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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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渡的小机关里,曲羽首先了解到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农业站的站长是农办主任的舅舅,又是书记的外侄;分管纪检的副书记称外出治病的镇长为五哥;国土办负责人又是计生站站长的亲家。下面谁又称谁为姑妈,谁又称谁为四姐,谁又称谁为表弟,曲羽搞得一头雾水。他怀疑小机构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只有自己是个外来仔。仔细观察又不象,小机构里隐隐约约分有派系。
新来的副镇长带不知道如何开展工作,尤其没有农村工作的经验。他模仿其他职员,除了开会,就坐在办公室里,专候需要办事的前来。果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两位老百姓为了承包地交界处的二棵桑树的归属权问题闹到镇里,越级上访到他的办公室,他费了不少精神才说服较有理的一方补偿另一方三元钱成为桑树的拥有者。接着又有小镇边上一户农民的小猪误吃了邻居的几棵菜苗,两人纠扯到农办,好不容易,曲羽才让小猪的主人心甘情愿地赔偿对方七毛钱把矛盾化解掉。
新领导总不能沉迷于处理这类婆婆妈妈的事。他首先到财政所,试着了解镇里的家底,结果他发现目前可供自己支配的钱款仅有不到三千元。而历年的借欠款累计已达到五百余万元。全镇户籍人口刚好一万,人均负债五百元。银行、信用社已停止向普渡镇政府发放任何新贷款。他问:本月上级财政可以划拨多少补助?所长告诉他,可以划拨到两万左右。两万是什么概念?全镇本月教师工资足额发放就要三万左右,政府机关和村级领导、干事的工资要两万。该怎么办?他查了以前工资发放的情况,原来政府机关的工资仅按百分之五十暂发,余款年底视税费征缴情况来定。村级干部、干事工资已拖了两年分文未付,教师工资是按百分之八十发放的,差额百分之二十部分几年来没明确的说法。如此每月工资缺额仍有一万以上,这就得全靠各种老百姓很反感但已经习惯交纳的乱收费来支撑。当然,镇长及几个主要领导的工资暂按教师工资的支付比例即百分之八十发放的。即便如此曲羽现在的工资也不高,仅三百七十四元。自从买了住房,他已囊无余钱,三百元能生活吗?他几乎怀疑自己受了区委书记的陷害。想而又想,想到辉煌还在后面,就安然接受了。
逐渐地,曲羽才搞清楚,这个贫困的小机关里,并不是风平浪静的。自从镇长王永和重病缠身后,机关里几个副手都在为能够获得“万人之上”的快感暗中互相踢脚,几乎成了仇人。他的到来,无意中化解了几个副手之间的敌视情绪,但矛盾的焦点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分管财税副镇长黄为国曾经多方活动,是最有希望接任镇长的人,曲羽的出现,使他的希望完全破灭了,暗地里,他对曲羽又忌又恨,现在他正在全力以赴,谋求升到别的乡镇或到区里工作,跳出这个穷地方。
黄为国是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很瘦,受抽烟,也许是烟烤干了他体液的缘故。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曲羽是原中宁酒厂贪官、被开除党籍的曲商的兄弟,于是他用尽浑身力气悄悄地把消息在机关里传播,把它当成对曲羽的一种攻击。然而,没多久,他打听得另一个更隐密的、鲜为人知的消息:区里考虑到现任书记工作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准备明年安排他到区人大,怡养天年。于是他根据普渡主要领导变更的规律推测,届时曲羽极有可能继任书记,而镇长一职是谁?还可以斟酌。考虑到此处,他立即修改策略,首先除在区里继续跑关系的力度不减,再者把对曲羽的敌意藏起来,至少改成暗倨明敬。因为到时候,曲羽的话是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的。一天晚上,他甚至带着妻子往曲羽的新居来串门了。
黄为国的夫人,是在镇上做小百货买卖的,常烫个卷心茶发型,涂着眉毛,肥滚滚的身子很矮。也许她特别崇尚以胖为美,所以她爱穿着那件使她显得更加臃肿的紧身旗袍。如果忽略其四肢,她的整个身子加上头部,就象一个变形数字——胖墩墩的“8”。她是小镇上出了名的最多嘴的女人之一,行与坐都忙着手中的毛线。她那件旗袍,说是香港的一位转折亲送给她的,这件事已被她搞得人尽皆知。如果谁还不知道她有件香港亲戚送她的旗袍,那此人一定是天生的聋瞽。她最喜欢人民币和丈夫的职位,经常爱做些富贵的、荣耀很的梦,甚至替丈夫做些升了官的梦。比如梦丈夫一夜之间成了厅长,于是在家里排开宴席庆贺,吃着山珍海味,尔后当众把吃不完的所谓海参、熊掌之类倾倒在大街上,过路人投来羡慕的目光;又梦见自己把穿不完的高档衣服(比如那件旗袍)扔在门外,有一群贫困的人立即来争抢。前不久,他去了一趟上海,买了双据说价值五百元的皮鞋,回来后立刻穿着去街上溜了圈,回到家里,她故意把皮鞋放在门外,要让从走廊上经过的人通过这双皮鞋,知微见著地揣测她家里的富豪程度。黄夫人与丈夫可谓是难得的知心知骨的、心气相通的伉俪。丈夫在小机关里忌恨谁,只要这种意图被她觉察,她马上就会对丈夫忌恨的人视若世仇,加之嘴巴象个破筛子,装不住任何密秘,很快就会把自己的恨意传递出去,不时弄得黄为国很恼火。但她又是丈夫的“宣传机构”,或谓助理喉舌,黄为国想诋毁谁,往往也是通过她的嘴巴传出去,前不久关于曲商与曲羽的关系的话题,就是她操作的。
二人拜访曲羽,让曲羽意外。现在他可谓家徒四壁,没有一样象样的物件;连坐具也只有两把藤椅,他给二人让坐,自己则只能站着;给二人沏茶,茶盅只有一个。二人毫不在意,黄夫人说什么也不坐,她一边织毛衣,一边走走,看看,一连声称赞曲羽有朝气,有才干,前途不可限量;称赞他帅,一定博得过不少女子的青睐。接着向他打听夫人是谁,为什么没有同来普渡。曲羽据实告诉她,自己至今独身一人。黄夫人其实早就知道,她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问:“曲羽镇长还没有女朋友?你肯定是瞒我们的吧?噢,一定是你眼界高,普通女子不入法眼的缘故。”
曲羽还没考虑好如何回答,黄为国从旁提意见:“你可不能只为普渡人民谋福利而忘了自己的终生大事,这样普渡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哟!”
曲羽听着肉麻,黄夫人接着自降大任,准备为曲羽特色一位女子,曲羽只得提前表示感谢。黄夫人毫不马虎地分析普渡镇上她认为能够够得上格的女子。不一会儿就点了七八个,最后她摇摇头,认为均不适合。经过她一番拨弄,主人公沉寂又已久的爱情梦想有些复活了。
黄夫人绝没有食言,拜访曲羽后不久,她就替他相中了一位女孩,才来普渡顶朋友的店子经营化妆品的,她正在想法和她套近乎。女子不是富豪人家,也不是高干子弟,但容貌出众,鹅蛋脸,杏眼如漆,长发象瀑布披拂在肩上,窈窕玲珑的身子,行走时如春风中的杨柳,妩媚中自有一股超脱和飘逸感。这位外来妹目前正是普渡镇上青年们私下关注的中心,前两天有个地痞骚挠她,虽然没有讨到好处,但她心里很紧张。女子姓甚名谁,知之者尚不多。黄夫人籍着购买洗面奶的理由到她的店里,和她闲聊,没会儿,得知她名叫穆瑜。今年中专毕业后没找到工作,自谋职业的。穆瑜得知黄夫人乃副镇长夫人后,对她很殷勤,她正需要结识年岁较大的,稍有点背景的女人做朋友,以增强安全感,一来二去,两人没几天就很熟悉了。黄夫人又很快得知她刚好十九岁,谈过一次男朋友,没成。黄夫人很满意,于是邀请她到自己家里作客,女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黄夫人悄悄地找个机会把女子指点给曲羽,又把女子的情况告诉他。曲羽一见之下,怦然动心,但又马上感到有些蹊巧——此女子依然是经营化妆品、美容品的,难道自己此生只与开化妆品店子的女子有缘?进而思之,她会不会和云婕是同类型的女子?他越想越放心不下,决定搞个明白,不能再贸然行事。
星期五晚上,他去黄为国家里,恰巧碰到穆瑜在黄为国家里作客。她决没有刻意打扮自己,只是略作收拾,清水出芙蓉的魅力就勾勒出来。女子眼中只有天真、纯洁、浪漫的大揉合,还有少女特有的拘谨和稳重。和云婕相比,绝没有云婕那种少见的成熟,曲羽忽然间明白了云婕身上那股迷人的成熟是与男人的经历的造就的。就此两点,可以断定眼前的女子至少现阶段还是纯情女子。他问穆瑜:“在普渡经商兴顺吗?”
“并不兴顺,这里治安特差劲,小流氓让人害怕。”
曲羽笑笑:“那好,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你放心得了,小流氓再也不敢生事,我们欢迎所有来普渡的人。”
穆瑜带着疑惑的神色打量他两眼,曲羽点支烟,说道:“我们工作有不足的地方,我们一定好好改正。”
女子仍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不好意思长时间打量同龄的异性,将眼光收回转到别处。黄夫人适时地掺和进来,把曲羽介绍给她,当听说面前的年青人是镇长,穆瑜的态度马上变了,惊疑而又客气地说声幸会,敬而远之地踱到外面的阳台上拨弄花草,曲羽起身告辞了。
曲羽几乎对穆瑜一见钟情,在黄夫人的极力串掇下,事情很快有了进展,曲羽做梦也没有想到,才到普渡三个月,就迎来了一场爱情,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穆瑜原是中宁师范学校的自费生,所学的东西与现在的职业毫不搭界,曲羽问她是否愿意在教育战线工作,穆瑜坚决地表示不愿意了,曲羽大加赞赏。因为身份有差异的缘故,开始,穆瑜和他在一起,总是很拘谨,说话象汇报工作的感觉,互相都感到别扭,但是很快的,二人就熟悉并溶洽了。
“穆瑜者,木上之鱼。我真担心我的爱情是缘木求鱼。”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美得让我怕,我怕失去你。”
穆瑜菀尔一笑,自信自然提升了。曲羽很快发现自己和穆瑜有着令人惊奇的缘分,证据是“曲羽”和“穆瑜”四个字有着完全相同的韵母。这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巧合,百是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他将自己天才的发现告诉穆瑜,穆瑜听后大吃一惊,很纳罕,可她很快通过查字典核实发现“穆”字的韵母与其他三个并不相同。曲羽于是强调从训诂学看,四个字在古韵中是同韵的,穆瑜对什么是古韵不清楚,还是认可自己与他极有可能是天作之合。不久,曲羽又认为“曲羽”与“穆瑜”四个字可以揉合在一起,组成成语,并暗含一典故。穆瑜问,四个字可以组成什么成语?曲羽告诉她,是“曲穆羽瑜”。穆瑜认为很费解,更不知暗含何典。曲羽详细解释:“曲穆者,曲调高雅庄重也,羽瑜者,羽毛如玉无瑕也。可以设想,‘子晋’吹‘曲调高雅庄重之箫笙’,而引‘羽毛如玉、洁白无瑕’之凤。”这就几乎说明他与穆瑜的缘分是从公元前秦穆公时时期就被历史埋下伏笔的千古奇缘!穆瑜虽然觉得他的解释带着股让人极其讨厌的酸腐气,还是晕晕乎乎地认为他分析得有理。她很容易地就透过“镇长”的外壳看到一个让她爱不释手的曲羽,爱情象一支还原剂,把他们还原到了儿童般的纯真。
穆瑜一开口,总象个大孩子,还未脱尽学生气。她说,她最最讨厌虚伪的人,最有能容忍别人对她的欺骗,她希望永远与真诚相伴。曲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并愿意立即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真诚”,以使自己的这场爱情得到彻底的保障。穆瑜发现自己受到了捉弄,不过她欣然接受了。一次,她又告诉曲羽,她最爱新诗,接着列举了一大串她极佩服的诗人的名字:腺体、光子、阿莫……曲羽一个也没有听说过,但他对新诗从来没有好感,笼统地认为新诗中的绝大数的、甚至全部,都是些无聊的人无病呻吟、小病大呻吟时的产物。他的看法几乎就把穆瑜给得罪了。她立即涨红了脸再三强调:她尊敬的那些诗人是人间精神最高贵、最痛苦的人,曲羽则还在糊里糊涂地认为他们所谓的痛苦多半是自身承受措折的能力差,心灵脆弱——“敏感得象琴弦,一粒沙子掉在上面都要发出声响。”
“胡说!”穆瑜终于忍无可忍,“看来咱们没有共同的言语。”她几乎要撇下曲羽独自离开,曲羽终于听懂这类似于最后通牒的话,才发现自己无意中伤到她了。忙忙的见风使舵:“的确有部分诗人,比如你例举的,他们心胸宽广、思维宏大,是人类智慧中的精灵。他们痛苦、痛苦的声音能长久地拨动某些高贵的人的心弦。”
穆瑜这才转怒为喜,代表她死心踏地地尊崇的那些诗人们原谅了他,同时说她也反感谁莫名其妙的把她和“高贵”二字扯在一起,曲羽吸取了一次教训。看来对穆瑜只有不问青红皂白地迁就,才不会使爱情蒙上阴影。
有男朋友在面前恭维、迁就的女孩是最幸福的。幸福之余,穆瑜又告诉曲羽,她瞧不惯现在的很多东西,比如无知的青少年们长久地尊崇着那些粗造烂制的流行音乐,很无聊;她也反感某些流行歌星们无病呻吟、装腔作势地骗钱的伎俩;又反感那些嘴上挂着人民,而实际腐化堕落的官员等等,曲羽听明白了,她几乎反感一切,他想对她大加赞赏,又怕露骨的吹捧也让她反感。他问:“你反感他们干嘛?他们和你今天的收入相关吗?他们和你今天吃饭睡觉相关吗?上帝还允许四种不同肤色的人存在呢!”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污染了视听环境,恶化了社会风气,影响了国民素质。”穆瑜回答。她言语之间有股很单纯的、学生味很浓的正义感,大有要以天下以为已任的派头。曲羽感到好笑,又爱。他瞧着她问:“他们和‘我爱你’相关吗?”
“相关又怎样?不相关又怎样?”穆瑜没好气地问。
“如果相关,你吻我的左脸,如果不相关,我吻你的右脸,行吗?”
穆瑜甜甜地攘他一下,认为他很坏。
第二三章
穆瑜和曲羽的关系在镇上迅速传开,再没有地痞敢骚扰她了,而且,她的生意开始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