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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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地轻道:“多尔济!”差点忘了去接钱袋。
他把那老头小偷往旁边一抛,哈哈一笑,道:“还能有谁?你不要钱袋子了?”
我接过钱袋,由衷地感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笑道:“走吧,你找钱,我请客。”他欣然点头,陪我回了小摊子。我将多尔济带到阿玛旁边,道:“阿玛,您竟真看着钱丢了也不管!”
阿玛笑呵呵地道:“不还是追回来了么?”他看了看多尔济,显然也想起了他是谁。多尔济施了个蒙古礼,道:“佟老爷子!”
阿玛摇头道:“我可不是那个佟老爷子了。”多尔济一傻,我不禁一乐,道:“你可听不懂咱们老神仙说话。快坐下,想要什么就吆喝吧。”
多尔济四处一扫,扬眉道:“太小气。”我不禁无奈道:“你还想吃山珍海味?那么您就找错人啦。阿玛和我现在是最普通不过的大清子民,四海为家的穷人父女。”多尔济收敛了神色,仔细打量着我,又看了看阿玛,良久方道:“敢情都是没银子的同道中人,看来我混不到饭吃了。”
我正好奇他孤身一人是为何故。他只要了杯麦茶,一口喝下去,道:“我辞了官,现在也是最普通不过的蒙古大汉。”说着他假模假样地做凶恶状。我这才想起他前年被革了额附,可却仍保有台吉品级。
他朗朗地续道:“这官早就该辞。你们想想,我年年守在漠北,从没有什么官民高下之分,分的只是蒙古男人和女人。男人骑马打猎,女人看家煮食,乐了就绕着篝火起舞,闷了就躲进帐篷呼呼大睡。而我每年最痛苦的时候就是带了满腹牢骚的弟兄,带了成批的要腐烂的皮肉,去京城,见人,说话,即使闭紧嘴不说话,也要看这许多人斗嘴皮,转眼神。说实话,在你们京城这地方,真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顿了顿,看着我道:“我自然不是说你。”
我心下恻然,但还是点了点头,笑道:“我还不是为了不做鬼才逃出来?那你辞了官,怎么不快快骑马奔回你的草原去?”
多尔济一摊手,道:“算我没头脑。荷包被天杀的偷去了也不知道。”我一看他那揶揄的表情,不禁气结,道:“快喝茶得了。”
休息过后我又随着阿玛启程。谁知那多尔济也不去找他的坐骑,只是跟在我们身后闲闲地走着。我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不是打算就这么跟着我们走吧!”
多尔济一本正经地道:“这京城以北,我最熟悉。哪个边哪个角我都叫得出名来。难道你们不需要引路的人?”
我嗤之以鼻,道:“阿玛说了,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算了,你不会懂的。”
多尔济也哼声道:“要是被掏光了钱我看你能走到哪去。这样,你告诉我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何处,你能说出来的话,我就认了你这远行能不拖累咱们老爷子。”
我一窘,我们日日赶路,许多镇子连个牌子也没有,镇里的人都说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怎么知道到了哪里。我的目的也不在于走到哪里去。我偷眼看阿玛,他却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
这显然正中多尔济下怀,他不再理我,跟上阿玛,道:“老爷子,咱们便同行一程?”阿玛捋须笑道:“好啊。青山绿水,有君子相伴,更为美事。”多尔济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词,只是傻笑了几声,从此便跟在我们身边。
后来,多尔济告诉我原来我们已经走到了草原边儿上,再向北走便是乌兰察布盟了,“他的地盘”。我和阿玛也就真由着他带着我们走了,反正他门清得很。一路上我们时时风餐露宿,晚上看着星空过夜,白天就着树荫懒懒而眠。我这才发现自己还记着这自然的味道,记着如何在皇宫之外的地方过活。我也清醒地记起了21世纪的那个桑璇,一直是二十几岁,好像永远不老,她牵着叶子的手,大笑大闹,肆意而为。
哦,叶子,十三,元寿,胤缜,八阿哥,十阿哥……已经是离我多远的事了。我看着多尔济在河边抓鱼的身影,不禁一甩头,他们很好,他们一定也很好。
这天晚上。我们到了一个叫渝林的小镇上,找到一家有床的地方落脚。我好好的梳洗一番,觉得神清气爽,趁着夜色正好去郊外走走。多尔济是一直体力充沛,便要随我去,阿玛也放下心,微笑着让我们好好看看这别处天地风景。
此时已是夏末。不含杂质的夜空,繁星无尽。我仰头望去,忽而怅然。
“我听如儿说过芷洛格格的大志向,谁第一个陪她看星星,她就嫁了谁。”
多尔济静静地说,并未带一丝嘲笑。我只是一笑,道:“多尔济,你可记得有一次在京城,你我巧遇。”
他哈哈一乐,道:“自然记得。你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乱晃,还想和我拼酒。”我忆起当时的情形,不禁也是莞尔,道:“我永远记得,你说要为了如儿,继续好好地过,活得快意精彩。”
多尔济迅速地问道:“你呢,洛洛?现下你快活么?”我点点头道:“我很自在,很快活。”
多尔济不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我。半响他道:“既然十三哥已然又是自由之身,你为何还要弃他而去?”
我心中一震,不免有些责怪这个不知深浅的男人。可他毫无窥探别人之后的愧色,仍是坦荡荡的表情,认真地看着我。
我就地坐下,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自己一直在问的。我一直在想当初是什么力量将我拽离京城,拽离那么多我在乎的人和事——那种力量太强大了。三年前,它已经慢慢滋生,他笑着说:“哭过了一场,便忘了吧”;三年后,它忽然挣破了束缚和堤防,他雨夜里给我紧紧的拥抱和温情,说愿做一切换我展颜开怀。
我们本已成了两个相背而行的人,各自靠着自己向前走,谁也不想回头,不敢回头,渐渐地不觉孤独,也忘了痛苦;可是一刹那间的溃防,让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来,看到了彼此的脸,可是无奈中间却已经隔了好远。无论是漠视那天长日久的距离向着彼此走回来,还是再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走下去,都那么难。
我终于回过身来,对着多尔济缓缓地说:“我放弃的不是他,是我自己,也是我们之间的很多东西。多尔济,我不怕告诉你,我心里还是有他,相信他也一样,甚至比以往的分量还要重,但这分量反而是如今的我们所不能承受的。什么都变了,就算感情不变,也抵不过其它。即使我们能再次相守,也不会快活。”
多尔济粗声道:“你不去试怎知不会快活?”我看着他颇有怒意的脸,不禁一笑,道:“多尔济,你看天上的星星。许多年前他陪我看过的,和今夜的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回忆是不会变的,心意是不会变的,守着这些,你又怎知我现在不会快活?”
多尔济抬头看去,半响方道:“可是你身边的人变了。”说完看着我,说:“洛洛,等你老了的时候,就是独自一个人了,无依无靠的时候你又如何快活?”
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又心酸,道:“那时我便逍遥而行,悠游自在。”他摇了摇头,心事重重。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躺了半响才想起昨天晚上我说了很多的话,有孩子气十足的,有洒脱成熟有哲理的,还有更多是记不起来的……印象最深的是,后来我说到了当时失去的那个孩子。我困意十足却絮絮叨叨,原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却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平静地叙说。
“那时我深深知道这孩子不可能见容于八王府,但偏是存着一丝希望。我曾经想象过她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每天在我身边软软地叫额娘,我给她打扮,教她读书,给她讲好多别人都不知道的故事……我总是在想,如果有了她,一切就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我不愿再说下去,也不能再说下去,因为多尔济已经揽住了我,轻抚我的头发,他的双臂很温暖,很温暖……
于是现在,我们并肩躺在郊外的旷野上,他的袍子罩在我的身上,我枕着他的手臂,四处静谧无声。他缓缓地睁开眼,渐渐清醒,终于一笑,站起身来,冲我伸出一只手。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心中好像在奏着一支时而舒缓时而吵噪的歌……
在那以后,我们几乎每夜都会去观星聊天。谈十格格,谈京城,谈漠北,谈他如何装憨装傻摆脱宫中的应酬,谈我如何海吃海喝吃到走不动要吐。我也给他讲叶子,讲十三……每次说到他们,他便不再哈哈大乐,只是听着,静静的看我,眸子里映着我的影子,好像比我更了解,更加的感同身受。
多尔济是一个坚硬而又细腻的男人。他总是用大而化之的外表掩盖关怀和理解,毫不拐弯抹角地替我剜伤止痛。
然而我绝想不到他会要求与我一起生活。
起因是一个孩子。一日我和他一起去街上买些馒头做干粮。那卖馒头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馒头一出锅,一旁她的小儿子就第一个偷偷地拿馒头吃,他才四五岁,要踮着脚才够得到蒸屉,小黑手印到馒头上,是五个黑点。女人又是气又是笑,用蒙古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小儿子呵呵的傻笑,抱着馒头心满意足地啃着。
我看着这温馨一景,不禁也跟着笑起来,蹲下去拍那孩子的头。
我俩向郊外阿玛打坐的地方走去,我还在想着刚才的小男孩的胖脸,一阵阵好笑。
忽然听到多尔济说了句什么,把我吓了一跳。我站住,盯着他问:“你说什么?”
多尔济静静地走回来,说:“洛洛,去漠北,我们成婚。”我呆立原地,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想笑。这是怎样的情景。我和一个浪子同立在喧闹的集市中,身边的人都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而他捧着一包白白胖胖的馒头,在向我求婚。我真的笑了,前俯后仰。
他仍然一脸严肃,又凑近我一步,我紧盯着他的馒头。
他说:“到时,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们看着他们长大,绝不让他们长成皇宫里的贵族子弟;你会认识很多不同于你从前所遇到的人,他们都会把心交给你看;你每天可以在草原上策马,晚上在帐篷外看星星,和族人们一起跳舞;你下一次想远行时,我还做你的向导,带着我们的孩子向更北方的地方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人什么风景;等到你老的时候,我们会陪着你,你不会孤独,也不会无所依靠……”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爬满了我的脸。
多尔济上前扶住我,默默地扶着我向回走。街上的人估计都在看我,我忙三下两下抹干了泪,镇静下来,道:“粗鲁汉子,倒会说话。”多尔济低头一笑,待走到了郊外,他站定看着我,显然在等我答复。
我呼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娶我?”他没有犹豫,干脆地说:“两个人作伴,总比一个人独行要快活。洛洛,你心里有谁我最清楚,但只守着回忆过以后的日子,太苦了,我总能再给你添点别的颜色。”
我心中感动,道:“多尔济,你不必解救我。你高兴了便自由自在,不高兴了便找一个美丽的蒙古女子做妻子,不是很好?”
多尔济一笑,道:“看来你是拒绝了。”说完他转身要走。我忽然冲口叫住了他——或许是他描绘的塞外美景实在诱人,那几乎就是我长久以来内心的蓝图,如今就近在眼前伸手可触,让人怦然心动。
他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我缓缓道:“多尔济,容我想想,过几天我会给你答复。”
现在他就是这样看着我,一如那日的眼神,他说:“芷洛,你该不会忘记,还欠我一个答复。”
我一怔,别开头去,内心激烈地交战。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着如何选择。为什么不答应他?我竟找不出理由。长河落日的生活,不正是我的渴望?我逃离京城,为的不就是逍遥而行,日日开怀?这一切,面前的这个人都能给我。然而,为什么我还没有决定?
我想开口说好,我想重重的点下头去,可是嘴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僵在原地,傻傻地瞧着他,脑里闪现出好多画面,看到了那画面里的人——那是一度离我那么遥远的人,他们一下都再回到我的身边。
叶子说:“人生一知己,焉能不足?喜怒皆相伴,无时或忘。携手逍遥行,不离不弃。”十三说:“我愿做一切让你逍遥自在,可我拿什么换你十年的展颜开怀?”
逍遥,逍遥……什么是真的逍遥?
多尔济的声音传来,好像很远很远。他静静地说:“你是不会随我走的,洛洛,你早该知道。”
我定了定神,奋力摒弃一切杂念,道:“我愿和你走。”
多尔济微笑了,他摇摇头,道:“不。洛洛,无论你和我走,还是和老爷子远行,你都逃不开你自己。你我同行以来,一晃许多时日,你自己并不知道,你夜夜做梦喊的是谁的名字?你喊叶子,喊杜衡,我总是坐在你身边等你醒来,看着你发呆,之后你会对我笑,好像你本就那么快乐;你每次看我的表情,永远都像我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十三哥;你每天都会开怀大笑,但是你的笑容从没到达眼睛,因为你的眼睛盛满了回忆,再容不下其他。”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里都好像被重重的一抽。我想否认,可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他说:“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离开?”
我心里乱的很,只觉得再也无法看着他那洞烛一切的眼睛,转身跑回树边靠在阿玛身边。
阿玛早已打完了坐,他侧头看着我,道:“芷儿,咱们何时回京?”
我一个惊跳,叫道:“阿玛,你也这么说?你该知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路。”
阿玛柔声道:“芷儿,不是你想通了什么,就真的能做到什么。你的意愿要忘记他们,但你的心仍牵挂他们。既然放不下,就不要放,我们回去。”
我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只有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