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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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不断响起整齐而利落的脚步声,御林军怕是已把宁安宫围得密实,而这个刺客竟毫不在乎,一双与脸皮极不相衬的妙目凛然盯着与外间连通的珠帘,握剑的手因用劲太猛,关节处泛着恐怖的青白。室内令人窒息的安静,在千雪无奈的忐忑不安中,“吱呀”一声,外头有人推门进来了。几乎同时,两名女子都明显表现出震动的颜色,各怀心思对望了一眼,那把剑立刻又贴回了千雪脖子上。
来的自然是景飞,他依旧步履沉稳,只是一贯柔和的目光在此刻变得冷锐如冰刀,在看见千雪项间的红痕之后更是深黯了几分。
“你来得很快!”
“放了她……”低哑的嗓音难掩怒气,“你是冲着我来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沈姑娘,请你放了她。”
“沈姑娘”三字惊得千雪倒抽了口凉气,沈冰容?竟然是沈冰容!她还记得在碧荷山庄的惊鸿一瞥,是位孤傲冷漠的女子,曾几何时变得如此癫狂?
“你错了!我是冲着你们来的,今日……恩怨情仇就作个干脆的了断吧!”
“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再回来你就活不成了!”景飞气她不领受自己的好意。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可怜!父仇不共戴天,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逃出来……就是等今天。”沈冰容嘶声喊着,咬牙切齿,双目因充血而悲愤地燃烧,“我爹……因为我苦苦相求而几次三番放过你,没想到他最后竟死在你手里。都是老天给的报应啊!可老天又凭什么让你们过得幸福快乐!”
景飞在她的控诉中变了脸色,他猜到沈冰容和燕廷锴等人有关系,但从未想过他们是父女。如果……早些知道,为报冰容的恩情,他还可能会在华云寺放燕廷锴一条生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很抱歉……但是令尊帮着上官孟飞意图谋反篡位,我也是身不由己。逝者已矣,姑娘何苦如此执着?若说报仇,云大人中了你那一箭,至今生死未明。身为云家独女的夫婿,我是不是也该找你讨回这笔血债呢?这其中的恩怨,你能算清吗?”
“是吗?”沈冰容在景飞充满情理的劝说下没有丝毫欲软化的迹象,人皮面具遮了她所有的表情,只听那嘲讽的语气……她心里定是不以为然。
“我欠别人的自会还清,可你欠我的——同样要还!”沈冰容伸手撕开面具,直直迎视景飞的眼神。所有的气息因她这个简单的动作而再次冰封,千雪和景飞几乎是同时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一阵天旋地转的痛楚迅速蔓及全身,最后重重击在胸口。原本冷若冰霜的月下芙蓉……右边脸庞竟烙了一大块焦黑,张牙舞爪的伤痕,狰狞……且令人心碎。烙刑!她竟然受了烙刑!
“看清楚了吗?上官景飞,翰日国的刑部跟你一样残忍……若是一刀取了性命,沈冰容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如此侮辱,就是做鬼我也不会忘记!你怪我执着于过去,知道人为什么执着过去吗?因为她已经没有将来!”
“好……你要什么,我都还!放了千雪,她是无辜的。”
“放了她?”沈冰容似是听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笑话般,持剑的右手略施劲力,锋利的剑刃嵌进雪白的肌肤里,原本浅红的痕迹一下红得刺眼。感觉到脖子上流淌的温热黏腻,血的味道一下刺激得千雪腹中翻滚,她又想吐了……
“千雪……”景飞焦急地望向沈冰容,“你究竟想怎样?”
沈冰容也同样望向他,哀怨而无奈,为什么到了现在,仍是对他狠不下心肠?如果她要逼景飞自残性命,有云千雪在手里,肯定是可以成功的,她有十足的把握。他死了,爹爹的仇,自己的恨……便能全部得到了结。但是……她眼神倏变,一下扯起榻上毫无行动能力的千雪。景飞尚来未看清那一闪而逝的森冷,沈冰容已换上盈盈笑意:“好!我把她还给你……”
寒气!在千雪倒向景飞的同时,冰寒之气漫天卷起,直直袭往她的后背。
“不——”景飞看得心胆俱裂,脚下生风,身影疾如闪电,上前捞起千雪,只来得及作一个简单的旋转……
巨大的声响惊骇了屋内屋外所有人,犹如天崩地裂般。伴着那声绝望的呼喊,是接近死亡的沉寂。千雪僵滞着呼吸任由景飞搂在怀里,眼里睁着无尽的惊悚,仿佛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动不了半分,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知道她依靠的怀抱正迅速褪去温热,好冷,好冷……挣扎得绝望,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崩溃之际,手臂竟能随着意念举起。
不去管沈冰容刺耳的尖笑,千雪翻身撑起身子,白色披风滑落,那染了一片鲜红的狐裘霎时跃入眼帘,触目惊心:“景飞——”
“咳……咳……”景飞抓起她慌乱的手,苍白的脸上泛起虚弱的微笑:“没事,别……别担心……”
还说没事?话都已经说不上来了……千雪搓着他的手,全身都在颤抖,怎么是冰凉的?景飞很冷……她立刻把那件染血的披风卷在他身上,然后自己再紧紧抱住他:“有没有暖和一点?够不够?”
“傻瓜……”疲惫地半眯了眼,景飞总算放心,她没事,她好好的,她会活下去,“够了……很暖……”
他们旁若无人地抓着最后的温存,根本没理会还呆立在一旁的沈冰容。景飞知道,他欠的已经可以在方才那掌中还干净了,以命相还,足矣。她再无理由伤害千雪,而且,也再无能力。寒冰掌的“玉石俱焚”!可以在瞬间提升功力,是专门对付高手的绝招,中掌者十有九死,施掌者亦然。没在燕廷锴那儿领教到,却由他女儿……罢!因果轮回,果然报应不爽。他杀过人,也累过别人,只是千雪何其无辜?没有他陪着,她会孤独,她会伤心……他不忍心呵,舍不得,舍不得……
“好好活着,别再……别再为我,为我们的孩子……”
千雪拼命摇着头:“你要是敢死,碧落黄泉,我永远追随!”泪水流尽了心力,有个地方正在悄然朽化,活不了……
景飞闻言,抽气声更厉害了些,正欲再说什么,举起的手指却忽地垂了下去……
“他死了!”沈冰容喃喃着,不知是在告诉千雪还是在告诉自己。也好,这一生没有缘分,不知来世会如何?他不会是一个人的,很快,她就会跟着去了,恩怨情仇,都结在今生今世。跌撞着出了外间,又是“吱呀”一声,拉开门,蓄势已久的羽箭破空而来……她欠的,也还清了……
孝宗二十八年春,太子遇刺薨,其妃云氏悲恸自绝,上痛憾,令合葬于帝陵。
孝宗二十八年四月初五,馨贵妃兰氏诞下皇五子,上即册为太子。惜兰氏难产薨,幼子交由贵妃孙氏抚育。三月后,上诏孙氏贤德,特立为后,入主鸾映宫。
尾声
五年后 江南素心园
刚刚立秋,明绿了一个夏天的树叶已现疲倦的颜色,风儿掠过树梢,哗哗几声,总能落下一两片衰黄。阳光透过窗户溜进古雅的厢房内,悄悄披在榻上的白衣男子身上。他转个身挡开了阳光,视线又重新投回手执的书卷中。清俊的脸庞依旧温和如美玉,正是上官景飞。只是脸色比往日苍白了些,冰凉而修长的手指在阳光里映得几近透明,无丝毫的血气。
未几,进来一个容颜绝美的少妇,臂上挽着件厚厚的披风,见了眼前之景,无奈地摇头靠近。
“已经起秋风了,你得多穿一些,冷不冷?”
景飞将书卷随意散放在膝上,揽着娇妻的温暖浅浅笑道:“你这样打扰,明日我得在讲堂上出丑了。万一院长先生赶人,丢了饭碗可怎么养活妻儿?”话是这样说,神情中却尽是调侃,墨黑的眼眸中透着万事俱在胸壑的自信。
“那敢情好,我正求之不得。”想当初那个该死的书院院长求爹告娘的,都险些给她跪下了,千雪才勉强答应让景飞去书院教课。自从受了沈冰容一掌,景飞足足躺了三个月才清醒过来。又调养近半年方能下床榻,虚弱得连刚出生的霄儿都抱不起。所幸这几年慢慢见好了,可这畏寒之症却拖得他身子骨儿比常人还差。帝京是决计呆不了了,在上官鸿的默许下,全家搬来气候温宜的江南。饶是如此,每年秋风一起,她还是得特别谨慎才行。也不知怎么的,景飞一次出门时偶遇了当地劲苍书院的院长,两人一见投缘,评画论书,竟结为忘年之交。那老院长频频登门,欲求请景飞去书院教课,着实闹了一阵子。千雪本不愿景飞操劳,可叹他满腹才华,不能匡济世人实在惋惜,只好由他去了。
“说实话,嫁了个穷夫子,你后不后悔?”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掌,曾经弹琴执笔的手已刻上风霜之迹,掌心裹了层薄薄的茧,原本这些……都应该跟这位得天独厚的天之娇女无缘的……园子里也不是请不起下人,可他和霄儿的生活起居,千雪总是要亲自照顾着才放心。他看着她从懵懂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驾轻就熟,心里五味俱陈,却再也不忍心阻她。
“我只是想给相公和孩子最好的……”他明白,这是千雪的心愿……就像去书院教课,她也没有阻他。闲暇时帮她填词,脑中无端就忆起四弟题在千雪画像上的两句话:千山暮雪叠影去,几番烟雨醉红颜。果真是几番烟雨醉红颜,虽然他悟得迟了些,庆幸不该错过的仍是牢牢握在手里。
“我可没后悔,你若成了皇帝,那是天下人的皇帝。现在可好,变成穷夫子了,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穷夫子。倒是你……后悔了吗?被一个小孩取代了储君之位……”
景飞挑挑眉:“说起这个……我很奇怪馨贵妃为何会难产而死?”
千雪有些心虚,低眉不甚自然地笑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她只是在临走前给父皇留了一封信而已。那段时日里宁安宫发生的事情着实诡异,下胎药,颜妃之死,沈冰容居然可以避过森严的守卫直闯听风阁……若不揪出主谋之人,只怕她和景飞退隐山林后仍难躲过劫祸。不过她也没猜到父皇会那么狠,尊其子,杀其母。日后若小皇子长大发现了此事,不知又将引来怎样的风波?永无休止的纷争和轮回……还好,都与他们无关了。江南的这方明山秀水会容下平凡的小小幸福……
户外,秋风低叹,前尘过往已然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