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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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潮灼灼地淹没一身,她对自己着恼起来,银牙暗咬,她抽回衣袖。
展煜掌中陡空,不禁对自己苦笑。
他后来发现,凡是因易观莲而起的心绪,十之八九总让他想冲着自个儿笑,且是那种带着淡淡莫可奈何的笑意。
此时,姑娘头也没回地往外走,他剑眉一轩,亦赶紧大步跟上。
甫踏出家门,易观莲便瞧见系在门前的两匹大马,其中一匹毛色相当特别,那是华笑眉的爱驹“琥珀”,关中一带的人常见华二小姐骑着琥珀大马呼啸来去,至于另一匹玄黑骏马该是展煜所有。他匆匆追来,是怕他的宝贝义妹单枪匹马深入“虎穴”,要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大受委屈吗 …
思绪幽荡,她甩甩头,走向那一处空旷。
棉花收成时,这旷地是拿来堆棉琛用的,棉农们会将采收下来的棉花,让骡马拖着车来这儿交货,不断送至的棉花堆积成无数座小山,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棉琛,秋阳下,棉似镶了金粉,大人辛勤做事,孩童则在琛问嬉戏游玩… …
然而,现下时节不对,沙质略多的黄土地上空无一物,有些苍茫。
“易老爷的身子好些了吗?”
男人从身后静静赶上,与她并肩而行。
听到那声慰问,易观莲足尖略顿,随即又漫无目的地往前缓步。“谢谢煜少爷关怀。我爹这是旧疾了,自我娘亲过世后,他状况更是时好时坏。大夫说过,得仔细将养着,不能让他再劳累。”黄土地上,两人的影子有些重迭,她此时的绮思怕是连自个儿也没察觉,竟着魔般让影儿再靠近过去,冲着像手牵着手的两抹影子恍惚微笑。
“明日,我再差人送几枝老山华来给易老爷补补气。”展煜道。
“上回煜少爷过来探望家父时,也送来一批补药,那些药每味都珍贵万分,我很感激的 … ”咬咬唇,又道:“那几枝老山华就当作易家同你买下,不能让煜少爷再破费,到时算算价钱,我会付清的。”
“观莲姑娘-… ”唤了声,他精劲身躯蓦地旋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看她。
“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唉,希望她双颊未泄漏赭色。
他的眼睛生得太俊,眼神太深,总让她心悸难平。
墙自呼息吐纳后,易观莲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
她清容于是淡绽了一抹笑,轻声道:“煜少爷是因抱疚在怀,觉得‘春贡’ 之事大大对不住易家,所以能补偿就尽量补偿,以为能减轻歉疚吗?”他迟迟不切入正题也无妨,就由她挑明说开了吧。展煜的双眉微沈,黝瞳更深。
“易、华两家在关中有同业之谊,上一代开始就颇有往来。再者,我也曾受过易老爷关照和提携,如今他深居养病,展某一个后进晚辈,能帮得上忙之处自该多费心,并非观莲姑娘所以为的那样。”
“那么… … 我是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呼息略紧,展煜的目光一瞬也不瞬,想从姑娘清凝的五官瞧出个所以然,却发现无处着眼。
她神情好淡,唇瓣隐隐扬起弯弧,按理,她该为着“春贡”之事恨恼他才对,可任凭他怎么看,仍寻不出她眉间应生的波纹。
易观莲此时若生恼意,也是恼自己口拙、性子不够温顺。
男人大抵都是喜爱可人、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既不可人也不温柔,愈想放软身段,模样却愈冷,每每为了要掩饰羞涩,那姿态总不自觉端得更严谨,清冷更下三分。掩在袖中的指儿悄悄握了握,见他沉吟不语,她秀颈微垂,接着道:“其实‘春贡’ 之事,我知道华家并非有意要占易家便宜。那幅‘莲生百子’ 的织锦用的是华家‘珠色棉’ ,地方官员们好些个与你华家交好,自然想把‘华冠关中’的名号继续拱着,所以在呈贡的册子上暗自动过手脚,划去‘易家锦’ ,单留你‘华家棉’ 。”
展煜有些讶然地挑动剑眉。“你从何得知这事?”
她蚝首微偏,将发丝撩到耳后,似有若无般笑着。
“华家能在官场里打暗桩,易家也能啊,只是咱们财力没你华家雄厚,不够霸气,门路开得自然少了些,但要探听这种事,也不是太困难。”
他一怔,沈声又道:“观莲姑娘,不管你信或不信,划去‘易家锦’ 之举,我事前并不知情。若是知道,展某断然不会允许这― ”
“我信。”
什么? 展煜被姑娘家温温的两个字截断了话。此时,易观莲淡敛的眸线落在男人胸前,平视着,她再次颔了颔首。“煜少爷,我信你的,所以不怪华家。我知道,如果咱们家硬要把事闹开,那些人官官相护,这一拖也不知何时才有结果,很有可能把易家家业全拖垮了,也还追究不出个所以然… … 即便真能一状告到朝廷去,皇朝给了关注,遣钦差来查办,办到底说不准也是杀头大罪,你华家怕要被扣个‘冒名顶替’ 的欺君大罪,脱不了干系的。”
虽未迎向他的注视,但她明显感受到男人深邃目光的专注力道。
她被盯得全身发热,不自禁薄身微挪,往后退了一小步。
“所以,煜少爷别担心,我没打算争什么,更不愿打这场仗,‘易家锦’ 的名号也不会因这次‘春贡’ 就变得没没无闻,我只想把织锦的技艺传承下去,做一位易家‘师匠’ 该做的事。”
黄土旷地上的风突然以回旋之姿扬起,随身卷上,人彷佛笼罩在无形的紧绷里,绷得连呼息都不太容易。易观莲唇一咬,正要鼓起勇气看向静默不语的男人时,整个人却蓦然大震,喉中险些滚出惊叫。她的细瘦上臂分别被一双厚实手掌握住,像两块烙铁突然左右夹攻煨过来般,
害她惊得直挺挺的,双肩缩紧,两眸不禁瞠圆。
“你… … 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展煜一时间极难将思绪化作言语。
他没怎么,只是胸臆鼓胀,血液奔腾,双目发亮。
他原有许多话要对她道出,但此时此刻,那些话皆成多余… … 既然如此,他可有其它话对她言明?该是有吧… … 他至少该对她说… 说-…
“观莲姑娘愿成全,展某感激不尽。”道完,他放开她,双臂抱圈,弯下身深深打了个揖。
他郑重道谢的举止让易观莲感到好不自在,一不自在了,心音跟着加促,赧意随即漫起,然后为了掩饰羞涩,她五官泛凝,秀颜整个儿端定而下,又变得好生严肃。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什么“往后听凭阁下差遣”、“甘为阁下两肋插刀”等话,全都不需说,正所谓“大恩不言谢”啊!展煜最担忧的就是易家对“春贡”之事不愿轻放,硬碰硬的结果谁都没好果子吃。尽管在这事上,华家确实对不住人家,但再如何,他也免不了要护短,这心情自是煎熬,然而,她却轻轻淡淡、四两拨千斤地把难题给解了。
恩情太大,谢言不足以表意。
他华家总归是欠了她易家一回。
认真打完揖,他缓缓直起身,心绪仍显激昂,使得他略黝的俊面浮出暗红。
咦?姑娘家生气了?
前一刻不是才温言幽调化去两家窘迫之局,怎么神色说变就变,连唇瓣上隐约抿弯的软弧也拉平了,而眉眸定定然沈敛着,眼观鼻、鼻观心似地肃凝起来。
究竟所为何事?他冒犯到她吗?
“观莲姑娘,是不是展某!”
“… …没什么好感激,我、我… … ”
“你别来理会我”这带有嗔意的字句险些逸出唇,易观莲干脆摇摇头不语了,身子一旋,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那模样彷佛气得不愿与他多谈。
展煜这会子倒却愈看愈奇了,似是探究出什么,脑海中倏地刷过一道模糊念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并非气恼谁,而是姑娘家的脸皮着实嫩薄,禁不住他这么大剌剌地打躬作揖?
他因她的决定而心绪激荡,对她兴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赏,他相信,适才直望进她眸底的一双眼,肯定将自己激烈的意绪全反应出来了。
他吓着她了… … 噢,不对,该是说,她不习惯应付旁人的盛情切意,只要内心感到不自在,觉得羞赧了,她便下意识想摆出最能让自个儿放松的模样,而“师匠”的姿态她端持惯了,摆来摆去,自然是这副沈眉敛眸的严肃样儿最得她青睐。
她不是生气。
她仅仅是害羞了。回过神,他几个大步跟上,惊奇掩在瞳底,他觎着姑娘端凝的侧颜,像是从未这么仔细打量过她,专注去瞧,才发觉幽微处皆藏着意绪!她侧颜的轮廓冷冷淡淡,覆着雪额的发丝却轻软软。
她沉默不语,抿紧唇瓣的样子倒显得无辜。
她冰腮凝容,发丝被风一掠,却能觎见她红通通的耳和颈后一小部分泛红的肌肤。
她步履徐慢,薄身秀挺,露出袖底的指却紧扣着自个儿衣袖。
他一靠近,她纤细背脊便微乎其微地挺了挺,这微乎其微啊… … 不留心去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以往也太“识人不清”了,常被她突如其来的凝颜弄得一头雾水,原来啊原来,她就只是害羞罢了。
他为着这个发现不由得扬高嘴角,心中忽而一软,对她起了怜惜,这般的怜惜与男女之情无关,而是单纯的关怀,如朋友间亲挚的情谊。
“观莲。”
“… … ”黄土地上的纤影蓦然一顿,跟上来的修长影子也同时停下,两条影儿又压在一块儿了。他唤她… 观莲?
易观莲迷惑地眨眨眸,再眨眨眸,好一会儿才把眸光从影子上拔开,抬头望向立在身畔的男子。
他在笑。还是他向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温徐尔雅的笑。眼神诚挚,星点却落在眼底极深处,笑的时候,目光发湛,会把人的神魂吸引过去。
危险!危险!
惨的是,明知不好,她还是要看痴了。
这才真真危险啊!
“观莲,往后咱两家就相互关照吧,你的恩情,我谨记在心。”这次,他没躬身作礼,语调慢条斯理,正因为慢,每个字力道足劲,更显意真。
“你!”她掀唇欲问,问他为什么擅作主张唤她闺名,彷佛两人多么熟识似的。可惜欲问问不出,怎么问都不对劲啊!
小小“对峙”间,那抹湖绿色的可人身影朝他们跑来。“煜哥― 观莲姊姊― ”华笑眉打一开始就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观望,见两人走走谈谈、谈谈走走,似乎没谈出个所以然来,她终于忍不住了。
展煜见她跑得那么急,怕她一时间停不住脚,不禁展臂拥住那冲过来的柔软身子,将她抱个满怀。
他叹气,收拢双臂。“瞧你莽莽撞撞的,就不能好好走吗?”
“唉,呵呵… … 嘿嘿… … 下次改进、下次改进!”
华笑眉一副被护卫得很习惯的模样,吐吐小舌,耍赖般挤眉弄眼的,两手很自然地抱住展煜的臂膀。
“我是担心观莲姊姊不买你的帐,所以赶来和你一块儿向观莲姊姊赔罪。”
说着,她清亮大眼忽地看向微微发怔的易观莲,脑袋瓜率真一甩,豪气万千地道:“观莲姊姊,我家煜哥性情太温和,说话太慢条斯理,你不睬他没关系,你来睬我。总之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笑眉任凭姊姊处置,看要怎么做才能消你心头恨,全听姊姊安排啊!”小姑娘在跟她说话,易观莲听得不太专注。她喉中仍紧紧的,不但如此,胸房亦绷绷的。
许多意绪盘迭再盘迭,如何也说不出。
于是,她只能定定看着男人亲密护拥的姿态,看得有些着魔、有些欲罢不能… … 她发现,男人此时的五官尽是温柔神气,带着放纵般的宠溺,尤其是那两道目光,他看着怀里人,无比温柔地看着,一瞬也不瞬,彷佛眼界里仅剩下那唯一的一个,最最珍贵的一个-… 他像是也着了魔 --…
第三章
梦魂几番遇香君
… … 要怎么做才能消你心头恨… …
华家那率直小姑娘的清脆音质犹在她耳边盘回,一遍又一遍,盘回到最后,入血入心,让她也一遍又一遍地自问。
她有什么恨?
不,她心头无恨,有的仅是怅惘。她不知这一生在等待什么,明知无望,内心最柔软的所在还要为他保留。
她有病,心病,病得不轻。这隐晦、幽微、却根深柢固的执念把她害惨了,让她执着在最初的情悸,就这一个,从此再无谁。
细臂畏冷般环着自己,她其实不冷,反倒热得直泌出汗来,会这么瑟缩地抱住自个儿,是因一颗心坪坪促跳,而脑子昏沉沉。她知道事情不对劲,有人在她的清茶里下了蒙汗药。
“不是教你把她看紧吗?人呢?人哪儿去了?”
“刚才… 明明还在啊!咱只是溜去拿了壶酒,想说人都昏死过去… … ”
啪!有谁被重重掴了一记耳光。
“你给老子听好了!这姑娘被指了名的,付钱的大爷还等着收货,你让她跑了,咱们不仅收不到后付的那一半钱,连先前入袋的那一半也得吐双倍出来,没准儿还要弄得缺胳膊少腿!”
“… 没、没这么严重吧?噢!”又挨了一记掌掴。“就怕更严重!混帐东西,还不快把人给老子搜出来!”
易观莲拚命捏着自个儿的臂膀,不能晕、不能晕… 这地方全然陌生,她不知自己身所何在,只晓得不能再继续待在那房里,那间房中弥漫着某种花香和脂粉气味,太浓郁,浓得化不开,她嗅多了只觉反胃欲呕。她跌跌撞撞逃到房外。沿着回廊走,下意识往人声喧嚣的方向挪动脚步,才过一个转角,她迷蒙的眼蓦然定住,霎时间还以为所见的皆是幻象。
数不清的流苏灯笼高高低低悬着。
红彤彤的火光将华丽园子中酒池肉林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男与女嬉闹着、追逐着,衣衫不整地缠在一块儿,两个的、三人的、还有成群的,一个夹着一个黏迭在一起,跟发情的畜牲没两样… …
她瞥见有条人影朝这儿醉步走来,搅斓般的脑子终于一凛,忙缩回身子,退到回廊这一边。
不能待在房内,更不能在这时走出去,得寻一个藏身之处啊!至少得躲到蒙汗药的药力消退,这么昏昏沉沉、思绪不清,会出事的。
她故意解掉用来扎发的淡蓝色锦巾,丢在往另一边回廊的地上,然后退到廊下。她双手胡乱摸索着,不敢躲在假山的石洞中,最后在石阶下找到一个小凹洞,她蹲下来往里头一缩,阴影打过来,将她整个人掩得好好的。刚躲好而已,廊上就传来那两人的对话。她努力竖起耳朵听着上头的动静,但尽管努力再努力,两只耳朵像是被人密密捣住似的,听得不很真切。再有,她除了眼皮很沈,脑袋瓜也沉甸甸的,沉得颈子已无力再支撑,咚一声,额头磕在自个儿屈