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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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沉默了一阵,突然站起来。
“我走了,谢谢你让我进来!”他笑着说。
“黎群,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吧!”她不安了。
“不,”他肯定的,“我只是要回去好好想一想!”
她为他取下雨衣,帮着他穿上,然后,面对着他,大方的,友善的向他伸手。
“我想,我们会是好朋友的!”她真挚的伸出手掌。
他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眼中一抹感动的神采。
“这是你第一次说我们是朋友,我仍然很感谢!”他说。
亦筑笑笑,替他拉开门。
“回到黎园后,我怕你得好好洗个热水澡才行!”她说。
他挥挥手,冲进细雨丝里。
关上门,亦筑全身都轻松起来,黎群似乎不再那么死缠了,以前多么傻,开门见山的讲明白不是很好吗?白白烦恼了几个月。
“他走了吗?”淑宁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不见黎群,她走出来,“凭良心说,他真是一个不错的男孩!”
“没有人说他不好呀!”亦筑笑一笑,“只是脾气怪一点,又太骄傲!”
“我看不出他骄傲,有点害羞才是真的!”淑宁摇头。
“你没看他对他那个女朋友的样子,”亦筑夸大的,“那女孩真可怜兮兮的,要是我呀!才不干呢!”
“他还有个女朋友?”淑宁诧异的,“不会吧!”
“那女孩叫徐晓晴,来过我们家一次,和他同系又同班,喜欢他四年了!”亦筑说。
“这就难怪了,是女孩子喜欢他的,”淑宁点点头,“她来我们家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黎群!”亦筑不愿深谈,“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
淑宁没搭腔,走到窗前望了望。
“雨几时停的?”她自语,“你爸和亦恺也该回来了!”
“他们去哪里?”亦筑问。
“去弈园下围棋,父子俩都嗜棋如命,我看亦恺明年考大学有问题!”淑宁招摇头。
“这个放心,亦恺准成!”亦筑说,“台大医学院!”
“你这个姐姐,把弟弟捧上天啦!”淑宁笑。
“我可不是乱捧,是了解!”亦筑说。
“好啦!别斗嘴了,跟我到厨房去帮着洗菜!”淑宁往厨房走。
“好!”亦筑跳起来,“今天炒菜由我包办了,妈,你去休息吧!”
“我休不休息例无所谓,只要你高兴就行了!”淑宁望着女儿,“多笑笑,孩子,年轻女孩的笑容是最美的!”
亦筑笑了,真心的笑了,妈妈的安慰、鼓励,把她心里的云雾一扫而尽,就像外面的天气,雨过天晴了!
晓睛坐在椅子上发呆,台上的教授在讲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她心中激荡着一股喜悦的、惊讶的、满怀希望的暖流。不知道为什么,黎群态度改变了。
早晨,她刚则到教室,看见黎群从外面走进来,对他的冷冰冰,她早已习惯,虽然期望奇迹出现,却不相信会这么快。他走到她面前,温柔的笑笑,并说“早”,他笑得这么好看,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竟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不是做梦吧!
整个早晨,黎群虽然仍是那么沉默,那不时飘来的笑,已使她的心整个温暖起来。什么事使他改变呢?是她的沉默苦待?是他回心转意?或是亦筑的帮助?是了,以后者最有可能,好心的亦筑,她做了什么呢?
下课铃响了,惊醒了晓晴一早晨的好梦,她来不及站起来,教授已匆匆走了出去。一个温暖的、修长的手拍在她的肩上,她紧张起来,朦胧的喜悦,密密的围绕着她全身。“一起吃午饭,好吗?”黎群在笑,“第五节没有课,我们可以走远一点去吃,你爱吃广东菜,去金城吧!”
感动,惊讶,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这不是她所梦想,所渴望的一刻吗?他变了,完完全全的变了,变得这么好,是上帝的恩赐吗?哦!她忍不住眼睛变得潮湿起来。
“吃一餐午饭,用不着那么浪费,”她吸吸鼻子,“去学生中心也一样!”
他不置可否的拉起了她,大踏步走出教室。
“算是我对你的一种补偿,不至于浪费了吧!”他看着她,以一种新的,她没见过的眼光看着她,“以前——是我的错!”
“不需要补偿的,”晶莹的泪水盛满了眼眶,她终于忍不住那汹涌的眼泪,她本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子呀!“真的,不需要补偿的,你能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刻,我也就满足了!”
“晓晴,你真是个好女孩!”他拥住她的肩,并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的呼唤她。
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满足了,黎群,他终于来到她的面前,所有的烦恼,痛苦,忧愁全都过去了,似乎,美好的时光已在等待着她,她脸上闪动着无比幸福的光辉,小小的脸,动人极了。
校门口,遇着正要回家的亦筑,她抱着一大叠书。走得匆匆忙忙的。晓晴不想招呼她,也许并不是她的帮忙,而且,晓晴不愿有人来分享她此刻的幸福。很自私,是吗?不能怪她,谁在感情上能不自私呢?
但是,亦筑已看见他们了,她脸上先有些惊讶,接着,她笑了,笑得真诚而愉快。
“我们去金城吃午饭,一起去吗?”黎群说。他下意识的放开拥住晓晴的手,他仍有些不自然,不管是不是真爱,他总追过亦筑—阵子的。
“不,下午没有课,我得回家!”亦筑摇头,一种讯问的目光看着晓晴,后者点点头,她更释然,“下次有空总得敲你们一次!”
“那么再见了,”黎群挥挥手,他已没有那冷傲的样子,“我们快去快回,要赶第六节课。”
亦筑再笑一笑,转身离开。正午的阳光照着她,地上一点影子都没有,黎群突然发觉,在他们几人中,亦筑依然是那么孤单,是否——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坐在计程车上,晓晴始终微微的、满足的笑着,黎群的改变,已使她拥有了全世界,只是,有一点疑问,她必须弄清楚。
“黎群,你今天变了许多,为什么?”她含蓄的问。
他神秘的对她笑,然后认真的摇摇头。
“还是别问吧!免得使我难堪!”他说。
“有什么难堪的?我了解你的一切!”她细声说。
“是吗?”他犹疑的看着她,“你真要知道?”
“我该知道的,不是吗?”她的声音更细。
“好吧!”他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面对现实而已!”
“总会有个原因使你梦醒的!”她固执的追问。
“是亦筑,”他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她告诉我走错了路,走在一条永远走不通的路上,我回家想了许久,我认为她是对的,如果我再执迷不悟,真是自找麻烦!”
她没有出声,似在沉思,过了一阵,才慢慢说:
“每个人都会走错路的,聪明人才会回头!”
“我不是聪明人,我笨得不懂什么是爱情,”他自嘲的摇摇头,“我自私,自大,自傲,只想得到——占有,这算什么爱?”
“爱情应该得到占有,否则就不完美,”晓晴不同意的,“除非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要牺牲。”
“你们说得不同,我更迷惑了!”他再摇头。
车停在金城门口,他们下车。楼下已坐满了食客,黎群引着晓晴上二楼,二楼竟然也没有空位,他不禁接头叹息了,真是扫兴之至。正预备下楼换另—家餐厅,突然有个人站起来招呼他,他定定神,发现招呼他的竟是之谆。之谆独自霸着一张桌子,黎群犹照了一下,有些尴尬的走过去。
“爸,一个人吃午饭?”黎群说,“这是我同学徐晓晴。”
“见过了,是吗?”之谆笑笑。虽然他潇洒如故,黎群机警的觉察到他的憔悴和笑意,“一起吃吧!”
晓晴害羞的、斯文的低着头,对之谆,她存着敬畏的心,她觉得之谆风趣,和蔼,平易近人。
“爸中午都在外面用饭的吗?”黎群勉强找话题。父子之间似乎疏远了许多。
“阿巴桑的西餐吃腻了,换换口味!”他淡淡地说,“你们叫东西吧!”
黎群吩咐了侍者,就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父亲有一份歉疚。他不知道之谆是否真爱亦筑,但是,父亲就那么默默的依了他,不抱怨,也不责怪,这使他心里一直不舒服。
“小瑾近来怎样?回过黎园吗?”之谆问。
“回过一次,是和雷文吵架,”黎群摇摇头,“以她的个性,和什么人都处不好!”
“怎么了?刚结婚就吵架,”惊讶又不安,他绝不希望儿女步他的后尘,“为什么?”
“我不很清楚,看样子,小瑾连雷文的妈妈都不满意!”黎群当着晓晴不愿深谈。
“这孩子,”之谆叹息,“简直像她妈妈,这样任性,心眼又窄,怎么能得到幸福呢?”
“雷文对她很让步,不会——很严重的!”黎群说。
“让步也有个限度,我真替她担心!”之谆若有所思。
菜送上来了,暂时中止了谈话,侍者退开,之谆突然说,说得那样惊人。
“我想搬回黎园住,你认为怎样?”
“搬回黎园?”黎群吃了一惊,“你——”
“你不是说黎园太寂静,希望我搬回去吗?”之谆笑着说,“小瑾嫁了,不是更空,更寂静?”
“但是——你并不喜欢黎园!”黎群怔怔地说。他真的不明白父亲的心意。
“喜不喜欢并不重要,以往我太放纵自己,现在该收敛收敛了,”之谆并不回避一边的晓晴,“而且,近来我发现自己实在老了,老得恋家了,搬回去跟你作个伴,不是很好吗?”
“爸,如果你真是这意思,我当然高兴你搬回去,若是为了某种原因——”黎群微微不安的。
“没有原因,真的,”之谆淡淡的,和两个月前的神情,实在差得太远,“近来我已少应酬了,像我这年纪的人,是应该修心养性的了!”
“爸——”黎群欲有所说。
“别说了,我了解你,小群,”之谆拍拍儿子的手,“就像你也了解我一样!”
黎群犹豫一阵,终于低下头来吃饭。以前的之谆是卓然不群,潇洒飘逸,风流不羁的,黎群熟悉以前的父亲,也喜欢以前的父亲,若不是因为亦筑,也曾欣赏过父亲的风流不羁,能够风流不羁的人,毕竟是那么少,必须有足够的条件才行。现在的父亲是陌生的,憔悴的,失意的,甚至苍老的,他情愿父亲是以前那样,若真是亦筑的事使之谆这么消沉,天!他做了什么事?儿子并没有权利剥夺父亲的爱情,是吗?
“爸,暂时不要搬回来——”黎群为难地说。
“为什么?”之谆不明白。儿子是深沉的,奇怪的,他明明表示很爱亦筑,为什么又带着这个晓晴?
“等我考完毕业试,好吗?”黎群想出一个好理由。
“怕我搬回去吵了你吗?”之谆笑了,“也好,那就夏天搬回来避暑吧!”
他已吃完了饭,看看表,时间还早,但他识趣的不愿插在儿子和女朋友之间。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之谆站起来,“账由我一起付好了!”
和晓晴打个招呼,他朝柜台走去。
“你父亲真年轻,只是——他看来像有心事,不像上次见他时那么开朗,愉快!”
“或者是吧!我母亲已死了十七年!”黎群说,他专心在吃那碟盐焗鸡。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难续弦的!”晓晴好奇的。
“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他的眼光又太高!”他不着边际的,“脾气也有些玩世不恭!”
“现在许多年轻女孩子都喜欢中年人,说有安全感!”晓晴天真的笑,“我可看不出什么安全感,除非是在经济基础上着眼!”
黎群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是那么喜欢用脑子!
“有些女孩子真现实,我认识—个,她选男朋友的条件是没钱不要,不出国的不要,家庭复杂的不要,太高的不要,太矮的不要,太胖太瘦的也不要,年龄还不许超过三十,我的天,除非她上月球去找,偏偏她自己又长得那么难看!”晓晴叽叽咕咕地说。今天她的心情特别好,刚才之谆在,她忍着不出声,现在她的话可就像一条流动的小溪了。
黎群依然不出声,神思恍惚的几乎把那碟盐焗鸡吃完,晓晴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看你,想什么呀!”她笑。
“哦!”他一怔,“我在想亦筑——”
“亦筑?”她脸色大变,他仍然不能忘?
“不,我在想亦筑以前托我的一件事,”他知道失言,急忙改口,“她毕了业想去我父亲公司做事!”
“是吗?”她不信的。他那神色绝不是想到亦筑要找事的问题,他想得那么深,那么入神,必定是件十分复杂的事,“亦筑要找事?”
“嗯!”他点点头,不能再想下去,小晓晴十分精明,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一刹那间,他竟有一份被关怀,被注意的喜悦,“是的!”
“她还差一年毕业,不必着急的!”她试探的。
“晓晴,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诚实的回答我!”他很认真的突然说,“很重要的!”
“好,我一定诚实回答!”她俏皮的笑。
“一个男孩子,该不该反对他父亲与一个年轻得可以做女儿,而又和男孩相熟的女孩子相爱!”他慢慢地说。
“你是说——”她疑惑的。
“别管是谁,回答我!”他严肃的。
晓晴沉思着,聪明如她,几乎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她还不能肯定。
“除非那男孩也爱那女孩,他是没有理由反对的!”她很有技巧的回答,“那男孩——有母亲吗?”
“没有,”他摇摇头,内心明显的在斗争着,“那父亲是有权力去爱的,只是——为了儿子,他放弃了!”
“是亦筑和他——你父亲!”她小声的,试探的。
他不承认,也没否认。眉心皱得好紧,好紧。对他来说,这是个难解的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么大的度量,让亦筑来作继母!
“是吗?是吗?”她紧张的追问,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是她所没想到的事,作梦都想不到,只有几个人,怎会有那么复杂的关系?
“我——不能回答你!”他长长的吐一口气,似乎相当疲倦,“走吧!”
晓晴的脸色十分特别,恍然若梦,她跟着黎群慢慢走下楼,慢慢走出金城,又慢慢走上车,然后,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小脸上有抹朦朦胧胧的光辉,有份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