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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镜水-今生不做鬼-第7部分

小说: 镜水-今生不做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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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七年,对他而言下过只是转眼。分别七年岁月之后再次重逢,她认识他,记得他,却不认他为随从了。
            胸腔里面的脏器,明显加快跳动,他从未习惯过这副活生生的血肉躯体,当然也不会知晓这刹那的异状会是代表什么。走出孙望欢的房间,他沉稳掩上门。
            夜风轻扫,屋后的树林沙沙作响,犹如鬼魅歌唱。
            宗政明站在廊檐之下。
            他冷漠睇视自己落在地面的映影,随著黑云掩月而逐渐遭到深闱角落的吞噬。
            失去影子的他,是人——
            亦或像……鬼?
            第四章
            据说,魂魄在投胎转世前必须饮下孟婆汤,用以遗忘前世的种种。
            放去一切好的坏的,用最纯粹的灵魂,重新接受与获得。
            倘若一个鬼,因为没有喝汤,而带著前世的记忆轮回成人,那么,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世间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意外,偶然,巧合,其实全是早已决定好的。在投胎转世之前,命运就已既定,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件事。
            那么,他自己又为什么会违反天意出现在人世?
            “听说,你连女人都带进来了?”
            开口的是位十七、八岁的青年。气质相当斯文,眉目之间却隐隐有种少见的阴柔。
            一身锦衣玉袍,看来特别装扮过,让人可一眼轻易明白他的家世富贵;只是衣著太过醒目做作,花稍的颜色更显得过于粉味。
            青年坐在书房主位,身后另站有一名约莫而立之年的书生男子。
            宗政明闻言,抬眸看过去。那青年立刻表情嫌恶地掩住嘴。
            “真不知舅父在想什么,居然认个人身尸面的短命脸作儿子。”
            青年像是想要暗中抱怨,却故意说得相当大声,没有人听不到。
            “少爷,他是您的表哥。”书生男子悄声提醒待客礼仪。
            那青年,也就是韩府当家韩念惜,更不高兴了。
            “我就是不承认他是我亲戚,你少多嘴。还有,你该改口叫我主子了吧?”他再次提高声量,不悦地对书生男子道。眼睛却狠狠瞪住坐在左方的宗政明。
            没有任何理由,打从幼时过年和宗政明照面一次之后,韩念惜就相当厌恶这个人的存在。那种充塞在孩童小小胸腔的忿懑恨意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就好像……曾经和他结过什么不小心忘掉的深仇大恨似。
            一般当铺多只当珠宝,舅父在京城的铺子却连书画也可当,就是听说因为这家伙太有实力。出去半个月处理商行事务已经够劳累,一回府还有钱庄的生意要看顾,这种不速之客,真教人恨!
            “你没忘了自己来杭州的目的吧?是来视察舅父的当铺!我告诉你,我韩府不是可以给你随便乱来的地方,你要找女人,去外面我不管,别带进来!”也不在乎自己讲话不够婉转,总之摆明这里他是大爷的态势。
            “她不叫‘女人’。”宗政明瞅著他。
            “不叫女人,难不成是男人吗?”韩念惜一笑,暧昧讥讽道:“我不知原来你喜好男色啊。”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书生男子稍微动摇了。
            宗政明敏锐察觉,先是望向那名书生男子,后者眼神低垂。他随即转而凝视著韩念惜,没有理会对方的恶意,只是缓慢启唇:
            “你当真不识得我是谁?”
            韩念惜眼一瞪,差点凸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呵呵说:
            “我怎么不识得?你就是我舅父的义子嘛。”对了,初次在舅父宅邸和这尸脸人相见,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想骗他喊出“表哥”二字?哼!
            看到他,韩念惜的指尖就忍不住发痒,而且痒到一种几乎受不了的地步,不禁两只手互相用力地抓了抓。他真心巴不得宗政明最好突然死掉,自己一定包个大红包去贺喜,反正他刚好生就一张死人脸。
            宗政明不说话了,双眼直直地看著他,因为没有表情,活像是在瞪人。
            韩念惜给瞧得全身不舒服,心里憎恨到极点,干脆将头撇开,不给正视。轻蔑道:“舅父的当铺在城里有三家,你若是不晓得在哪里,我可以叫人给你带路。至于你来这里巡察店铺该做些什么,这可不用我教了吧?还是说,你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想请教的话,我可也不是那么空闲哪。”
            在他言语之间,宗政明注意到窗外摇晃的树叶,遂站起身来。
            韩念惜身后的书生男子见状,便在自家主人耳边低声开口唤道:“主子——”
            第二次被干涉,韩念惜冷睇他一眼。“我在讲话,没有你插嘴的余地。不过是个赖在韩府吃喝的人,别以为你真的是我师傅了。”
            书生男子眼微黯,态度以及语气却始终都是相当温和恭敬。“是。不过,主子,表少爷已经离开了。”
            “什么?”韩念惜一愣,回过头,果然已不见人影。
            宗政明走出书房,视线落在窗边草丛。树叶里隐隐能见到衣角,很勉强似地躲藏著。
            他清冷凝睇,没多久,对方只得认命拨开绿叶冒出头来。
            “嘿嘿,公子。”少年拍拍脑袋上的叶屑,笑得有些心虚。
            “你在这里做什么?”宗政明启唇问。
            “喔……如果我说是赏景,公子你信不信?”少年干笑。
            “我不是要你跟著她?”
            “她?喔,是那位孙姑娘啊!公子,我是你的家仆,可不是孙姑娘的啊!”哪有道理去服侍外人嘛。
            闻言,宗政明没再理会少年,直接步上长廊。
            “啊,公子!”少年只能在后头叫道。所以说,自己的主子还有个主子,真是麻烦。
            宗政明往孙望欢的住房方向走去,远远地,就见一把伞斜插在窗前。接近一看,孙望欢垂首在案头写字,那伞则是用来给她遮日光的。
            “你跟你表弟谈完了吗?”孙望欢头也没抬,就是知道来人是他。
            “嗯。”宗政明应声。
            “今日还是这么热啊……”六月底的气候,真是折煞人。她搁下笔,呼出口长气。
            “我说啊,我应该也要同这府里当家打声招呼吧?”虽然她是被带进来的,但是可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礼貌上,总该拜会拜会。
            “不行。”宗政明直接说道。“你别和他碰面比较好。”
            因为被回绝得太彻底、太坚定,孙望欢还怔了好一会儿。想了想,才恍悟道:
            “是了,以你的身分,现在的确不好再提以前的事。”何况这韩府,听说家大业大,规矩定更多了。“你一个男子,身旁有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传出去也不好听……”之前为求上路方便,她穿的是男装,现下虽然换回来了,好像还是不太应该啊。
            “和那些无关。”
            “嗄?”孙望欢抬起脸,就见他站在外头,眼睛直看著绑在窗台上的伞。“这房一过午就会被日晒,遮板只能挡到一部份,桌子放太里面又没有光,和我小时候的寝房很像呢,是不?伞,我绑了很久,才全能遮到这个位置呢。”她笑笑说,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在了之后,我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就算是这么微小的事,没有了他,也已经没关系,无所谓了。她想表达的,其实只是这个而已,但她毕竟不够狠心,无法明白地说出口。
            宗政明注视她干涩的双唇,突兀说:
            “你并不想和我再次重逢。”
            孙望欢睁大眼,明显地吃惊。半垂著脸,随即又露出笑,反问道:
            “那你呢?你再见到我,心里……快活吗?”
            “我们会相见,是注定。”或许不是现在,但一定会是几个月、几年之后,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总有一天,他们之间的联系会继续接在一起。所以,他只有接受这件事而已,并不会有所谓的快活,或者其它反应。
            “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孙望欢脸上带笑,眼睛微微眯起,不看他了,仅是盯著伞下的阴影,有些出神地喃道:“是注定,或者是缘份,都好。都是该珍惜的。”
            他凝视著她左耳的红痣,在鬓边细丝之中若隐若现。
            “小姐——”
            “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小姐了。”她很快地回应他,笑了一笑,如同艳阳灿烂开怀,面向他道:“宗政,你说错一件事。能够和你重逢,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很高兴……高兴到甚至害怕了。”
            既然高兴,为何又感到害怕?他无法理解。
            案头宣纸墨痕方干,上头写有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他转而看住她浅淡的笑,感到自己的胸腔又是一阵热气浮出。
            成为宗政明二十年,他仍然记不起那些情感。
            ※ ※ ※
            那是一个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不必吃睡,不会疲累,脚踏之地并非等于真实,所处的空间虚无缥缈,因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究竟在那里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眼里,就只有一座桥。
            当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忘记思考,忘记前世今生,忘记喜怒哀乐,忘记七情六欲,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
            也许……他根本没有当过人。
            宗政明冷睇著瞠目结舌的当铺伙计,对方双手捧著帐本,一抬头看见他就僵住了。
            “你是这里伙计?”他冷冰冰地开口。
            当铺伙计浑身打著哆嗦,明明外头是大热天,却打从脚底凉了。只得转首向一旁的书生男子求援:
            “范师傅,这……”可不是大白天的活见鬼吧?
            奉韩念惜之命陪同而来的范师傅,温顺解释:
            “这位是舅爷的义子,宗政公子,特下杭州来看分铺的生意。”
            “啊?喔!原来如此。”四十来岁的当铺伙计抹著额际的水珠,也不知是热汗还冷汗。再偷眼瞧一瞧,这位未曾相识的年轻公子,容貌并不特出,但肤白得像尸,又没有表情,气质冷冷幽幽,看起来像戴著人皮面具,乍见还真是会忍不住心儿乱跳啊。“宗政少爷,承蒙舅爷照顾了。这些帐册已准备好,是给您过目的。”一听来人是顶头主子,纵然心里惊讶,脑筋仍旧转得很快,即刻恢复生意人的笑脸,将两大本蓝皮本子递上。
            宗政明看他一眼,随即接下。
            “你不只是府里夫子,也是当铺朝奉?”问句是对著范师傅。因为伙计用眼神先请示过才给帐本。
            范师傅原也没打算隐瞒,只是意外他会看出。
            “老爷在世的时候,我就已在韩府负责教少爷……教主子念书。承蒙舅爷赏识,杭州这三家铺子,的确算是我在管事。”他是书院出身,虽掌管当铺,但怎么也没给铜臭沾染,反倒是文人气息一直浓厚。
            宗政家用人,除了才能之外,更重要的是信任。眼前这名书生般的男子,品行一定让人足能信赖。宗政明听闻范师傅细心地介绍铺子,他的态度不若韩念惜,始终都是相当和善的。
            将说明陪客的角色做得极是称职,事情大致交代完,走出当铺,范师傅彷佛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长型木匣。
            “对了,表少爷,这是主子要我拿给您的,他说是礼物呢。”他的笑意格外欣慰,是真的乐见自己主子对表兄释出善意。
            宗政明一贯不曾表现多余情绪,瞅著那木匣子一会儿,他收下道:
            “多谢。”目光随即落在对街巷弄。
            “表少爷,主子虽然是年轻气盛了些,但他并非什么大恶之人。和他相处久了,自然能够更加认识他。”他真诚说。
            闻言,宗政明冷凉的双眼转而直视著他,他却毫不闪躲。
            察觉有一辆小马车在对面候著,范师傅微笑道:“有人在那边等您,是吗?那我不耽搁了。”告辞后,他自行离开了。
            宗政明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将匣子放入腰际,才走向马车。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少年原本昏昏欲睡,一见自己主子,立刻挺直背脊,唤道:
            “公子。”
            宗政明应一声,微掀车帘,见孙望欢一手弯曲为枕,靠壁坐卧在里头,看来像是睡沉了。他偏首问:“你们一直待在这里?”
            “是啊!”少年赶忙回答道。“虽然公子要我们去绕市集,但是孙姑娘说她要在这里等你。”他不是怠匆职守啊,坐在这里多无聊,其实他才想去逛逛呢。
            不过,公子出门办事,为什么要带著孙姑娘啊?
            宗政明看著孙望欢汗湿的额际,撩起袍摆,也上车了。
            “公子,回韩府吗?”少年坐在前面问道。
            “不,去湖边。”
            “啥?”少年不觉回头看著马车里。
            “去西湖,那里比较凉爽。”他垂眼,孙望欢正巧因为换姿势而嘤咛一声。“你醒了。”
            马车没动静,宗政明往外望一眼,少年才赶紧驾绳。
            车轮开始滚动,孙望欢半睁开眸,有些恍惚迷茫的模样。
            “啊……宗政,你的事情办好了?”她含糊开口。垂在两肩的发辫仍是不同粗细,几缯发丝散乱。按著自己肩膀,她说:“咦?我刚是不是真的睡著了?车板好硬,手有点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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