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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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凝视着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看你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真以为面前是个又蠢又笨的小学生,”他说,“别生气,亦筑,我赔不是,今天晚上请你看电影!”
“谁稀罕你的电影!”她想想,自己也忍不住好笑,“你喜欢捉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捉弄!”
“好,好,我会有报应的,”他说,“今天晚上看电影吗?好在刚开学,不忙!”
她犹豫的望着他。很想去,下意识的又怕动感情,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心里。
“好吧!算是罚你!”她挣扎着说。
“看你,只不过看场电影,你像在考虑嫁我一样,真是死心眼儿!”他打趣著。
“你总是这么胡扯,什么时候你能正经起来,你就——”
“就怎样?”他笑着,“你嫁给我?”
“雷文!”她喝止着。她对他完全没办法。
教授进来,雷文不得不收拾起他那可恶的笑容,却不放弃偷偷对亦筑扮个鬼脸。
文法课,是最枯燥乏味,又最伤脑筋的,许多同学都不耐烦,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写信的,看小说的,甚至有人在偷偷吃东西。亦筑收起刚才的笑闹,专心的倾听教授的讲解,并不是她比别人强,比别人好些,只是,—种责任,一种义务,使她不愿放过教授说的每一个字,学问是自己的,即使不为家,不为弟弟,也应该为自己。
教授停下来,在黑板上写些东西,亦筑不经意的朝雷文望望,他——简直令人惊奇,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一本正经,他也正专心的在听课呢!
亦筑摇摇头,凭外表实在很难去认识一个人,原来雷文也有严肃的另一面呢!
她轻轻对自己点点头,似乎,雷文的影子又向她走近了一步。
昨夜气温骤然下降,清晨醒来,有薄薄的雾,有阵阵毛毛细雨,秋高气爽,就这样消失了,校园里,显得有点萧瑟,有点冷清。
雷文来得早,他沿着柏油路旁的安全岛慢慢往前走,没有花的杜鹃显得十分单调,高高的椰树,在细雨中摇晃,像个无助的大孩子。雷文不喜欢这种气候,尤其讨厌秋天,就像一首幽怨的国乐,令人伤感。
总办公室前的喷水池边站着个陌生的女孩,她背着身体,看不见她的脸,但是,那纤柔,那细致,似乎是垂在湖边的—棵柳树。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有一抹模糊,一抹凄迷,一抹捉摸不住的神韵。
雷文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波动,那少女的背影,一下子就跳进他全无防备的心,他说不出为了什么,或是那纤柔?或是那细致?或是那不可捉摸的神韵?他完全被吸引,下意识的走向她,隔着那层薄雾,他就那样站在她面前。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女孩!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有她的存在,她有一张凄清的、蛋形脸,五官是那样细致,工整的配合着,完全无法在她脸上找着—丝瑕疵,她的皮肤,有些近乎苍白,但绝不损她的美,反而增加了她的神秘,她有十足的所谓“古典”气质,她正在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男孩。她脸上没有惊讶,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打破她的平静,她的眼睛闪动着,透过雾,他看见里面有个朦胧的梦,就像他的一样,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站在她面前,使他心里涌出一片从未有过的安详与平和,一个意念突跳出来,他说:
“黎瑾,你是黎瑾!”他的声音有如梦呓般。
她点点头,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雾立刻散了。
“我知道你是雷文!”她说。文雅的声音一如其人。
“你也知道我?”他喃喃的说。几乎忍不住高兴得跳起来“你也知道我!”
“我看见你走进教室!”她说。眼中的梦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你说我油腔滑调,是吗?”他微笑。十分引人的微笑,雾更淡了。
“原来是亦筑,她出卖了我!”她仍是那么冷。
她扬一扬头,雷文看见她眉宇间一股傲气,不禁皱眉。
“你果然很像他!”他再说。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走开!”她移开视线。
“你这样骄傲的赶走了多少你身边的人?”他挑战的。
她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话,刚才对他的好感似已消失,那些雾又凝聚起来。
“不理人并不表示你比别人优越,小姐,美丽的女孩一骄傲就变成无知的孔雀,”他嘲弄的笑,“原来你以冷漠来掩饰你的无知!”
“没有礼貌也不代表幽默,油腔滑调永不得人欣赏!”她冰冷的说。
“我没说自己幽默,也不在乎你欣货,何必为我着急呢?”他毫不在意的。
她一窒,脸色更加苍白。若不是她那么冷,那么傲,那么尖锐,她会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当然,我何必替你着急?”她冷哼着。实在是她心胸太窄,原来她生气亦筑竟先认识了他,“去找欣赏你那恶劣幽默感的亦筑吧!”
“亦筑?”他笑起来,女孩子的小心眼儿太明显,“她还没有来,否则我要像昨天一样跟她去傅园散步。”
她紧闭着嘴,狠狠盯了他一眼,匆匆向教室走去。雷文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迷惑于她美得逼人的外表,却为她的冷傲所阻。
雷文无精打采地走回教室。看见亦筑已来,正和黎瑾在一边讲话,不便去打招呼,闷闷的找—张椅子坐下来,竟有些赌气的感觉,为什么呢?就为了黎瑾刚才的奚落?这未免太好笑,他并不预备交女朋友,一个普通的女同学,何必那么认真!是吧?
同学陆续来了,他心情又开朗起来,原没有什么事值得计较的,男孩子就该像个男孩子。就在这时候,亦筑突然看见他,招呼着说:
“雷文,你也来了?”她指指黎瑾,“来,我替你介绍黎瑾,你一定喜欢认识!”
雷文硬着头皮走过去,看见亦筑正大方开朗的笑,而黎瑾仍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两个绝对不同型的女孩,怎能成为好朋友呢?
“我们见过了,在喷水池前!”雷文说。他极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对黎瑾,他真的在乎呢!
“是吗?”亦筑说,“黎瑾怎么不说话?”
“我不够幽默,说了怕没有人欣赏!”她冷冷的扬扬头,转身回到座位上。
“怎么回事?”亦筑怀疑的。
“大概我得罪了她!”他耸耸肩,相当难堪。
“你就是口没遮拦,碰钉子了吧?”亦筑笑起来。
上课铃响了,各人都回到座位上,亦筑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专心听讲了。雷文却无法集中精神,不时偷偷向黎瑾望去,她像尊石膏像般的纹风不动,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雷文心中越来越烦,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的烦,什么都觉得不对。过了一阵,他实在忍不住,撕下一张纸,匆匆在上面写着:
“是我不好,原谅我一次,好吗?”
犹豫了几秒钟,趁没有人注意,轻轻把纸团扔给黎瑾,似乎,黎瑾十分机警,迅速的握住纸团。
他紧张的注视着,她慢慢摊开手中的纸条,低着头看了很久,似乎是把那几个字咽到肚子里面。然后,她转过脸,默默的看他一眼。
这一眼,他的心立刻安静了,黎瑾的脸上已不再有冰霜,已不再那么骄傲,是吗?她已经原谅了他,虽然不见得是他错。
教授的声音又回到他耳朵里,他又恢复了愉快、开朗的心。人的确是种奇怪的动物,是吗?有时根本讲不通,无法理解的。
中午,三个人——雷文,亦筑,黎瑾一起到学生中心吃面,亦筑觉得奇怪,早上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讲和的呢?雷文一直在引黎瑾讲话,她虽然很少开口;但脸上的浅笑却比平时动人,这——有什么不对吗?亦筑心中竟泛着些说不出的不自在,仿佛失落了什么似的。
“亦筑,你看黎瑾吃得那么少,怪不得时时生病要请假了!”雷文对亦筑说话,却看着黎瑾。
“我一向吃得少,生病有一半是懒。”黎瑾细声说。
“女孩子懒最要不得,学学亦筑,她——”雷文又说。
亦筑皱皱眉,忽然有要离开的冲动,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虽然她大方、开朗,然而仍是女孩子,她觉得似乎是被遗弃在路边的婴儿。
“我上二楼去看看报,就下来!”她站起来,也不顾雷文惊讶的眼光,匆匆离开。
学生中心的二楼很清静,不像一楼那么嘈杂,一间间的房间为各社团所占,更有美术室什么的,学术气氛很浓厚。亦筑找了一个单独的座位,沉默的坐下来。
心里一安静,刚才那点烦躁不安立刻消失,而且觉得这样离开他们,未免大小气,雷文又不是她什么人,她没有理由妒忌——妒忌?天,她在妒忌吗?
她有点着慌,这妒意来得毫无道理,她从来不是个善妒的女孩,就算别人抢去了她的第一名——雷文,唉!她说不出什么,心里乱得一团糟。
若是妒忌,就表示有爱,这爱未免太荒唐,认识才二天,从何爱起?就算闪电的一见钟情式,也要双方,雷文他——亦筑无法再想下去,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安的踱着,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也真是天大的笑话,被男同学背后称为“铁石心肠”的亦筑,竟会妒忌?
她极力掩饰心里的情绪。不能在这儿呆太久,否则雷文他们也会找上来,即使她真在妒忌,也只有埋在心里,她一向开朗,洒脱,今天竟怎么也扔不开这事?
她重新坐下来,突然,她发现不远的角落里,有个男孩正默默的注视着她,那男孩很面熟,是——她大吃一惊,怎么会是黎群呢?
黎群依然那么冷漠,那么骄傲,但那亮得出奇的眼中,却 抹探索的神采,皱着眉,有些不耐烦,有些疑惑的样子,他发现了什么?是吗?
“不知道你也在这儿!”亦筑发窘的说。
“来了很久!”他说。简短的话,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
“黎瑾他们在楼下吃面,我——来看报!”亦筑结巴的。
“这里没报纸!”黎群眉心皱得更紧。
“我——我——”亦筑的脸蓦然红了。平日她是个坦然、大方的女孩,在他面前,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其实,你不必告诉我你来做什么!”他冷漠的说,“懂吗?”
她振作一下,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么无用,偏偏他的目光那么锐利,仿佛看得穿她的心。
“不需要伪装自己,”他又说,“世界上虚伪的东西已经太多,我情愿你表现出‘真我’来!”
他脸上那丝嘲弄又似不屑的冰冷激怒了她——她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今天一切都不对劲。
“我原本就是这样,太不成熟?太幼稚吗?我不曾请你来看!”她激动的,“以一副嘲弄和不屑的口吻来批评别人,我不以为更能表现出你的‘真我’来!”
黎群呆了一下,亮亮的眼中闪动着一抹惊奇。他紧紧的凝视着她,过了许久,凝定的眼睛疲乏了,他慢慢说:
“你比我想像的更难惹!”
这回轮到她发呆了,他想她是个难惹的女孩?
“也许,但我绝不随便批评人!”她不甘示弱的。
他再看她,满脸令她不懂的神色,然后,站起来大步离去。她呆呆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黎群真是个少见的怪人,除了冷傲之外,他总是那样独往独来的来到,又那样独来独往的离去。
“亦筑,站在那儿发什么呆?”雷文嚷着上楼。
亦筑一震,清醒过来。她装得若无其事,淡淡的说:
“我正在找报纸,碰到黎群,说了两句话他就走了!”
“哥哥?他从来不到这里的!”黎瑾怀疑的。
亦筑看她一眼,她那和黎群同样冷傲的脸,有一抹少见的、从心底发出的欣喜之色。亦筑那股抑制不住的妒忌又往上窜,她只得移开视线。
“谁知道?他就坐在那儿!”亦筑指指角落。却不愿提起刚才和黎群的几句对话。
“起初我还以为黎群是亦筑的男朋友呢!”雷文打趣。
“会吗?亦筑!”黎瑾心情特别好。
亦筑垂着头,根本不回答她的话,只说:
“回教室吧!快上课了!”
走在操场上,亦筑心情开朗了一点,广阔的校园,宏伟的建筑,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天空,很容易使人忘掉心胸中的不快,何况亦筑本是个开朗的女孩。
“亦筑,星期六一起去黎瑾家好吗?下午没有课,黎瑾说请我们吃海鲜!”雷文忽然说。
“是吗?”亦筑看黎瑾,后者脸上一片嫣红,“连我也一起请?”
“当然,大家一起玩玩,好吗?”黎瑾说。从她闪避的目光,亦筑知道其中必另有文章。
“好吧!”亦筑吸一口气。既然人家已两厢情愿,她也不必显得那么小气。
“怎么说‘好吧’?似乎有点勉强似的!”雷文说。
亦筑看雷文一眼,那漂亮的脸上笑容依旧,就是那么粗心大意,她暗暗叹口气,或者,就是他那粗心大意吸引了她呢?
“勉强吗?”她不置可否的说。
“亦筑,你今天讲话好奇怪!”雷文忍不住大叫起来,“到底为什么?是因为黎群吗?”
“别这么说,亦筑真会生气!”一直少出声的黎瑾说。她总是这么斯斯文文的说话,让人有火也发不出。
“那么亦筑,你说到底为什么?”雷文仍不放松。
“为你吧!”亦筑似笑非笑,似真非真的。
雷文呆了一下,亦筑已快步走入文学院大楼。他傻傻的看着身边的黎瑾,女孩子总是那么难懂的!
严沁烟水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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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园,坐落在碧潭之滨,文山之下,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花园围住一幢令人羡慕的别墅。
亦筑站在堂皇的门外有些迟疑,门上金色的“黎园”两字在阳光下闪闪生光,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她虽不以为自己身上衣服寒酸,却对大门里的另一世界感到畏缩,但是,她是被邀请来的客人,无论如何她该进去!
定一定神,她用力按下门铃。过了许久,几乎有五分钟,才听见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砰的一声,大门开了。
站在门边的人令她吃惊,正是前两天曾互相针锋相对,不欢而散的黎群,想不到来开门的会是他,多么尴尬的场面,她已后悔答应和雷文同来的事。
黎群不说话,做一个让她进来的手势。亦筑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走进去,背后大门又砰然关上,然后,她发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