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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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很丰富,一道道的送上来,亦筑吃得很少,毫无心绪。没过多久,新郎新娘已到门口送客了,上千的客人来得慢,散得却快,亦筑跟着人群往外走,黎群始终站在她背后,有—个人气喘喘的跑过来,是雷恩。
“你怎么换了一桌?找了半天才看到你——”雷恩说。一眼看见黎群,他惊觉的,有些尴尬的转开话题,“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再见!”
雷恩走开,黎群冷冷的哼了一声。
“姓雷的都是自以为潇洒,你认识他!”他说。
“不,刚才他替我安排座位!”亦筑没有回头。
快到门口了,亦筑发现之谆并不在送客的行列中,竟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她不明白这是种什么心情,她不应该再以他为念的。
“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是淮?”背后忽然传来一种嗲嗲的好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就是那个什么亦筑吗?”
亦筑和黎群都吃了一谅,立刻,他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除了那田心之外还有谁?他们忍不住回头。
“嗯!”之谆低沉的应着。原来他竟在亦筑后面啊!
“她跟你儿子很不借,对吗?”田心说,“看起来相当配对,就像你女儿和雷文!”
“嗯!”之谆仍不说话。
亦筑完全不能忍受了,她加快了脚步,匆匆朝门口走去,还是逃不开田心那一连串似哼的笑声。
黎瑾又换了衣服,是一袭白色拖地的晚礼服,虽然剪裁、手工都是第一流的,亦筑仍觉得旗袍更适合她些,走到他们面前,亦筑大方的向他们伸出手,她不会记住黎瑾的幼稚。
“祝福你们!”她微笑的、真诚地说。
“谢谢!”雷文握住了她的手。
她再伸手向黎瑾,后者勉强的、极不愿意的轻轻碰了她一下,算是握手。
“我哥哥就在你背后,爸爸在更后一点,我想,无论如何,你总有希望变成黎家的人,”黎瑾压低了声音,笑里藏刀地说,“是嫂嫂或者是妈妈?”她笑了,笑声令人发抖。
亦筑的脸变得发青,她虽然极力想不计较黎瑾,但是,那些话太伤人了,黎瑾以为她只是想做黎家的人?哦!怎样的好朋友?
黎群也听见妹妹的话,他把亦筑推前一步,发怒地说:
“你够了,若不是你今天结婚,我会教训你!”
然后,他拥着亦筑大踏步走出去。黎瑾呆一下,她被哥哥的话所伤,黎群从小没对她这么凶过,难道她做错了?她转头看雷文——她的丈夫,他的眼中也有怒意,这更激起了她的火,为什么男孩子都对亦筑那么好?甚至是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哥哥?
妒火佼黎瑾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的神色在傲然中加上冷峻,她看着之谆和雷文的父亲握手寒喧,看着之谆笑着拍雷文的肩,她扬一扬头,不理会站在面前的父亲,她是有意给他难堪,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小瑾,我想——我也应该说恭喜!”之谆向她伸出右手,对这个女儿,他从来都是失败的。
黎理把头扬得更高,她觉得对之谆的难堪就等于打败了亦筑,想着亦筑那次在吃烤肉时的神情,她冷笑起来。
忙乱中,只有雷文注意到她,在许多人的面前,尤其还有他的父母,他不能让黎瑾这么任性,何况,他一向对之谆有好感。
“小瑾,你怎么了?看见你父亲吗?”雷文压低声音。
她勉强的看之谆一眼,对雷文,她仍有—些忌惮,不想惹起他的反感,或者,他是她的丈夫吧!
“不快些吗?她已经出去了!”她冷笑一声,完全不理会之谆身边的田心。
之谆忍住要发的脾气,对黎瑾,他已容忍了二十年,现在她已出嫁,就容忍到底吧!他拉着田心,一言不发的大踏步走出去,似乎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那踩得高高的脚步上。
“你女儿怎么回事?谁惹了她?”田心不满地说,“她说谁已经出去了?”
之谆不理她,对这个眼里只有钱,贪婪而又虚伪的女人,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然而——不忍受又怎样?他的儿子,女儿已为他定了,他只配有这种女人。
通过大厅,他们出了观光酒店,匆匆朝停车那个方向走,之谆走得很快,使田心几乎追不及,他打开车门,正预备上车,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他停住,黑暗中,有一个男孩正对一个女孩说话。
“我很抱歉今晚的事,希望你别介意!”男地说。
沉默了一阵,女的叹一口气,说:
“我虽不是小气的人,若说不介意——是假的,”女的在沉思,“世界上最大的伤害,莫过于欺骗!”
“他本是那样一个人,”男地说,“我没有资格批评他,他是长辈,而且——我爱他!”
“也许我今晚不该来的,”女的又叹一口气,“我不知道黎瑾请我来——只是想羞辱我!”
“小瑾的心理永远不成熟,她只是在损害自己!”
田心也到车边,不高兴的拉开车门坐上去。
“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还不上来吗?”田心嚷着。
之谆一震,下意识的坐回车上,又听见那女地说:
“谢谢你对我说的话,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男的盼望。
“用不着,我自己回去!”女的明显的拒绝,“你得赶回黎园,而且——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男的失望的沉默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女孩离开了。之谆吸一口气,他用力关上车门,他早已听出来,男孩子是黎群,女孩子是亦筑,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他插嘴的余地吗?虽然他是那么向往的,然而,黎群,他的儿子,也深爱着那女孩,儿子才二十二岁,若他能替儿子做任何事,以换取儿子的终身幸福,即使是牺牲,是死,他都愿以,然而,事情看来并不那么容易!
发动了汽车,他下意识的朝女孩走的那方向开去。谁能知道他今晚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参加婚礼?女儿的忌恨,儿子的不谅解,深爱着的女孩又含恨而去,他的牺牲换得了什么?
路边有个踽踽独行的修长女孩,汽车灯光照出了她的孤寂,照出了她的失意,照出了她的落寞,一袭潇洒、飘逸的白衣,包藏着怎样一颗受创、受伤的心了点点鲜血,仿佛都滴在之谆手上,是他,是他,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是那样无意,无奈的撕裂了一颗稚嫩的心,他要负起一切,担当一切的罪过!激动的双手把不稳驾驶盘,眼看着就要向那白衣女孩冲去,田心惊叫起来——
“喂,你怎么回事,不怕撞到人吗!”
之谆一震,醒了,摆正了方向,踏足油门,汽车如箭似的射出去,白衣女孩的身影已消失在烟尘中。
“下面还有什么节目?”田心媚笑。
之谆皱皱眉,极不耐烦地说:
“我送你回家,我还有事!”
“有事?十点钟?”田心双眉一扬,“约好了谁?丹妮?还是香港来的那个迷你小姐?”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的,对吗?”之谆恼怒的。
“谁管你呢?”田心不自然的笑。眼前是—条人人都想钓着的大鱼,除了钱多,他还那么潇洒、英俊,然而,没有人能抓住他,他虽不滑溜如鱼,但却捉摸不定。“只是——明天我想去做两件晚礼服——”
“把账单送来,”之谆看也不看她,“你要的只是钱!”
“我也要人,我能得到吗?”田心自嘲的。
“哼!”他冷哼一声,汽车停在一条巷口,“下去吧!”
“真的不要我陪了?”田心试探的笑。
“两件晚礼服,对吗?”之谆毫不动容,“我只要你去参加婚礼,现在你的任务完了!”
田心耸耸肩,无可奈何的下车。
她的职业和交际生涯,使她早已抛弃了自尊心,现实,才是最重要的,参加一次婚礼,换来起码五千元的晚礼服,黎之谆,已算是十分大方的了,她了解自己的身价。
之谆等她没入黑暗的巷子,才重新开动汽车,他不想回家,也没有事,他心中有个热得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冲动,他的手不听指挥的把车子掉回头,朝刚才的来路开回去,他祷告着,紧张的期待着,但愿那白色的身影仍在,然而——在又如何?他几乎是没有考虑的!
马路上空荡荡的,台北市的夜,除了那特殊的几条街之外,仍然是沉静的。寂静的街灯,照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越发显出了寂寞。
之谆的汽车开得很慢,很慢,他焦急的在昏暗的路上寻索,他恨自己的视线无法到达更远的尽头——整条街走完了,那白色的身影似乎已被黑夜吞噬,他失望而颓丧,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下决心?他甚至可以不送田心回家,只要多付一点钱就行了,不是吗?
汽车再一次掉头,他无意识的,漫无目的向前驶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在他的血液里,缓缓流动着一股跳动的、迫切的、催促的力量,他自然的,身不由主的朝亦筑家开去。
残旧的竹篱笆围绕着一屋子的灯光和温暖,之谆把车藏在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怀着一颗焦灼,不安的心守候着,他守候着的是那不再年轻,却浓郁、醉人的梦,他守候着的是他生命中的全部希望,他守候着的是那飘浮着,不再属于他的影子。
“婚礼热闹吗?”淑宁的声音传出来,静夜中听得特别清晰,“黎瑾——美吗?”显然,她并不想问黎瑾美不美。
“婚礼很热闹,黎瑾很美!”亦筑的声音,平平板板的。
“碰到——他了吗?”淑宁犹豫的问。
他?之谆全身一震,莫非指他?亦筑的母亲也知道?他紧张的竖起了耳朵。
“碰到了,”亦筑说得平淡得令人惊抖,以她的个性,越说得平淡,越表示她是多么在乎,之谆的心缩成一团,“我们点头打招呼,就像同学一样!”
“是吗?”淑宁不能相信。
“是的,”亦筑的声音依然那样使人不安,“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淑宁咕噜了一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然后,亦筑又说,用比较高的声。
“你去睡吧!妈,窗门由我来关!”
淑宁应了一声,踏着松了的、“吱吱”响的地板回到房里,接着,灯光熄了,只剩下小小的一盏,亦筑的影子正映在玻璃窗上。
之谆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他渴望亦筑能看到他,又希望她看不到他,多矛盾的心情啊!他不是第一次来此,多少个寒冷的深夜,他就这么坐在车上,默默的等待着灯光熄尽,才黯然离去。为了儿子,他理智的告诉自己,千万别再去招惹亦筑,但深心里,他又那么渴望看见她,和她谈一回天,听听她的声音。四十三岁了,他经历过许多事,他遇到各种不同的女人,没有一次像现在那么的强烈,那么热切,亦筑,只是个真稚的,纯朴得像一张白纸的女孩,却那样深深的吸引了他,他完全不懂是怎么一回事,自婚姻失败后,他玩世不恭的视女人为玩物,但是,这一次,他却全心全意的付出全部感情,这是为什么?爱情啊!四十三岁才第一次真真尝到爱情,迟了吗?不,爱情不分迟早,只要你真真正正感觉到它的降临,那就是实在的、可怜的!当他感觉到时,为了另一种感情——亲情,他不得不让美得像梦,甜得像蜜,感人得像小提琴弦上音符的爱情,从身边悄悄溜去,不是他不要的,而是他不能要!
亦筑的影子在玻璃窗前凝思良久,才听见她轻轻的叹息。之谆心都扭紧了,这都是他的罪过,亦筑,这个坚强的,善良的女孩为他背了太多的担子——从她决定离开的一刹那开始。他要怎样才能补偿她?报答她?但是,他竟那样重重的伤了她,带田心去参加婚礼,他原是让黎群兄妹更放心些,他以为亦筑能了解——但是,他错了,他重重的伤了她纤弱的感情,他该怎么办?
小屋内灯光全熄,亦筑飘逸的影子也隐去,他颓然叹息,那张漂亮的,深沉的脸上,那么多失意,那么多懊悔,那会笑的眼睛也不再明亮,它竟有着模糊的,令人心颤的泪光!毕竟是感人的男人眼泪啊!
他发动汽车,随即隐入黑暗。
若人的感情能像日月的转换,当黑夜过去,即有光明的出现,那该是多么好啊!但——
可能吗?
这是一间漂亮的、舒适的、新颖的卧室,是由雷文原来的卧室和旁边一间客房所打通后重新装修的。宽大、明亮,现在为雷文和黎瑾夫妇所占据着。
他们已结婚一个多月,新婚蜜月的容让,互相迁就的甜蜜日子巳过完,小两口之间,有时竟会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而争吵起来,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虽然,他们仍是互相爱着的,毕竟,他们太年轻了。
雷文休了学,这是黎瑾所坚持的,她认为,她既已放弃学业,雷文也至少得休学一年半载来陪伴她,在她的感觉上,以雷、黎两家的财势、学问,文凭不是件重要的事,她一点也没考虑到雷文的要强个性及抱负!雷文虽然当时勉强答应了她,却认为这是他最大的牺牲,两人的争端多半由此而起!事实上,黎瑾内心还有个最大的秘密,她不愿过雷文再和亦筑同班、同系。
雷文无聊的躺在床上,他虽然爱玩,也同样喜欢书本,学校已经开学一月,他每天这么躺着,实在是—种浪费。
“唉”他不由叹息,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奈。
正在梳妆台前梳头的黎瑾脸色一变,砰的一声把梳子扔在台上。
“又叹什么气?跟我结婚,委屈了你?不能再沾花惹草,是吗?”黎瑾板着脸说。有时,她倔强,任性得无可理喻,令人再大耐性也忍不了。
“什么话?小瑾,别一大早就找我来吵架,好吧!”雷文没好气的。娶了一个漂亮而又富有的太太,却有那么多的烦恼,他不能否认有些后悔。
“谁跟你吵架了?”黎瑾睁大了美丽的眼睛,“是你自己叹气的,谁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想回学校,朝朝暮暮和方亦筑相对!”
“小瑾,你讲点道理,怎么又把亦筑扯出来?”雷文从床上跳起来,“亦筑哪点惹了你?”
“亦筑、亦筑的,多亲热,多肉麻,别忘了你已经有了太太!”黎瑾不示弱的,以她外表如此文静、秀气的女孩,脾气竟那么大,“她没惹我?谁知道你跟她怎么回事?又看电影,又跳舞,还陪她做礼拜。引诱了我哥哥还要勾引爸爸,难道我不能恨她?”
“我跟她只是同学,好朋友,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