”也是这样靠着老妈,那时的老妈没有这么瘦。
“妈,这七年来我是不是让你操了很多心?”
江美韵伸过手来拍一下她的头,“你忘都忘了,还问这些干什么?我早就想清楚了,只要你捡回了这条命,就还是这样孤儿寡母地过日子吧。总好过你跟了你爸去,为娘的连个操心的人都没有。”
紫末更紧地搂住她,眼角悄然滑下一滴眼泪。
从知道自己失忆开始,她就明白必须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因为她还记得老妈教给她的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也因为时间已经往前走了七年,老妈也老了七岁,不能再让已不再强悍的她去为自己斩断人生路上那些斜伸出来的枝节。
“走吧!咱们回家。”
江美韵拍拍行李包,江紫末伸手夺了过去,“我拿吧。”
母女俩从里往外走时,童自辉从外往里进来,看到平整的床铺和紫末拎着的行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
江美韵拍了拍紫末的头说:“我把这大件行李拎回家去了。自辉啊,你忙的时候就把童童送去我那儿玩几天。”
“大件行李?”童自辉看了眼瞪圆眼睛却不敢出声抗议的紫末,顿时忍俊不禁,“不必麻烦妈了,我今天就是来取行李的。”
紫末狠狠剜了他一眼。
童自辉视若无睹地走到她身边,她手上的行李同时也转到了他手上。
江美韵对此乐见其成,但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我说自辉,你千万不要勉强,这行李可比以前沉了几倍不止。”
自辉当仁不让,“不勉强,您年纪大了,重活还是留给我来干吧。”
说完就牵起“大行李”,拎着小行李往外走。
江紫末几次想试着挣脱,但是握着她的那双手虽然柔软,却强势得不容她抽出半分。
一路来到了医院停车场,她没有任何反抗地坐进车里,任童自辉给她扣上安全带。
童自辉先送岳母回家,坐在后排的江美韵一刻不停地殷殷叮嘱:“自辉啊,你要是反悔了就来个电话,我随时去领人,千万别勉强啊!”
下车时,她站在车边犹不放心地说:“我还是把她带回去吧。”
童自辉瞥了旁边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忍住笑道:“您就要带走了她,也等我休了她再说。”
两人一来一回,江紫末捏紧双拳,在心里反复默念八字真言: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chapter 4
江美韵终于放心地上楼了。
车里就剩下两个人,江紫末摊开握成拳的双手,淡淡的阳光洒到手掌心上,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童自辉的神情又变得冷峻,“为什么你没有闹着要跟她一起回去?跟妈妈一起生活总比跟着我这个陌生人好。”
“求仁得仁吧!”
童自辉不解转过脸。
江紫末接着缓缓说道:“不管七年前是出于哪种原因跟你结婚,我总是要为自己求到些什么,既是如此,在这桩婚姻里,我想我没什么好怨的。”
童自辉的神情仿佛若有所思,待旁边的人已被车窗外的风景吸引去时,他才集中注意力在驾驶上。
一路不寂寞,江紫末随手解开安全带,整个身体都贴到玻璃窗上,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哇噻——好多漂亮的车,马路也变宽了——”
“那是什么?地铁站,我们市什么时候有地铁了——”
“女人都穿得好时尚,我落伍了——”
她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新鲜事物,满大街新开的冰淇淋店,咖啡馆,银行,由衷地对童自辉感叹道:“我以为是我发财了,原来是全国人民都发财了。”
车在这时缓缓地靠边停下来,童自辉解开安全带下车,与站在车旁的交警交谈着什么。江紫末只看到他接过一张单子,交警敬个礼后离去。
童自辉刚回到车上,江紫末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你违反什么规定了?”
童自辉扔给她一张罚单,“七年后的交通法规,乘车人不系安全带处以20元罚款。”
“所以?”江紫末捏着罚单问。
“所以,请发财的江紫末女士依法缴纳区区的一点儿小罚款!”
捏着罚单的江紫末立刻石化。
后面的路程,系好安全带的江紫末坐笔直,那双东摸摸西蹭蹭的手也规矩地放到膝盖上,童自辉非常轻松地将车驶进丹枫白露花园的地下车库。
江紫末自从吃过一次亏后老实了很多,眼观鼻,鼻观心,对两旁的新鲜事物视若无睹。
电梯里,童自辉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说:“果然是七年前江紫末的本色。”
“什么本色?”
“20块钱就可以让你肉疼一个月。”
吝啬么?江紫末的内心开始流泪。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人对她的老底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她对他一无所知。搞不好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要是经常被他抓住痛脚,胁迫,威逼——未来,简直暗无天日啊!
江紫末暗自流泪到一扇双开的实木大门前,已经开始想反悔了,也许她不应该为了让妈妈宽心而逞强的,现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童自辉把玩着钥匙,仿佛清楚她的心思,“趁还没有进门。”
江紫末头一仰,望着门上华丽的浮雕,顿时变得理直气壮,“凭什么要后悔?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拥有一半。”
童自辉露出一抹琢磨不透的淡笑,“这套夫妻共同财产可比不得你妈住的香榭里舍花园。”
江紫末暗暗跺足,她又忽略了自己也是有钱人这个无比愉悦的事实。
“你放心了好了,”她又昂头挺胸,“我不会因为有钱了就抛弃你!”
“……勉强没有幸福。”
“不勉强,我重原则,既然嫁了你就会对你负责到底!”江紫末指指他手上的钥匙,脸上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快开门吧!”
童自辉开门,结束了这场长达一分钟的拉锯战。
江紫末跨进门那刻开始,莫名的熟悉感就涌上心头,但只停留了一秒钟就消散殆尽。
她的视线扫过敞亮的客厅,宽大的落地长窗, 浅灰色的沙发,墙角的海棠盆栽——目光所触及的东西都让她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家。
可是,为什么她却没有这里的记忆?
她走到长窗前,俯瞰到花园里的人工湖,阳光洒在宝蓝色的湖面上。美丽的景致却令她的胸口遽然剧痛,一种追悔莫及的情绪占满胸腔,仿佛有个至为深刻的画面在她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但她都来不及捕捉,耳边还响着闹哄哄诡异莫名的声音,那里又只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景致。
耳旁终于也平静下来。
她一连倒退了几步。
童自辉没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细节,他走到方才她站过的地方,看到水平似镜的人工湖时,亦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江紫末把里里外外的房间看了个遍,又回到客厅。
“为什么没有我们的婚纱照?”她指着客厅的四面白墙说。
童自辉转过身,“只有一张七寸的全家福,摆在电视机旁边。”
江紫末疑惑,抬起自己的左手,“我一直想问,戒指呢?为什么我没有戴戒指?你的手指也是光秃秃的。”
“卧室的梳妆台上有你的首饰盒,你的所有首饰都收在那里面。”
“我其实是想问——”江紫末想了想才又开口,“我们的感情是不是很不好?”
她看着神情忽然变得冷漠的童自辉,想到母亲那天在医院里对他说的:就算离婚也得等她痊愈了再离。
“如果没出车祸,我们是不是就离婚了?”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童自辉紧抿着唇,慢慢地走近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俯下身——拎起她脚边的行李,径直走进卧室。
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
“公司还有事,你好好休息。”他拿起车钥匙,“童童五点放学,我先去接他,再回来接你一起去吃饭。”
交待完毕,他走到门边换鞋。
江紫末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心痛。
“对不起!”
他的背影陡然僵直,然后缓慢地转过身,“为什么道歉?”
江紫末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句道歉是冲口而出的,也许是我欠着你的吧!”
童自辉怔了几秒钟才恢复神智,转身拉开门离去。
离去的步履竟不若以往那般地平稳。
江紫末躺在床上无法睡着,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终于决定结束“休息”。
天生不是享福的命!江紫末摸着柔滑的贡缎床单想,在这样宽大又柔软的床上睡不着,偏偏在医院的又硬又窄的床上睡得死沉。
恋恋不舍地离开大床,她走到梳妆台前,手越过化妆品和护肤品,拿起那个金色的绒布首饰盒。费了点心思才找到打开的机关,盒盖弹开,珠宝钻石的光刷刷地刺入眼眸,首饰的数量令她连连乍舌。
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数量可观的首饰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心,不再想去找出那枚曾被她脱下的戒指,甚至离开了卧室。
家里窗明几净,地板纤尘不染,用不着她再打扫一次;洗衣机没有脏衣服,浴室的放衣服的藤箧也空空如也,总不能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重洗一次;她在偌大的房子无聊到发霉,却找不出一件可以做的事,连饮水机的桶装水都是新换的。
不是没有女主人的家会脏乱得不堪入目的么?为什么她住院一个月,家里还井井有条,仿佛是有她无她都可。
她很有挫败感。
最后,她只能去厨房。冰箱里陈列着牛奶果汁和罐装咖啡,还有几盒真空包装的咖喱牛肉,却没有蔬果鱼肉的踪影,双开门的大冰箱里连根儿葱也找不到。
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用武之地。
回到卧室,打开从医院带回的行李,里面装的都是她出车祸时的随身物品。她拿出那个名牌手袋,果然从中找出了钱包和钥匙。
到楼下找人询问到超市的地址,得知小区里就有,她直奔而去,一个小时后满载而归。
江美韵是厨师,对女儿从小耳提面命地教诲:下馆子饱餐一顿,回家饿上三天。因此把自身的厨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江紫末。
一顿饭却做了三个小时,江紫末也不知为何,切菜的手法生了,火候把握不准,调味时心里没数——幸而基本功扎实,上桌的菜色总算没给江美韵大厨丢脸。
时针指向六点。
往家门方向走的两父子发生了争执。
背着书包的童童问父亲:“爸爸,今天晚上还是吃咖喱饭吗?”
“不,今天我们出去吃。”
童童没有露出应有的快乐,“出去吃咖喱饭吗?”
童自辉一愣,连吃了一个月的咖喱饭,看来儿子真的有阴影了。
他连忙摇头,“不是,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可是——”童童想了想,“我看到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咖喱——”
回家就把剩余的统统扔掉。意识到问题很严重的童自辉想。为了使儿子相信未来的日子里,餐桌上将再不会出现咖喱饭,他急忙许诺:“相信爸爸,不会再吃咖喱饭了,小惠姐姐明天就会回来。”
童童依然半信半疑地皱着鼻子,“真的吗?”
“真的!”童自辉笃定地点头,“今天我们先出去吃,童童想吃什么?”
“我想去外婆家吃,”童童天真的说,“只有在外婆家才可能不吃咖喱饭。”
童自辉头疼地看着儿子,“今天不可以,妈妈出院了,我们要一家人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