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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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情不好啊,如此苦郁阴沈,还是安静地避在小小所在,别扰着谁… …
您这脾性啊,外柔内韧,强起来要人命… …
咱可怜的小姐,算嬷嬷求你了,你也该醒醒呀… …
嬷嬷?隐约听到那熟悉苍老的叹声,好似对她又说了许多,易观莲想应声,然出气多、入气少,挤不出盘纠在舌尖的话,心头一窒,她昏昏然蹙起眉心,这痛让她神智醒了几分,眼睫颤颤掀开两道细缝。
“观莲?观莲?来,喝药了。”
迷蒙景象渐定,有了轮廓和远近之分,此时坐在榻边的人跟伍嬷嬷有些像,跟娘亲也像,不是身形像,而是一份感觉,都温温暖暖的,教她忍不住依偎。
“乖,喝药了。你病了三日,身子还高热着。这药是苦,但良药苦口,你忍着点,得乖乖喝完啊!”
“苦大娘 … … ”她记起这妇人,记起身所何在,记起霍希克帮她安排了什么。那一夜在进兰州的最后一个驻扎地,有一小队人马要入关中采药、购药,带头的就是眼前这位苦大娘。苦大娘不是银毛虎的手下,却与银毛虎关系紧密,与展煜也相识,霍希克要她暗中随苦大娘走,于是,她上了人家的马车,在夜中赶路,往来折腾着,她的心病了,身子亦病。
苦大娘此时托着她的颈,她勉强撑起,乖顺地张唇喝药。
药好苦好苦,舌尖至舌根全苦到发麻,她仍皱着秀眉一口一口吞下。以往她喂爹、喂嬷嬷喝药,总得僵持一阵,如今换她病了,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她得赶紧养好自己。
“…… 苦大娘,对不住,我拖累您了… … ”
“没事没事,我要其它人先行,你病着,咱们就留在这半道的栈馆歇上几日,等你转好再说。”
喂完药,苦大娘拿巾子按按她唇边药汁,再端来茶让她漱口。
“谢谢大娘… … ”易观莲声音低微,眼皮再次倦倦合起。
“乖,觉得累就多睡些,醒来就精神了。”苦大娘安慰道。
“嗯… … ”身子沉甸甸,如一饱水的棉,她从未这样病过,病中,思绪千万如飞絮,纷涌而出,却没能抓牢一抹。她似睡似昏,有些声音断断续续在耳畔响着,彷佛在与她说话。
那幻觉又起,心知无须理会,她偏偏一直去听,想捕捉那些似有若无的微音。
只是,这次的声音不像对着她说,而是有谁交谈着!
“原来你奔过头,先是追上我那队人马,听到消息才又转回来这儿啊,难怪样子这么惨… … 这事你尽管去对付霍希克,打个你死我活也不干我的事,我反正受人之托、状况不对,忠人之事,就只顾观莲… … 是啊,她随咱们走后,第二天就病了,我瞧状况不对,才在栈馆多留些时候… … 你来了最好,我正打算请人快马往兰州知会… … 嗯,她这病是风邪入,按理喝过我开的几帖药,发发汗,情况该要大好,但是明明乖顺喝药、安静歇息,要她吃什么她便吃,配合得很,但病况似乎无好转迹象,瞧来是心病多些,这我可无能为力 --… ”苦大娘跟谁说话呢?易观莲模模糊糊听到另一个声音,尚不及仔细分辨,那模糊声中似暗藏着什么,她眼眶竟莫名泛热,方寸绞痛。
她细细抽气,迷糊发出呓语,发丝披散的小脸在枕上转动。
突然,有只温厚大掌亲密覆上她的额,轻按住她的头,跟着一下下抚她额面,将她心魂宁定下来。
她静静吐出口气,墨睫不知何时沾了泪。
然后,她掀睫了,在水雾里看见丈夫的脸。
这张英俊面庞她再熟悉不过,但此刻竟有些陌生。
才短短几日不见,他像是历尽沧桑,双颊微凹,胡青明显,眼尾和眉间生出几道细痕,他的眼窝也变深了,模样憔悴,目光却炯炯有神,拢着许多意绪在其间,正专注看她。
“展煜… … 你在这儿、你在这儿 --… ”
她徐慢眨眸,微微笑,分不太出此时究竟身处梦境… … 你别生我气,我性情不好,你别理会我… …等我自个儿发完别扭,忍得了痛了,就会好转的… … ”
坐在榻边的男人不发一语,薄唇紧抿着,嘴角和下颚的线条皆绷。他几是面无表情,胸膛却明显鼓伏,连颈脉的跳动都能清楚瞧出。他似是气恨着,又似乎不是,抚她额面和颊面的手劲其实很温柔、易观莲神智昏乏,累得无法多问,想抬手碰碰他,看他是真是假,即便是假,那也好,有幻影陪伴,病中安慰,她自也欢喜啊 --…
然指尖仅是颤了颤,没能举臂。
“… … 展煜,我想回去… … 我想回去… … ”
她幽幽呢喃,然后变成无意义的呓语,而后静默默,苍白唇瓣仍微启着,虚红的脸容偎进男人大掌中,昏睡过去。
这几天被霍希克摆了一道、狠狠折腾过的展煜,此时沈眉敛目,静鳅着贴熨他掌心的这张小脸。他修长手指极眷恋般,不断抚着她温烫的腮畔,这几日因寻她不获所累积下来的震惊、震怒、愤恨、疯狂,在如强风暴雨猛打一阵后,都在这时候淡定而下,只剩忧心怜情。他承诺要好好照顾她,结果,瞧他做了什么?“观莲,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回去。”
他低声应允,倾身,在心痛中吻住她无血色的唇。
易观莲对于如何回到关中华家,脑子里没什么记忆。
她病沉了,从未一次病得如此之重,彷佛就要这么一路昏睡,睡后永不再醒,连何时与苦大娘分别,何时离开那间栈馆,也丝毫没有印象。
眉睫颤动,目珠在眼皮下滚了滚,她被可怜兮兮的啜泣声拉回意识,还没睁开眼,已听到紫儿的声音惊喜嚷嚷―
“小姐?小姐!您醒了?小姐醒了呀!呜呜呜呜 … …小姐您醒来呀,别又昏了,呜呜呜… … 您快醒来嘛… … 小姐啊!”
“紫儿,怎么哭了… ”她费力掀睫,困惑着。
“小姐!太好了、太好了!您认得出紫儿了!我、我、我… … 呜哇啊啊啊!”啜泣登时变成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紫儿先是照顾老爷,老爷病着、病着,突然就去了,呜呜呜… … 后来照顾伍嬷嬷… … 嬷嬷也病着、病着就一病不起,也、也去了,呜呜呜… … 然后我调来华家陪小姐,哪知道小姐溜出门一趟,回、回来就得病,病得这么沈,都躺在榻上十余日了,紫儿照顾您,我很怕… …很怕小姐也、也… …呜呜呜… … 我很怕啊-… ”
易观莲一听,心里歉疚又柔软,勉强撑起上半身。
她才想说些安慰话,哪知紫儿丫头又“哇”地一声喷泪,扑在自家小姐的大腿上大哭特哭,两手还搂着小姐清减许多的腰身,当真被吓得太严重,非得好好发泄不可。
此时分,三名华家小婢走入房内,分别端着脸盆水、整迭的干净衣物和一些梳洗用具,见着内房的情状,六只眼全瞪圆了,惊喜上心头,随即欢欣叫嚷。
“少夫人醒了!少夫人醒了呢!噢,对了,得赶紧上佛堂跟夫人说去!”
“是啊,夫人这几日可担心了,天天过来探看,知道少夫人醒来肯定高兴!”
“还有大小姐那儿也得说去!”三小婢“啪啪啪”地把手中东西全搁在桌上,一溜烟全不见影儿。
“你们等等啊… … ”易观莲想喊住三名小婢女,根本来不及。
“呜 … ”这一边,紫儿哭状终于收敛,吸吸鼻子抬起头,见小姐双颊仍虚红,精神还是不好,她揉揉哭得红通通的眼,边说:“小姐,你一病,大伙儿多担心,华家夫人和静眉小姐天天过来探望… … 再有,姑爷也受风寒,昨儿个烧才退,今日就出城去,说是要到邻县再请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过府替小姐治病… ”
易观莲咬咬唇,叹了声,神情怔仲,内疚感更深了。没想到自己这一病,让府里大伙儿都操上心。这样实在很不该,她心里知道,也想快快好起,但就是乏,浑身气力被抽光似地累乏,乏得她只想躲在某处,什么也不想。
紫儿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止,见小姐依旧虚弱,忙扶着要她躺下。
“小姐肯定肚饿了,紫儿现在就上灶房取些清淡易入口的热食过来,顺道看小姐的药煎好没。”
“嗯… … ”易观莲朝她扬起嘴角,紫儿破涕为笑,心稍稍安定。待房中一静,易观莲像是思及何事,她掀被坐起,连鞋都忘了穿,直接就走出内房,走到小厅。
她眸光轻环,如愿地在临窗石几上寻到那盆莲。
走近,她身子微晃,勉强撑持,啾着那枝满绽的莲花,淡淡喜悦覆上幽眸。
她又叹了声,想着紫儿适才说的,她心窝发软,病身不禁颠了颠。
一道疾风扑向她!
待易观莲定神,才知自个儿被人斓腰抱起,稳稳躺在丈夫臂弯中。
“展煜… … ”他回来了!
下一刻,她被抱往内房,以为自己会被放回躺平,谁知展煜就直接抱她坐在床榻上,让她坐着他大腿。
尖细下巴被扳起,她被动地望着他,看得她心口痛缩。他瘦了好多,脸庞更显棱角分明,眼窝有着暗影。紫儿说,他也病着,还发了烧呀… …
她几是屏息地抚上他的峻颊,当指尖碰触到他时,他直勾勾的深究眼神细眯了眯,彷佛终于确认怀里人儿是清醒着,而不是像之前十多天那样,眸子睁得大大的,却是视而不见,半昏半梦。“很好… … 很好… … ”
展煜连连颔首,表情凝肃,语气听得出来正力持平静。
“现下你听得见我说话,那咱们就乘机把话说清楚。”
易观莲的双肩微缩,被他隐隐藏着激切的语气和沉重的神情弄得怔怔然。
“… … 说什么?”好几天未启唇,她嗓音轻哑。
展煜深吸口气,两眼一瞬也不瞬。
“我要说的话很简单。观莲,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看莲、赏莲,我就给你一池莲,带你到江南游逛;你想出关外,上兰州游玩,我就跟你一起去;你想我敞开胸怀对着笑眉儿,别再压抑,我全然照办;你要是对自个儿闹别扭,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然后任由心病折腾自己身子,病到几要没命,我也由你 --… ”
他声音陡硬,目光发狠,怀里过分纤瘦的柔躯猛然一颤,被他牢牢抱紧。“观莲,我全都由你。你要把自己弄到没命,我就陪你一起没命,咱们作同命鸳鸯,你死,我不独活,死要死一双,谁也离不开谁!”
“展煜!”易观莲吓住了,因伪男人狠厉的要挟,更因那双发狠的目中突然漫开的湿气。
她指尖颤颤地沾上那抹湿润,一时间无法言语,只能怔望着他垂下两行泪,而他的眼仍瞪得大大的,凶狠之气犹在。
“你 --… 你… … 呜啊啊!”说不出话,心绪激动,她干脆攀着他的颈项,埋进他怀里哭。
不再是静谧谧地流泪,连哭也无声,她很用力、很使劲地哭,比方才紫儿的哭声更加响亮,这是她生平首遭的痛哭。
展煜没有阻止她,仅是收拢臂膀将她搂得更牢,脸上的泪被她的发拭去。
外头该是有谁来了,他觎见好几条身影在那儿探头探脑地探听,但他毫不理会。此时此际,怕是没谁敢任意闯进,干这种不识相的事。
“我… … 呜呜呜… … 是我不好,我性情差… … 你别理我啊… … ”
“我就要你一个。我怎能不理你?”他眼眶又热,抚着她哭得颤抖抖的背,帮她顺气。“观莲,就你一个啊!你好,我要,你不好,我也要,总之要你到底,难道是我一厢情愿,你对我不是如此吗?”
她惊惶地抬起哭红的脸,迭声嚷:“我要你!我要你的!你生我气、不跟我说话,我… … 我很痛啊… … 我想霸占你,又想你快活,见你对笑眉笑开怀了,我很快活,真的,可是… … 也痛啊!很怕自己永远没法让你那样开怀大笑,第一次懂得那种矛盾滋味,好苦、好痛 … … ”
这傻瓜!
展煜闻言也又痛又快活了。
他和她都傻,皆入情之迷障,着了魔,当真天生一对。
“观莲,有你,我便快活,你要霸占我,我自然更快活。我就要这样的你,陪我一辈子,朝朝暮暮。”他深深看她,额抵上她的,低嘎再道:“你知我脾性的,我刚刚对你说过的那些‘很简单的话’ ,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你明白吗?”易观莲背脊又是一阵颤栗,胸房既热且疼。他拿自己来要挟她。她轻忽自己,就等于轻忽他。
她让自个儿不好过,便是教他也不好过。
眼泪再涌一波,身子轻飘飘,脑子也轻飘飘,她不敢随意昏去,就只好牢牢攀附他。
“你总这样… … ”吸吸鼻子,哑嗓可怜。
“怎样?”
“总一副斯文有礼样,其实… … 蛮不讲理。”
“你明白就好。”
他挑眉微笑,亲亲她淡凝秀致的五官和红红的额面与绣颊,最后轻轻吮住她终现朱色的唇瓣,怜惜吻着。
“观莲,你明白就好… … ”
里头的人笑了,外头赶来探看的夫人、小姐和一干丫鬟们你瞧我、我瞧你,眉来眼去的,也偷偷笑了… …
三个月后
这一日,秋凉方起,新棉裂絮,易家堂上百来架织机“轧轧格格”作响,织声此起彼落,相交共迭,再加上织娘和前来学习巧技的生徒们偶尔的说笑声,堂上氛围如以往一般热闹。
“‘师匠’ ,这颜色放对了吗?”
专用来织锦幛等大型织物的机具上,一名小织娘站在离地约六尺的架上,将事先理过的各色线丝卷在竹杆子上,按顺序压入。
大织机需得两人才有办法操作,一个理线,另一个织锦挑花,易观莲此时便坐在机具前,手拿木勾子试织着。
似察觉哪儿出问题,她轻“咦”了声,扬睫对小织娘徐声道:“我上去看看吧。”小织娘俏皮吐吐小舌,一脚踩着凳子跃下,换“师匠”亲自出马。易观莲爬到架上,她不需看图,只凭脑中记忆,双手已利落调换摆错位置的线杆子,跟着倾前再仔细检查过。
嗯,正确无误。咦… … 堂上怎么突然变安静了?
她直起身,略略侧转,垂眸便对上丈夫面色微变的俊庞。
男人立在木架下,两眼发直瞪着,表情有些僵,连站姿都有点僵僵硬硬的。
发生何事了?
“怎么来了?厂子无事吗?”她轻问。
这时节棉花开始进入采收期,有些地方棉铃提早裂絮,交棉货的拉车定是一辆接一辆往厂子里送,怎么他大白天的还有空上易家堂寻她?
“你昨晚应了我,说午后会回城内。”展煜剑眉微拢,仍直勾勾望住她,那模样像在防范意外发生似的,鹰目锐利。
易观莲一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